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呼啸的风声逐渐凝滞,双腿也有些麻木,全身的酸痛都逐渐无数倍地放大。
容欢的腿越抬越低,她实在跑不动了。
在那个昏天暗地的鬼地方关了两天,别说吃的,就是水都没有喝过一口。
又和贺嘉言被粽子一样被死死捆住,睡也睡不好,体力早达到了极限。
靠着飙升的肾上激素勉强与那人周旋到现在,她是真的累了。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容欢眼前一黑,被林地上的树枝绊倒在地。
脑海里还充斥着逃跑的意识,可她实在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匍匐着往前。
地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好像还有粗重的呼吸声,自己的头发也被人抓住往后拖去。
可这一次,容欢并没能感受到头皮的痛楚,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最后只看见满脸鲜血的男人切齿愤盈地掐向自己。
“咻——”
这是容欢最后听见的声音,然后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睡梦中,容欢还在为这次的失败复盘。
这帮人绑了他们两个,却不给吃食。那就说明是临时起意,而且不会长久。
她猜不出对方的用意,又生怕日子一长,不等他们动手她二人就要活活饿死。
因此激怒对方,让他们露出马脚或者犯错。
没想到的是,对方是犯错了,但自己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和身体素质,饿了两天就这么虚。
下一次,她一定好好锻炼身体。
不过还有下一次吗,自己是不是又进入新轮回了。
尝试着睁开眼,皎云、素月两张满是忧色的脸映入眼帘。
自己还活着?
容欢试探地伸出手去摸素月的脸,刚抬起的手就被素月紧紧回握,塞回被窝里。
感受到人体温暖柔软的触觉,容欢终于放下心来,不是幻觉。
耳边传来皎云熟悉的抽泣声,逐渐唤醒容欢麻木的五感。
“姑娘,姑娘,您终于醒了!”
容欢想抬手为她擦去泪水,安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每一寸筋骨都似断了般传来剧痛。
皎云收起哭声,胡乱地擦了脸,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边跑边喊。
“二爷,二爷,咱们姑娘醒了。”
见容欢痛苦地皱起眉头,素月忙不迭地端起早就备好的汤药。
“夫人,把药喝了会感觉好些。”
容欢喝得勉强,素月在一旁也看得揪心,沙哑着嗓子说道。
“那群歹人只把我们关在旅店,却不想把您和主君带到别处去了。您遭了这样的大罪,都是我们无能,没能保护好您。”
说着说着,她捧着碗的手越来越抖,声音也越发哽咽。
容欢听了她的话知道了大家都安然无恙,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见她伤心自责本要出言安慰。
一阵风风火火的声音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容欢,容欢!“
容欢循声望去,正撞上来人的眼睛。
一身戎装,身姿挺拔,气势矫健,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挑起帷帐。阔面重颐,威风凛凛,自有一番肃杀的气度。
只是庄重威严的面庞此刻只有焦急忧心,锐利的黑眸里也满是关切。
几乎是与容欢对视的一瞬间,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红了眼,哆嗦着嘴唇问。
“感觉怎样了,可有好一些?”
眼前男人的面容逐渐与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重合,容欢尝试着喊了一声。
“二哥?”
不知怎么的,好像眼前人真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容欢一开口就是满腹的委屈,声音软得不成样子。
男人一下子也慌了手脚,想去拍抚容欢又怕碰到她的伤口,一双大手悬在空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最后窝着高大的身子蹲在地上与容欢平视,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地摸着容欢的头。
“好了,好了,二哥在,不哭了。”
容欢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开始有些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容欢的二哥就气不打一处出来,一对拳头捏得死死的。
“那群混账是敌国派来骚扰周围城市的,到处流窜,无恶不作。我与他们斡旋过好几次,可他们人数少,行动灵活,每次都给他们躲了过去。”
“这次我布好局,将他们堵在了小马村,想要一网打尽。没想到你改了路线也去了小马村,正与他们撞上。”
“更没想到他们兵行险招,竟会想到绑架官员来做人质。”
二哥越说越气,手猛地锤在地面,锤得震天响。
“他们无耻至极,我不愿被他们胁迫,险些就要来硬的......”
