一阵风吹过,吹动了贺嘉言的睫毛,微微颤抖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容欢,脸色铁青。

两人视线交错的瞬间,容欢大脑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这事不论什么时候让他知道都没关系,可以是提前知情,也可以在事后容欢能静下心好好地与他分析,可偏偏不能是正好撞见。

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事,被贺嘉言正好撞见却好像变成容欢的不是了,尤其是在看见他那双不安的眼睛后。

容欢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刚想要说些什么,驸马的声音却先响起。

“竟不知夫人有这样大的本事,真是耍得我团团转啊。”

容欢本就头疼与如何与贺嘉言解释,面对驸马的质问不免也没了耐心。

“驸马何出此言,不过是公平交易,你情我愿的事,为何在驸马这里就变成了欺骗了?”

虽是实话,可这些字眼落入贺嘉言耳里更是如平地惊雷,他彻底不能淡定,大步走向容欢,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交易?情愿什么?”

容欢头更大了,还没能甩开贺嘉言的手,驸马也步步逼近,威压着直视她。

还没等容欢看清驸马的表情,身旁的贺嘉言就将自己死死挡住,也分毫不让。

他的手拽着容欢,将她护在自己身后,隔绝了后面逼近的驸马。

“驸马请自重。”

容欢第一次听见贺嘉言如此生气的声音,冰冷且生硬,语气里充满了警告。

驸马停了下来,就这么与贺嘉言僵持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生生让容欢插不进嘴。

不知过了多久,驸马先开了口:“夫人最好是能信守承诺。”

说完他不再逗留,甩袖而去,衣料摩挲的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周边都没了声音,贺嘉言才松开了容欢的手,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肩头垂落的衣衫被风轻轻掀起。

容欢有些急,揉着被弄得生疼的手掌,追上他的脚步。

“你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再说了。”他喃喃自语,脚下步伐不停,“从前不必的,以后也不必了。”

容欢顿觉满嘴苦涩,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回应他。

贺嘉言个高腿长,容欢一时竟追不上,只勉强跟着他出了宫门。原想着在马车里再与他解释,却不想贺嘉言长腿一跨就上了马,只留容欢一人在马车里。

“夫人,该上车了。”

耳边传来宫人的催促声,容欢气急,可面对众目睽睽也只能上了车。

马车里。

容欢坐于塌上,更加心烦意乱。

自己之前瞒着他不也是害怕消息走漏,这件事中间任何一环败露都会直接导致失败。事情失败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己愿意一个人焦虑一个人干活,他还不乐意了?

容欢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想着就直接对着车外喊了一声。

“进来!”

车外贺嘉言听见容欢的声音身子抖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倔强地强装镇定,手上却勒紧了缰绳,让马儿的速度缓缓降下来。

两个主子闹别扭,最受罪的却是底下的人。随行的小厮面面相觑,走也不是,听也不是,感觉到两人越发僵滞的氛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别让我说第二次。”

容欢不怒自威的声音一传出来,底下的人是一步也不敢再走了,纷纷都停下来等贺嘉言。

贺嘉言也有些招架不住,又觉得委屈,最后还是气鼓鼓地丢下缰绳钻进马车。

底下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贺嘉言一上车他们的步履也变得轻快起来。

可车里的氛围却并不轻松,贺嘉言扭着头不肯看容欢,紧紧贴着车门坐着。

“坐那么远干什么,坐过来。”容欢看着他紧绷着一张脸贴着车门,觉得又气又好笑。

贺嘉言听到容欢的话,那张脸更是委屈,可他还是不敢不从,最后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容欢对面。

容欢轻叹一口气,也终是软下声音。

“我知道你生气,可你也要体谅我不是?”

话音刚落,贺嘉言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他终于正眼看向容欢,可一说话,泪珠就从眼眶中滚出,“我还不够体谅你吗?”

这句话说完,他的情绪仿佛开了闸的水龙头,一下子倾涌而出。

他眼眶通红,泪水在月光下闪着光,却倔强地梗着脖子,死死忍住。他的声音哽咽,却还是强装镇定,沙哑着声音说:“你总是这样,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你从来不让我帮你。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你甚至不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有心事,我可以不问可以装作不知道,我也可以不在乎爵位不要父母,只和你一起过好我们的日子。可是我发现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能更轻松,反而一日比一日的忙碌,一日比一日的疲惫。”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仿佛在自言自语。

“明明是你说要我别认命,明明是你说要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可最后你又让我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后面。”

他的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无助。容欢看着他,内心有些触动,想要伸手去安慰他,却又被他躲开。

贺嘉言平日亮晶晶的眼睛此时被泪水打湿,变得雾蒙蒙的,像被一阵浓雾遮去了光芒。

“你总是这样,给一巴掌给一颗糖,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容欢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胸口不规律地起伏,呼吸变得有些不畅,她从来没想到贺嘉言会想这么多。

她有些茫然地盯着贺嘉言,仿佛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他的样子。贺嘉言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倔强地不肯低头。即使如此,眼神中仍还有隐隐的期待和无助,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默默地等待她的回应。

容欢的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仿佛是被贺嘉言的话触动了某种柔软的角落。她知道,自己的沉默和逃避,已经让贺嘉言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疑惑。

“嘉言,对不起。”她轻轻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贺嘉言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摇着头。

“不,不要对不起。”

他忽然靠近,抓过容欢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容欢呼吸更加困难,贺嘉言那张平日里不食烟火的清俊的脸。

容欢低呼一声,下意识想挣脱,却又被他死死扣住。

贺嘉言直钩钩盯着容欢,表情虔诚得似乎在拜神明,他缓缓低下头,脸紧紧贴在容欢的手掌。他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精致,如同胎质细腻的白瓷,泛着淡淡的光泽。容欢看着他,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贺嘉言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手心,痒痒的,却也带来了一种深深的悸动。

“难道我还比不上驸马吗?”

