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思扬起一张泪湿了的脸,哭得声咽气堵,一见着容欢更是伤心,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张着双臂扑进容欢怀里。

“母亲......”

容欢心惊不已,紧紧搂住女孩,一边小心地安抚着,一边观察她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

见长思衣着整齐,头发也一丝不乱。那就不是被人欺负了,那又怎么会难过成这样。

等她哭声渐止,容欢才轻柔地抚上女孩单薄的肩膀,取下贴身的手帕擦拭她濡湿的脸庞,眼神温和。

“告诉母亲,发生了什么?”

长思刚想开口,却又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和委屈盖住了声音,本来想说的话只剩下呜咽声。

容欢心疼不已,脑子也清醒不少,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贺家这九个孩子里除了自己来到这里亲自怀生的双生子,她对长思最是喜爱。

并非她偏心,实在是长思这孩子拥有一切令人疼爱的特质。作为长女,她拥有父母的宠爱和看重,却从不恃宠而骄而是十分聪明善良,善解人意。

从前容欢的教导就已经让长思足够出色,如今更加落落大方。

见多识广的齐老夫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就连在小马村独自面对歹徒之时她都能表现得临危不惧,安抚弟妹,沉着冷静,比素月皎云两个成年人更加成熟。

这样早熟聪慧的孩子,容欢很难想象她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伤心崩溃,于是更加紧张。

盯着长思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容欢也有些不忍,可在孩子面前她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只会让长思更加害怕,只是更加温柔地安慰。

“好孩子,你是最坚强的不是?你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父母在呢。”

长思对着容欢鼓励的眼神,终于啜泣着开口。

“他们都说我不是母亲的孩子,是最卑贱的奴婢所生......”

容欢一阵耳鸣,震怒不已。

“胡说!你当然是我的孩子,”

话一出口容欢又觉得底气不足,吸了口气又继续道。

“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孩子。”

看着长思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闪烁着猜疑的泪光,容欢低下头不愿内心被这样澄澈的目光炙烤。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会成立。

自己实在做不出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的事,而且还会越描越黑,只垂眸牵起长思细嫩水灵的双手,语重心长道。

“不论你是谁生的,你都是贺长思,母亲和父亲对你的爱不会少一点半点。而且,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容欢的手慢慢抬起,将长思鬓边的碎发理至耳后,重新与她对视。

“所以,这话是错的,是假的,说这话的人更是黑了心肠,存心要捣乱的人。你还因为这事难过吗?”

长思有些懵懂,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容欢赞许地摸摸她柔顺的发顶,点点头道。

“这就对了,那你告诉母亲,这些话都是谁给你说的。”

又哄着长思说了会话,守着她睡沉以后,容欢黑着脸才从房间里出来。

在回正屋的路上,容欢一言不发,但一身的火气连浓重的夜色都掩盖不住,素月、皎云离得远远的,生怕被容欢的衣角扫到都会惹火上身。

容欢一只脚才踏进门槛,又猛地转回身来,胸口一起一伏,显是气得狠了。

“素月,我留你看家。你来说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虽是极力压制,可容欢的涛涛怒气仍是从牙缝中冒出。

素月哪里见过容欢如此动怒的样子,顾不得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廊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夫人息怒。事发突然,奴婢没能察觉,是奴婢无能,还请夫人责罚。”

说完便低低地匍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容欢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暴戾,敛了怒色把素月扶起。

“好好地说话,别动不动就跪。你仔细地给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素月虽然被容欢和皎云拉了起来,可还是腿软得紧,头也不敢抬,声音也低低的。

“今日我陪着几个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时路过花园,几个姑娘闹着要进去玩,大姑娘也去了,我见瑜姐儿今日精神不好,就留在原地和奶母照顾。”

“可还没多会,大姑娘就一个人哭着跑出来了。奴婢以为是姐儿几个闹矛盾了,问了以后才知道是不知哪里的仆妇扯着大姑娘说了几句话,说完以后姑娘就这样了。”

“回来以后奴婢好说歹说,大姑娘才肯对我讲发生了什么。等奴婢再去找人时,已经跑得没影了。”

“只有几个姑娘见过那些人的模样,可又都说眼生得很,实在是找不到。”

素月说完半天得不到容欢回应,一时支撑不住又腿软跪了下去。

容欢盯着地上这个忠心又能干的女子,半晌以后才幽幽开口。

“你们......”

此时的皎云反应却是十分迅速,一直在旁暗中观察的她又最是知道容欢脾气秉性,知道今日的夫人非同寻常的严肃,所以一听到“你们”也乖觉地跪了下去。

皎云丝滑又迅速的动作一下子把容欢酝酿好久的情绪生生打断,强忍住笑意无奈地继续往下说。

“你们都是我陪嫁来的,最是贴心能耐,我知道你们心是好的。可只这一事,不管是哪个孩子,既然投生到我的门下,那就是他的一场造化,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二心。”

“今日之事,我不会再追究你们,但要你们记住我今天的话。”

皎云虽然不明所以但十分老实地点头,素月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容欢深深地叹了口气,挥手让她们退下,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厅堂里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她自然知道今日之事与素月无关,她也相信素月不会主动害谁,只是存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浑水摸鱼的心思她也不能答应。

凭着素月的能耐,是怎么也不可能叫别人跑得踪影全无,还能让长思一个人跑回来又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去。

不是她圣母心,只是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容欢当初的绝望,叫她如何去记恨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无辜的孩子。

而且兹事体大,并非后宅里简单的打打闹闹,若是真的传播开去,不仅关系贺家的名声,周家的面子,就连长公主脸上也无光。

牵一发而动全身,始作俑者蠢也就罢了,容欢绝不允许自己身边人也感情用事。

容欢还在想之后的打算,一抬眼看见南面的书房点了灯,心中微动,干脆起身往书房走去。

不等小厮通传,容欢大剌剌地就推门而进,惊得刚躺下的贺嘉言立马翻身而起。

“谁?”

