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容欢正与素月、皎云玩闹,室内一团温馨和轻松。

此时二哥也挑帘进来,长腿一跨,捡了张鼓凳坐下。

容欢是习惯了二哥总来看自己的,本也不甚在意,可看见二哥与往日都不同的严肃神情,一时生出些许不安。

见他似有顾虑,半晌都不开口,容欢挥退一众下人,屋里只剩下他兄妹两个。

“二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待人一走,容欢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二哥神色忧虑,眉头紧了又紧,内心好像在经历什么激烈的斗争,最后赴死如归地从牙关挤出一句话。

“你可还记得你之前送来我这的那个妾室,叫娩小娘的。”

太久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容欢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那张美丽但愚蠢的脸,有些不快。

“她怎么了?”

二哥却避开了容欢的问题,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恳切地看着容欢说。

“妹妹,咱们不回元京了好吗?就留在邬城,或者待在祈州,有哥哥照顾你,我们兄妹好好的。”

容欢被二哥莫名其妙没有条理地问题问得发懵,不禁发笑道。

“哥你糊涂了不是,向来只有留在家里不随夫赴任的,哪有丈夫回京任职妻儿留在外地的?而且元京也是我们的家,我留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

周旭喆何尝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他护妹心切,不愿容欢在受到伤害才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

容欢这时也反应过来,伸手抓住二哥的手臂,有些着急。

“哥,你是不是问出什么来了?”

二哥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容欢的眼睛。

自己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本以为能为家人撑起一片天,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

周旭喆的沉默却更令容欢紧张,是什么人连自己炙手可热的二哥都不敢招惹,而且这人的手还早就伸进了自家的后院。

身上虽盖着厚厚的锦被,帷帐内的暖炉还烧得啪啪作响,可容欢却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不寒而栗,就连呼吸都开始僵滞。

可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容欢不可能让自己到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于是眼神愈发坚定,死死地盯着二哥。

“到底是谁?”

二哥对上容欢的眼神,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自己从前那个在父母兄长庇护下成长的不能经事,娇弱绵软的妹妹,什么时候长成了如此坚贞刚毅的样子。

她这样的坚韧倒让自己有些惭愧了,有些事是该勇敢地面对,不能一味退缩。

周旭喆终于松了口,把自己得知的消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尽数道来。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很久,就连对话结束后的沉默都很漫长。

听完了来龙去脉的容欢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始终想不通这人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重复地喃喃着。

“竟然是她?”

周旭喆见容欢状态不佳,也是心急如焚,不断地安抚道。

“容儿别怕。回去后不要与她对着干,有什么委屈等哥哥回去给你报仇。你莫急,等哥哥立了大功就去跟陛下讨个恩赏,叫她不敢再欺负你的。”

容欢忍不住苦笑,要多大的恩赏才能与那位抗衡,不过是螳臂当车。

周旭喆也被妹妹悲凉的神情惹得鼻酸,但还是努力地安慰着容欢。

“容儿你到底是名门贵女,侯府夫人,她不敢明着对你做什么的。相信哥哥,放心吧。”

“再说了,那贺嘉言到底是贺家长子,那老侯爷能眼看着别人霍霍你们吗?”

这些道理容欢自然明白,只是无端又多出来一个强大的对手,她多少有些抗拒。

虽然无意拖累家人,可面对二哥这样没有保留的关爱和卖力的安慰,容欢十分感动,朝着二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周旭喆看容欢笑得比哭还难看,不仅没觉得安心,反而更加自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暴怒地从椅子上弹起。

“都是那该死的贺嘉言,就是他把你拖进这多事窝里的,又没能力保护好你。才让你落入这般境地,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说完就往帐外冲,容欢也从被子里弹出来,上前拦住他的脚步。

“哥,别!”

周旭喆担心容欢着凉,忙扶着她回床,一时被牵绊住了脚步,又有些不解地责备。

“你这是干什么,身子还没好全呢,再着凉了可怎么好。”

容欢卧床多日,猛的动作也叫她呼吸不畅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教训他也没用呀。你都知道那位轻易惹不起,怎么可以大张旗鼓地轻易走漏了风声?一切从长计议的好。”

周旭喆说不过容欢,只好无奈地答应。

剩下的日子,容欢忙着盘算着未来的计划,身体恢复了个大概,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周旭喆万般不舍,拉着容欢叮嘱了又叮嘱,又派出自己的一大队亲卫和几大箱物件,就差自己跟着走了。

容欢看着自己越发壮大的队伍有些胆寒,露出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模样。

“你给我带这么多箱子不是给我添麻烦吗,太招摇了。”

周旭喆重重地戳了戳容欢光洁的额头,装出凶巴巴的样子。

“得了吧你,不全是给你的,还有给爹娘和大哥的,你不过是顺带的罢。”

终于从魔鬼军训中获得大赦的贺嘉言也在一旁帮腔。

“二哥也是一番好心,咱就别推三阻四的了。”

周旭喆不装了,这回是真的凶巴巴的,眼神冰冷地转向贺嘉言。

“哼,你最好是记得住我的话。要是敢对容儿不好,你知道后果。”

贺嘉言不回话,只默默点头。

周旭喆一路将容欢护送到码头,实在跟无跟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一个人无言地骑马立在码头,像一座无言的山。

上了船的容欢也一直张望着二哥的方向,直到二哥的身影变成一个再也看不清的黑点,她才舍得闭上望得酸胀的双眼。

皎云适时地递上一方温热的手帕,轻轻按在容欢的双眼上缓解不适,小心地劝慰着。

“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二爷这样厉害,一定会立下大功早日回京的。元京里老爷夫人还有大爷肯定也很挂念您,您可得高高兴兴的才是。”