容欢如同被蛊惑般下意识地摇头,忙着否认:“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还如此待我?”贺嘉言眨眨眼,他死死咬着嘴唇,肩膀在微微颤抖。

容欢忽然清醒过来,认真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驸马只是合作的关系,他替我引见陛下,我许他事成之后替他办事。仅此而已,再无别的。”

贺嘉言仍是不甘,长睫扫过容欢的指尖。

他微微仰起头,瞳孔里映出容欢的面容。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

容欢叹了口气,伸手温柔地抚过贺嘉言的眼尾,耐心地解释。

“你不能。”容欢顿了顿,直视贺嘉言的双眼,声音轻而坚定,“你和周家都不能。我需要一个独立的身份去面见陛下,不是你的妻子,不是周家的女儿,这样可以将损失降到最小,利益变成最大。而这件事,最好的人选就是驸马。”

不知道贺嘉言听懂没有,他垂下眼眸默默沉思。

等他再抬起眼睛时,里面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你是想拉驸马入局,成功了他不会得到太多好处,失败了就连长公主也要受到牵连。”

容欢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眨眨眼以示肯定。

贺嘉言眼神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的氛围有了缓和,贺嘉言不再委屈,眼神里的雾气也散去了,只是仍有些不满。

“只是这件事太大了,你也该提前与我商量的。”

见他情绪好转,容欢态度也不再强硬,半推半就地服软道:“好了,是我不好,下次不会这样了。”

贺嘉言却不满意,伸出一只手,一脸认真地要与容欢拉勾。容欢虽是无奈,但仍轻轻握住贺嘉言的手,与他勾了勾手指,像是在做一个约定。

这套幼稚的动作之后,贺嘉言才心满意足地笑出来。他的笑有些傻,却无端让容欢心中多了几分柔软。夜色如水,微风习习,两人的身影交映在夜色下,犹如皮影戏里幸福的结尾。

“对了。”贺嘉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声。

容欢询问地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贺嘉言的眼睛恢复往日的光彩,一脸好奇地看向容欢。

“那稻子增产的方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容欢皱起眉头,她望着贺嘉言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孩子般的好奇与固执。她自然地回答:“那当然了。”

贺嘉言听了,眼神里满是钦佩:“用了多久?”

容欢略一思索,随口而出:“半年多吧。”

贺嘉言更是震惊,不由自主道:“真是厉害。”

容欢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她扬起下巴,嘴角的笑意如春水般温柔。

贺嘉言见状,眼神闪了闪,他认真地看着容欢说:“你以前一定是科学家。”

这个词在贺嘉言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容欢有些好笑,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贺嘉言却更加笃定了,求证般地挨着容欢问。

“是不是嘛?”

容欢忍俊不禁,还是卖着关子:“你猜。”

贺家言却不再看她,自顾自地点头。

“肯定是。”

“要是我也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贺嘉言说完,又有些怅然。

容欢看着他,轻轻笑起来。“你哪里不聪明了?”她问。

贺嘉言偏头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下交织,他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红起来,声音也轻轻的。

“反正没你聪明,我连大学都没上过就来到这里了,什么有用的知识都没学到。”

容欢心情很好地摸上他的头,语气却是认真。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不是来了。”

贺嘉言听了,眼神渐渐亮起来,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这样坦诚地交谈,心中的结似乎都解开了。

贺嘉言的任命书下来得很快,没过多久,他便升任工部尚书。不过他似乎对这一切都并不在意,只是全心全意地辅佐容欢。容欢也能放开手脚去做,再没有旁的顾虑。

容欢的技术对付这个时代自然是绰绰有余,不过短短两三年,容欢的技术就推广了全国,甚至对各种作物都做了改良,一时间全国再无饿殍。

而贺嘉言、容欢夫妇的名声一时间也闻名于世间,这对济世安民的夫妇得到了百姓们的一致认可,坊间还流传着称赞二人的歌谣。

就连皎云也会哼上两句,一边哼着一边高兴地为容欢上妆。

“夫人,您可真是厉害,现在谁人不赞您一句神仙在世,再也没人敢编排您了。”

容欢笑着摇摇头,伸手点她的额头。

“这种话不许诨说,叫别人听了还不知道我多自大呢。”

皎云嘟着嘴反驳。

“本来就是,现在世人都说周家兄妹三人都是不世之材,是上天恩赐呢。”

容欢敛了笑容,淡淡地道。

“什么时候我是单独的我,那才叫好呢。”

皎云撇撇嘴为容欢点上口脂,不解地道。

“奴婢不懂,只是夫人您这几年老往地头跑,黑了不少,都没从前好看了,今日宫宴怕是不能艳压群芳了。”

容欢缓缓站起身,端详镜中的自己,语气不急不缓。

“我不需要美丽,我自然就是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