看清来人,他才卸下防备,将手撑在案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疲惫地问道。

“怎么了?”

容欢一见他眼下骇人的乌青,一肚子牢骚又憋了回去,瘪了瘪嘴。

“急事。”

贺嘉言困意消了一些,强睁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细长的双眼皮被他撑出了好几层,反而更显得颓靡。

“嗯?”

容欢看他和自己以前代课时遇到的那些熬了好几个大夜的大学生一副模样,不愿再看,移开视线,迅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贺嘉言的瞌睡醒了一半,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是谁这么大胆?这事当初都在家中封锁,绝没有外人知晓的。”

容欢有些不耐烦。

“所以就有内鬼啊。”

贺嘉言懵了,眼神都开始有些涣散。

“内鬼?你是说......不可能啊,她当初还没进门呢,从何得知此事,再说了,宣扬此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容欢扶额,上天为什么偏偏给自己这么一个猪队友。

闭上眼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容欢才勉强维持平静。

“没事,也不指望你给我出谋划策了。你就去安慰好长思,这你能做到了吧。”

贺嘉言终于流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蹙眉问道。

“长思那孩子没事吧。”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哭惨了,没爱了,不信我是她亲妈了。”

容欢自然而然地回答,见贺嘉言陷入沉思和纠结,好心地补充。

“不过我本来也不是她亲妈,也别继续骗她了。至于怎么给她说,还是你去吧,毕竟你到底比我和她更亲近。”

贺嘉言认真地点点头,容欢也放下心来,走时还不忘叮嘱。

“那你快休息吧,明日你早点去给她说,我还要带她去请安呢。”

贺嘉言虽然不太机灵,但是行动力还是挺强的。

第二日容欢还没收拾好,长思就已经来正屋等着了。

容欢本还将信将疑,着急忙慌地来到厅堂,却看见长思一如往日的笑容。

也不知道贺嘉言给她说了什么,长思不仅没有别扭,反而更加亲近。

容欢不仅暗暗称赞贺嘉言做的思想工作。

一如既往地带着几个孩子给贺母请了安,容欢特意注意了贺母和郡主的表情。

一个应该是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本还有些顾虑,可看见无异的孩子们又换上了笑脸。

而郡主自然是一半做贼心虚,一半是想看好戏却没得逞的疑惑不解。

容欢不动神色地把戏做全套,不露出一点异样,等到把孩子们送出了院子,才捧着一个盒子又折了回去。

这时候才是真的大戏开场。

贺母坐了好一会儿,准备起身走走,正好碰到容欢抱着说是忘了送的东西,婆媳俩便挽着手一同去逛园子。

刚走到一块山石后头,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人在说话。

“哎,你听说了吗,都说大爷的二姑娘不是大奶奶生的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这懿哥儿和二姐儿可是双生子呀,怎么会不是大奶奶生的呢?”

“你不知道了吧,这二姑娘的生母乃是大爷的通房,当初还是抢在大奶奶前头怀的孕呢。”

“啊,竟会如此,那个通房呢?”

“这抢在主母前面怀生的妾室谁敢留啊,当然是……”

“天啊,那懿哥儿呢?”

“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就是……”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容欢适时地做出气恼又愤怒的表情,一双眼睛也红得刚刚好,既不会夸张也刚好能激起吓老太太的愤怒。

当这段往事重新被翻到台面上,本来就有愧疚的贺母已然难堪,更何况这两人的话头紧接着就要说到贺长懿身上。

作为贺家的正统继承人,和贺父贺母的心头肉,这是绝不容许触碰的雷区。

贺母抓住容欢气愤得有些颤抖的手,怒喝一声。

“是谁在哪里!”

一声令下,贺母身边的一群人就将山石背后的两个人揪了出来。

一个是郡主院里的婆子,一个是贺母院子里的粗使丫头。

这事就很微妙了,这就表明不仅被排在核心层之外的底层员工知道了家族内幕,就连外来人口也知道了。

容欢更加卖力表现,张着嘴惊慌失措,一跺脚就要气得跑开。

贺母派人控制住两人,连忙转身追上要跑走的容欢。

容欢也十分配合表演,不轻不重地挣脱住旁人安抚自己的手,只呜呜地哭着,看似诉苦,实则在提醒贺母此事的轻重。

“呜呜呜,我不活了,我养了快十年的女儿,如今随便就被别人这样嚼舌,叫她如何做人,叫我如何做人呐。”

贺母也是手足无措,只一味地拍着容欢的肩。

“好了好了,我会狠狠责罚她们的。”

容欢不依,继续泣不成声地哭诉。

“若只有我们母女二人,那都便罢了。可如今,连长懿都要被人随意猜忌。”

“我本来就已经对不住长懿了,可现在还要看着他受这等侮辱。这事若传出去了,我们一家子的名声就全完了,呜呜呜。”

话说到这份上,容欢嗓子都要嚎哑了,贺母才幡然醒悟,重重地拍了拍容欢的肩膀。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剩下的事,就不用容欢操心了,她只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