容欢感受着眼前的氤氲,鼻腔也被热气堵住,声音发闷。

“二哥想要回京可不是立功就可以的。”

皎云撤下手帕,转而为容欢按摩起来。

“夫人说的话,我不太懂。”

脸上的温热骤然消失,水雾蒸发的凉意让容欢有些清醒。

能者多劳,从古至今都有的道理。只是在现代并不用过多考虑功高震主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自己还需要多加提醒这个赤诚热烈的二哥,毕竟从来丰功盛烈的将军都难得善终。

随着皎云手上力道的加重,倦意也一点点袭来,随着船只轻微的晃动,容欢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船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橘黄色的光熏得夜色更加朦胧,容欢睡眼惺忪,看什么都雾蒙蒙的。

不过嗅觉并没有受到影响,闻着香味的来源,容欢渐渐看清面前摆满琳琅菜肴的圆桌,还有圆桌对面的白衣男子。

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清瘦颀长,低垂着的脸烛光中更显柔和,清亮的眸子映着烛光跳动更显明润。

他不知盯着容欢看了多久,对着蜡烛的左脸被烤得通红。

容欢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浏览桌上的菜,捡了几筷子到自己的碗中。

见贺嘉言还是呆呆的没什么反应,容欢抬起筷子虚指了指他的左脸。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远离几乎要燃到脸上的火舌,伸出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不适的灼热感让他低呼出声。

“啊。”

容欢头也不抬,专心于碗里的食物,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黑了,穿白色不好看了。”

贺嘉言闻言有些窘,烛光里也能看出他迅速变得绯红的耳垂。两只手瞬间无所适从地不知道往哪摆,薄唇绷紧又嚅动了两下。

“是吗?我倒没注意。既然你这么说,下次不穿了就是。”

容欢被他的反应逗乐,原本绷着的五官都放松下来,眼梢嘴角都扬起松弛的弧度。

“逗你的。”

如果贺嘉言是一只小动物,那容欢说完这句话就能看见他一瞬间耷拉的耳朵和尾巴。

可容欢只看见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闪着不明的情愫。

没了逗乐的心情,容欢埋下头继续挑拣着自己爱吃的菜。

贺嘉言却无比认真地端坐在对面,表情严肃极了,声音却有些颤抖。

“你都好了吗?”

容欢有些不以为意,探着身子去夹离得比较远的菜,撇撇嘴不在乎道。

“都好了呀,这不是好端端的了吗?”

她抻着手费力地去够那碟放在对角线的乳糕,袖子也因此滑落到手肘处。

几乎是同一瞬间,贺嘉言就抓住了容欢**的手臂,眼睛瞪得老大。另一只手颤抖着去触碰上面还没好全的伤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伤?”

容欢有些莫名地抽回手,却不料贺嘉言抓得极紧,不免有些恼火。

“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不过看着吓人罢了,养养就会好的。”

贺嘉言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更是当头一棒,坐都快坐不稳。

“那你还休养了这么多天,是受了别的更严重的伤?”

他突然的敏捷倒让容欢有些措手不及,揉着刚拔回来的右手,嘟囔道。

“哎呀都过去了,以前怎么不见你反应这么快。”

容欢的默认仿佛抽掉了贺嘉言最后一点力气,他瞬间瘫软在凳子上,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要不是我要去小马村,要不是我太过懦弱,你也不会受着些罪,都是我不好。”

容欢见了状况不免有些发懵。

要是从前的师弟也有这种觉悟就好,而不是每次实验失败都把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在导师臭骂自己时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贺嘉言持续的呜咽声让容欢清醒过来,她略显生疏地开解道。

“好了,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好心,再说护卫也是我让撤走。这本来就是阴阳差错的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贺嘉言的哭声渐弱,容欢继续趁热打铁。

“而且你对绑架本来就有心理阴影,短时间内克服不了也是人之常情。有些事也不是一定要勉强的。”

贺嘉言抬起哭得湿漉漉的眼睛,容欢给予鼓励的眼神,肯定地点点头。

“可你到底还是受伤了,还这么严重,我真的......”

眼见又要陷入循环,容欢立马叫停。

“真的不怪你!你要实在过意不去,我还真的有事需要你帮忙。”

此话一出,贺嘉言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收起哭天抹泪的架势,摆出倾听的姿态。

容欢索性也丢下筷子,认真起来。

“你还记得我一年前落水之事还有娩小娘宴会下毒之事吗?”

贺嘉言似是疑惑容欢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名字,面色有片刻的凝固,但还是点了点头。

容欢左右环视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

“都是有人指使娩小娘做的。”

眼见贺嘉言满脸不信,下一秒就要开口否认。

容欢一个眼刀飞了过去,直到贺嘉言老实下来才继续往下说。

“而且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咱们院里的人也不知道被她塞了多少耳目。”

贺嘉言听得越发心惊,脑海里浮现了无数种可能有都被否定,见容欢招手,他立马附耳过去。

却听见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名字。

“怎么会是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贺嘉言听完不住地摇头,忍不住怀疑。

一抬头却看见容欢一副“你说为什么”的表情,他才恍然大悟地找回了某些记忆。

一想起来便觉得越发心虚,低着头都能感受到容欢犀利的眼神,鸡皮疙瘩慢慢攀上他的背脊。

“从前我也是......”

容欢不想听他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你是帮是不帮。”

贺嘉言如闻特赦,当即抬起头,表忠心般拍胸脯。

“我当然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