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星楼地处偏僻,此时临近黄昏更是安静,只依稀听见飞鸟振翅的声音。

贺嘉言半张脸笼罩在黄昏里,看不见表情,只是语调平静地将不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但每一个字却又清晰如初。

“我与嘉行先后出生,中间不过只差了一刻钟的时间。一开始,父母对我们的到来都很欢喜,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继续说道:“只是到底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装不出天真稚子的模样,也不懂得如何与亲人相处。渐渐地,父母也就更加偏爱嘉行。”

说到这里,贺嘉言微微侧头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那个遥远的年代。他的眸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我也因为想专心读书,主动提出搬到采星楼。从此与家里人更加生分了,只在采星楼与流水晚霞作伴。”

他不知想到什么,自嘲地笑笑,语气苍凉无比:“父母一颗心都放在嘉行身上,也很少过问我什么,只是有时会劝我,家里有荫封不必死读书,读得呆头呆脑。”

他仰头看向即将完全消逝的残阳,喉头动了动,眼角竟有些微的湿润。

“可到了后来,我一路科考顺利,名声大噪,父母却又回过头来开始关心我,还让我搬进了东院。”

贺嘉言忽然转向容欢,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亮得吓人。黄昏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打出深深浅浅的阴影,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利来利往,就连父母孩子之间,也不能幸免。你说好不好笑?”

容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此刻心里的复杂。她看着贺嘉言脸上流露出的苦涩笑容,心底一阵揪痛。她可以感受到贺嘉言那种深藏在心底的孤独和无奈。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昏的光线逐渐黯淡,贺嘉言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越来越长。他的话语还在回**在空气中,容欢默默地听着,仿佛可以听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和无奈。

容欢心里明白,贺嘉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理解和共鸣。

半晌,屋里彻底没了光线,只看得见窗边湖面的波光粼粼。容欢静静地坐在窗边,眼前的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只有湖面的反光偶尔闪过眼前。她的心也如同这黑暗的房间一样,沉寂而混乱。

默默中,贺嘉言出声打破了这黑暗的寂静。

“以前,我还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的一星半点,可到头来却发现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抵挡。”

容欢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他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像夜空中忽明忽灭的星星,脸上挂着一抹牵强的笑意。

“可现在,是我们两个人。或许,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能做出一些改变,起码不会再让我们如此被动。”

容欢不由自主地轻笑,并不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相信我吗?”贺嘉言一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问。容欢微微眯起眼睛,窗外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五官更加深邃而柔和。“你真的认为,我们两个人能改变这个世界吗?”她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确定和疑惑。贺嘉言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容欢,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究竟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是,他知道的是,他不想再让容欢一个人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容欢的手,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暖。“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改变世界,但我知道的是,如果我们不尝试,就永远无法知道我们能不能成功。所以,我们不妨试试看。”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决心和信念。

容欢不由自主地轻笑,并不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一个人不行,为什么两个人就行了?”

贺嘉言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从容欢落水以后,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就有了一丝生气,有她在的地方就不是暗淡无光,她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打破这个陈旧的世界。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容欢的手,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暖。

“因为你很特别。或许你不清楚,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从你出现,生活就不再一成不变,这个世界的铁壁铜墙有了一丝缝隙。”

他顿了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可眼神仍然亮晶晶的,满是羡慕与欣赏。他轻声道:“我还能感觉到,你以前肯定也特别厉害,你说的好多东西我都没有听过。”

两人对视良久,容欢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蛾眉宛转。

“那当然是比你厉害。”

贺嘉言没有被奚落的不快,反而更加好奇地追问:“那可以给我说说你的从前吗?”

容欢默了一瞬,随后还是神秘道:“有缘自会知晓。

见贺嘉言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容欢适时地岔开话题。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你都把爵位让给你弟了,我们不是更处于劣势了?”

贺嘉言表情无辜,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爵位这种东西。”

容欢被噎住了,眨了眨眼才反驳道。

“我是可以不在乎,可也不能拱手让人啊。”

贺嘉言垂下头,长睫覆盖住大半的眼神,语气也有些虚无。

“我只是觉得,一个爵位的继承权远远不如实打实地掌握权力来的有用。”

容欢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宁可拱手让人来换取我们的一线生机。”

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容欢知道,他的内心也在经历着剧烈的挣扎。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表示自己的立场。

贺嘉言感受到容欢的力量,又提起另一件事。

“还有就是,”贺嘉言有些迟疑地开口,心中在想着措辞。

容欢疑惑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贺嘉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声音略显低沉:“既然我们放弃了爵位,就要从东院搬出来了。”

容欢一愣,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知道你可能很生气,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贺嘉言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容欢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自己废了大功夫抢回来的院子,转眼就要拱手让人,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越想越气,容欢正要开口回绝,贺嘉言却抢先道。

“我们可以直接搬出去,自立门户。”

惊喜来得太突然,容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嘴却比脑子快:“搬出去?你父母能舍得?”

