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母女俩这边还在腻歪着,周母先是把容欢从衣食住行关心了个遍,又细细过问容欢二哥的事。

“阿喆在邬城过得可好?你这二哥,最是不让人省心。”

容欢讨好地抱紧周母的胳膊,手指把玩着她腰间挂着的平安锁福禄寿荷包。

“二哥挺好的,勇武忠义,母亲干嘛这么说二哥?”

周母轻轻掐了把容欢日渐圆润的脸蛋,没好气地说。

“你这个小狗腿,是被他那好几车东西收买了才这么替他说话吧。”

容欢笑着摆脱周母的魔爪,佯装生气地否认。

“哪有,我是真的觉得二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这倒是真话,自己见惯了只会读书的“弱男子”,习惯了自己挑大梁。就算来到了这里,遇到的还是同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贺嘉言。

再看久经沙场、智勇双全浑身腱子肉的二哥,往那一站就跟座小山一样,让人一看就有安全感。

又被二哥无微不至地照顾数日,容欢是真的觉得二哥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男子汉。

周母见容欢捏着拳头,昂首挺胸为她二哥打抱不平,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地抚上她的面庞,语气却黯淡不已。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能耐。只是瞧你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安定下来了,就他一个人还在那苦寒之地漂着,母亲是心疼啊。”

容欢也默默低下刚还昂起的头颅,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周母并不是个不知慈母多败儿的愚昧妇人,她当初既然能当机立断地放手让两个儿子去打拼,就不会不知道如今陛下重用,二哥又年轻,正是全力以赴的时候。

只是她毕竟是做母亲的,长子和幼女天天在眼前晃悠,她难免不会挂念远方的次子,这话也不过是一个母亲对着女儿发发牢骚罢了。

想到这里,容欢干脆不回应,而是巧妙地换了话题。

“大哥哥也要有亲了?不知大嫂嫂是哪家千金?”

提到大儿子,周母神色略有松动,将容欢不老实的手按在膝上,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悦。

“也不是什么太显赫的人家。毕竟你大哥如今身份尴尬,高娶难免引人猜忌。就求了杨家的嫡次女,唤作喻华的。”

容欢脑容量过载,半天反应不过来。

“杨家?哪个杨家?”

周母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容欢一眼,解释道。

“我瞧你真是在祈州待傻了,还能有哪个杨家,当然是采溪杨氏。你从前不还和他家大姑娘吃过茶吗?”

容欢有些无语,不去看周母疑惑的眼神。

这话就跟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抱过自己的亲戚一样,就算是真容欢来了,她也是记不得的。

周母继续提示道。

“他父亲如今也在礼部做官的,领了礼部侍郎的官职。”

虽然还是没印象,但容欢对官职却有了概念,不由得喃喃。

“礼部侍郎?”

不是她眼高手低,只是她爹好歹是世代公爵,大哥虽是商贾但起码也领了二品光禄大夫的虚职,一个连初出茅庐的贺嘉言都能平起平坐的礼部侍郎,实在是不够看的。

周母看出她心中疑虑,耐心说明。

“她父亲官职虽不高,可杨家是清流世家,朝中也多有人脉,若非我们从前也多有低调的名声,就凭着你大哥二哥现在红得发紫的势头,人家也不肯把女儿嫁过来。”

容欢似懂非懂。自家如今看起来是如日中天,可世代单传,人丁稀少。若是有什么万一那就真是树倒猢狲散了,还不如学学人家这种百年世家是如何默默壮大家族势力。

周母顺带又给容欢复习了如今在朝堂上活跃的几大世家,才讲到一半,门房上就又来人了。

“大哥儿回来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周母挽起容欢的手,起身往外走。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你自己去问你大哥你的新嫂嫂长什么样。”

几个丫鬟婆子听了也笑得乐不可支。

等她们走到前厅时,厅里已经站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听到她们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男子一身赭色夹袍,腰间绑着银色蛛纹金缕带,眉长入鬓,目如悬珠。五官虽与周旭喆相似,气质却大为不同,眼神淡漠冰冷,宛如谪仙降世。

那双凛若冰霜的眸子在看到容欢的一瞬间坚冰融化,周身的气场也柔和起来,唇畔还漾起一对难以察觉的笑涡。

容欢忍不住偷笑,怪不大他作出这样高冷的样子,原来是一笑就可爱得让人没办法严肃。

周旭羽见妹妹远远地就开始偷笑,很是无奈。

容欢也强忍住笑意,大大方方地打起招呼。

“许久不见,大哥可好?”

容欢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倒打消周旭羽一肚子的疑问,这样活泼生动的神态是装不出来的,他也放下架子,和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揉容欢的发顶。

“托你的福,好得很呢。”

容欢忙护着头躲到父亲身边,嘴上却不依不饶。

“那大哥怎么不问我好不好?”

周旭羽不再与他胡闹,也做回到座位上。

“瞧你红光满目,还有精神胡闹,定是过得滋润,还需要问吗。”

周母看不下去两人这么没完没了的嘴仗,赶紧制止。

“好啦,好啦,都多大的人了,一个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一个也是要成家的人,还怎么不成样子。”

周父虽然享受着女儿的卖乖,但仍十分识时务地附和。

“是呀是呀,都别闹了,快坐下吧。”

容欢很是瞧不上父亲墙头草的行为,撇嘴丢开挽着的手,转身也回到座位上去了。

“哼,这也就是在家里,在别处求着我闹我还不闹呢。”

对于容欢这种自夸自擂的行为,众人都默契摆头笑着叹息。

见无人说话,几乎被当成透明的贺嘉言突然想起刷存在感,举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周旭羽。

“对了,还没祝大哥定亲之喜呢。在这里提前祝大哥与嫂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贺嘉言出言的一瞬间,周旭羽嘴角的笑容就有了凝固,不过到底还是维持着笑容。

“谢了。你和容欢也要同心同德,好好过日子。”

第一次说话没被容欢家里人呛,贺嘉言乐呵呵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容欢想起什么,碰了碰贺嘉言的胳膊,好奇问道。

“大嫂父亲也在礼部工作,你们最近不是很忙吗?那大哥的婚事可有什么影响?”