贺嘉言看着她,眼中又闪过一抹自嘲:“这也是随了他们当初的心愿,有什么舍不得的。”

容欢再一次冲口而出道。

“我是说长懿,你父母能舍得我们把长懿带走?”

贺嘉言愣了愣,表情有些受伤,片刻才回。

“就是再舍不得,如今也没有理由再留着了。”

这是说长懿呢,还是说他自己呢?

看见贺嘉言黯然神伤的表情,容欢的疑惑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另一句话。

“行,你去跟他们说。”

贺嘉言回过神来,看见容欢狡黠的眼神,颇为无奈地答应。

“好。”

说罢,他转身看向窗边,温热的鼻息在冬夜里有了形状。风一吹,他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曳,透着一股落寞和孤独。

容欢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过一瞬,她就将着这阵没来由的心悸压下,也看向窗边,不经意地开口。

“那我们搬去哪?”

贺嘉言的声音一如晚风般清冽,凉凉的钻入容欢耳里。

“都随你,你来定吧。不论是住进已有的宅院,还是再置办新宅子,都交由你来决定。”

容欢不再压抑自己的内心的雀跃,笑着点点头。

只是这份高兴并没能延续太久,容欢和贺嘉言在采星楼呆到第二日清晨才往东院回,一路上路过的侍从不住地窃窃私语,一下子就让容欢的心情再次落入谷底。

念及与贺嘉言分别时他殷切的叮嘱,容欢到底也忍了下来,反正也呆不了两天了。

东院里,素月和皎云站在主屋门口翘首以盼,一看到容欢的身影立马焦急地围了上来。

“夫人,你没事吧?!”素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容欢,眼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别担心。”容欢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皎云,“孩子们都还好吧。”

皎云泪花闪烁,泣不成声:“都好,都好。”

“进去再说。”容欢点点头,安抚地拍拍她们的手,然后斩钉截铁地开口。素月和皎云应声退到一边,恭敬地替容欢掀开帘子,待她迈进屋才放下帘子。

回到熟悉的环境,容欢才终于卸下防备,脸上不免添了几分倦意,但仍强撑着吩咐:“你们俩去打点一下行李,争取能尽快搬出去。”

素月眼中闪过震惊,迟疑着开口:“搬出去?搬去哪里?”

皎云也是一脸疑惑,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又要搬回西院吧?

容欢闭眼摁住眉心,很是疲惫。

“还不知道,总之是要搬出去,你们先去收拾吧。”

素月和皎云相视一眼,即使有满腹的疑惑,也还是无声地退下了,留下容欢独自在主屋。

片刻的安静后,主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寒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容欢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贺嘉言的身影立在门口处,头发还带着微霜,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

“你来了。”容欢的声音有些沙哑。

贺嘉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安宁和疲倦。

容欢看着他,心里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开口。

“成了吗?”

贺嘉言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在容欢坐下,身上的寒气也让容欢打了个哆嗦。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而沉静。

“成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们已经同意了。”

容欢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贺嘉言看着她,心不由主地想要拥她入怀,却怕自己的激动会吓到她。于是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用眼神传递着自己的喜悦和激动。

容欢的眼神却移向一旁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语气听不出半点兴奋。

“很不容易吧。”

贺嘉言无奈地苦笑,也伸出手靠近火盆,骨节分明的手在火光下映得格外修长。

“不过是听父母说了些气话,但到底也答应了不是。”

容欢垂下眼睑,睫毛在脸颊上留下一片阴影。

好半晌,她才用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着贺嘉言的方向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只是他的种种行为超越了自己心里对他们关系的界限。就算他不做到这个地步,自己也可以继续与他合作的。

只是他如今这样豁得出去,倒让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平心而论,若是位置调换,她是断断不会如此行径的。

若说先前容欢对贺嘉言只是单纯利用,那么如今她对他,心里是真的有些感激了。她感激他在这场荒唐的婚姻里给了她几分真情实感,感激他让自己在这场天降的婚姻里不再那么孤立无援。

窗外的风呼啸着,屋内的温度却暖得让人心安。容欢看着贺嘉言,心跳似乎也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她想,等到他们独自生活,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地,或许自己也该以真正平等的角度真诚地与他相处。

两人并肩坐着,窗外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清晰入耳,如同时钟的秒针一般,每一声都在两人之间划下深深的印痕。他们的心跳与窗外的雪落声同步,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微妙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