还不等贺嘉言回答,周父就笑着接话过去。

“无妨,现在许多事也无需要亲家老丈人出面,只拜托杨夫人做主即可。”

周母也点点头,神色轻松。

“礼部事多,急着让杨大人进京,杨家老小都还在采溪呢。现下也就是订了亲,剩下的事等杨家入京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说话间仆人们源源不断地端着菜肴进来,很快就把席面备齐全了。

周父周母都是极有规矩的人,即使容欢再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也得先老老实实地把饭吃完才行。

可饭才吃到一半,贺嘉言的随行小厮突然急急忙忙地进来趴在贺嘉言耳边说了些什么。

容欢还没听清,贺嘉言就丢下手中碗筷,一脸歉意地站了起来。

“父亲,母亲,大哥,实在对不住,礼部突然有急事召我回去,不能陪大家用完了。”

周父颔首示意,表示理解。

可容欢不理解,什么工作请了假还要叫回去加班的。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高兴,直直地瞪着匆忙的贺嘉言。

贺嘉言感受到容欢的视线,表情无奈地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欢懒得追究,回过头来想继续用饭,却见父母大哥三脸凝重地盯着自己,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怎么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默契的没人开口,最后还是周旭羽低声问道。

“你可知道,礼部最近在忙些什么?”

容欢老实地摇摇头,她最近忙着收拾院子,又根本没与贺嘉言见面,哪里会知道这些。

周母微微叹气,眼神有些飘渺地看向前方。

“陛下缠绵病榻,立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礼部如今就为这事在忙。”

容欢脑子有些发懵,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呢。

三人又陷入了谜一般的沉默,看着下人们又流水一样地将还没用多少的饭菜端了出去。

容欢心中可惜,真是浪费粮食。

周父幽幽的声音却打断了容欢的犯傻。

“孩子,你知道陛下一旦崩逝,咱们周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吗?”

周父的话好像一声警钟,顿时敲开了容欢沉睡已久的危机意识。

立储,就意味着站队。而站队可谓是最危险的事,没有之一。即使是出生入死的将士,面对吃人不吐骨头的党争时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自己家,可谓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大哥几乎握住了皇帝的钱袋子,二哥又是最得力的将才,自己嫁了个颇有盛名的“才子”还与长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辉煌的配置在皇帝全盛之时或许是辉煌耀眼,可一旦皇帝的位置摇摇欲坠,那不知有多少人把自家当成眼中钉盘中菜,若不能纳为己用,就要赶尽杀绝。

容欢顿感头晕目眩,救助似的看向大哥,希望能得到一星半点能安慰到自己的眼神。

可不料大哥亦是一脸惘然,表情寂寥不已。

“我们如今几乎成了风向标,有半点风吹草动怕是都会被猜测成陛下的意思。”

“而几位王爷,也是互相把我们盯得死死的,生怕哪一位把我们拉拢了去。”

“我们被夹在中间,是一动也不敢动啊,若是轻举妄动,怕就是要落入万丈深渊啊。”

容欢的心越听越凉,她知道元京水深,却也没想到这么深这么黑,又有些不甘心地试探。

“那我们就只能什么也不做,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改变这个处境吗?”

大哥似是宽慰于容欢顽强的精神,淡淡地笑了出来,只不过是苦笑。

“有啊,要么陛下定下储君人选,我们能有明确效劳的对象,要么治好陛下的病,让陛下能再理朝政。”

说了还不如不说,容欢沮丧地低下头。

要是能插手立储之事,自家哪还会落到这样被动的境地。治病救人更是不用想,出个什么差池只会比现在更危险。

趁着容欢发呆,周旭羽不知何时走到了容欢旁边,轻柔地抚摸自家妹妹垂头丧气的脑袋。

“所以呀,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就好,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容欢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一抬头看见大哥清秀的面孔满是疲惫和沧桑,还是老实地闭上嘴。

就这么闷闷不乐地坐上回家的马车,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容欢郁闷的心情才终于得以纾解,生锈的脑子也开始转动。

一家人绕了这么大一圈,好像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别再和郡主使性子了?

什么各路人马虎视眈眈,都盯着周家看。皇宫大内,最得皇帝欢心,最常服侍皇帝的,不就是长公主吗?

自己与郡主作对不就是在透支自家在皇帝面前的好感吗?

想通了这一点,容欢不禁有些懊恼,恨恨地捶了一下身下铺着的软垫。

不仅是对自己考虑不周全的自责,还有些对家里人拐弯抹角的埋怨。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还这么串通起来吓唬自己。

自己是那么不知道好歹的人吗?

虽然自己做的事好像是有点超出他们的想象,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嘛。

容欢一路上都陷入了这样自我怀疑的情绪中,一直走到院子里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就连粗线条的皎云都察觉出院子里氛围怪异,小心地拉住容欢的袖子。

“夫人,夫人?”

容欢这才回过神来,一刹那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异常的气氛,汗毛直立。

向来训练有素的下人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一见到容欢又像老鼠见到猫般跑开。

然而绵绵的私语声却始终萦绕在容欢耳边,犹如催命符一般让容欢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容欢一路杀到内院,终于走到一个顿时刹住所有声音的门前,猛地一推门。

长思梨花带泪的小脸顿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