二哥本来怒目圆睁,愤怒得几乎难以抑制。可又突然后怕极得将目光转向容欢,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并不知被绑架的就是你,还好,还好我没有强攻惹怒了他们。还好他们也不知道你是我妹妹。”
“不然,不然我都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说到这,二哥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十分自责。
容欢早就听得热泪盈眶,见他这副样子,急忙想阻拦,可手刚抬起,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二哥听了猛地抬头,握住容欢的手,也是泪流满面。
两人就这么执手相看泪眼,虽是无言,但血亲之间的羁绊已然让他们了然彼此的关怀。
自己的二哥——周旭喆,家中金尊玉贵养大,在元京时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哥。
如今在军中蹉跎了这些年,已经没有半点公府贵公子的影子了。刚才一见,容欢几乎都不敢认。
尤其是这些天戎马倥傯,又为着自己着急上火,更是一副胡子拉碴,双目猩红的潦倒模样。
和自己,和贺嘉言每日里养尊处优的一相比,容欢心中实在酸涩,心疼不已。
“二哥这些日子定是没好好休息,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周旭喆沉默地摇摇头,埋头拼命咽下喉头一阵又一阵的呜咽,他应该高兴才是。
他很难再去回忆那日在小马村外与那帮人僵持时,读到贺嘉言寄来的信是什么感受。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文字,读完却好像是世上最可怖的鬼故事,短短几行字竟能将久经沙场的他惊出一身汗。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派人去旅店查探,在得到确切消息以后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周旭喆打过无数次胜仗,小马村剿匪明明是稳操胜券,瓮中捉鳖再简单不过的事,却因为有容欢的存在让他不敢去赌任何的可能性。
在能绝对保证容欢的安全之前,他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也是因为这样,那群贼人几乎就要完成转移。
待到人跑完了,周旭喆才敢进村找容欢,可不仅旅店里没有,就是翻遍了小马村也没有找到容欢二人。
周旭喆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再没了顾忌,立马出动了大队人马去抓逃走的贼人。
好在那些人也没能跑远,抓到人后周旭喆第一时间发现少了人,又加以严刑逼问。
在得知位置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自己去晚一秒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那他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在见到地上遍体鳞伤的容欢时沉入谷底,对着后面还想伤害容欢的男人就是不遗余力的一箭。
恶人虽然除了,可面对鲜血淋漓,衣不蔽体,浑身上下还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怎么都叫不醒的妹妹,一向铁骨铮铮的周旭喆恸哭流涕,一边紧急地为容欢止血,一边马不停蹄地策马回到军营。
容欢身体虚弱,又伤得厉害,已经是命悬一线。周旭喆再无心军务工作,寝不成寐,八尺男儿日日跪在帐前祈求上天垂怜,恨不能自己为容欢承担这一切。
他的祷告也终于有了回应,容欢的病情反反复复,终于是醒了过来。
他这才懂为什么老人说失而复得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兄妹俩相伴了许久,直到郎中要来为容欢换药,周旭喆才不忍地离开。
素月、皎云在郎中的指导下,动作轻柔地给容欢换上金疮药,皎云还拿了把扇子给创口一下一下地扇风,生怕弄疼了容欢。
容欢一动不动地趴着任由她们摆布,脑海中却始终盘旋着一个疑问,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出来,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问晚上吃什么。
“主君呢?”
素月手上动作不停,小心地为容欢翻身,又仔细地掖好被子后才抬起头,表情有些奇怪。
“主君好着呢,您就别担心他了,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您的身子可得好好养一阵子了。”
容欢心事被戳穿,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嘴硬道。
“我哪有担心他,不过顺口问上一句。”
素月无可奈何地瘪瘪嘴,弯腰收拾换下来的纱布和药品,敷衍地点头。
“是是是,您没有。”
看见素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皎云迅速趴到容欢床前,一脸八卦。
“您可不知道,主君被救回来时也是虚弱不已,听见您的消息强撑着要看来您。可一看见您的样子,竟双脚发软,两眼一黑地晕了过去。”
容欢见皎云绘声绘色的模样忍俊不禁,但佯装生气的嗔怪道。
“你这丫头现在都敢议论主君了?”
皎云不置可否地朝容欢皱皱鼻子,继续眉飞色舞地描述。
“还有呢,二爷见了主君的样子十分嫌弃。一等主君修养好,二爷就抓他去和那些士兵一起操练了,还说就是主君太弱了才没保护好您。主君好几次想见您,都被二爷挡了回去。”
最后一句话皎云说得极轻,也收起了笑容,大眼睛惴惴地观察容欢的神情。
容欢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映在她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如琉璃娃娃一样易碎。
“他也受了惊,就算要锻炼身体也不急于一时。二哥也太操之过急了。”
他们俩也算是同患难过了,又有着与旁人都不同的乡曲之情。
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容欢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他。
可皎云听了这话却不大认同,撅起嘴扣起手上不存在的死皮。
“我觉得二爷做得挺对的,瞧着主君这几日比从前精神多了。而且二爷说了,大丈夫做事,说干就干,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容欢没料到她会是这幅反应,好像从前那个总怂恿自己去讨好贺嘉言,与小娘争宠的人不是她一样。
还以为是自己的思想影响到了身边人,容欢颇感欣慰,却还是调笑着说。
“哟,你如今的风向转得倒快。这会儿怎么不劝我要事事以主君为先了?”
皎云颇有些傲娇,一本正经地强调。
“主君怎么能和我们二爷比。再说了,有二爷撑腰,咱们当然是想怎样就怎样,何须在乎旁人的眼色。”
容欢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但她既然来了,就是来支教的,誓要把民主和平等的春风吹遍这片大地。
于是继续孜孜不倦地给皎云灌输思想,希望哪一天能改变她已经成形的顽固想法。
“我们自己就可以给自己撑腰,不需要依附谁。”
皎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起来并没有真正理解容欢的意思。
容欢并不强求,润物细无声,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
但她又有多大把握让封建时代成长起来的女人真正理解平等的含义,就算是在教育普及的二十一世纪照样有许多根植奴性站不起来的人,何况在这里。
再说了,就连她自己,都没能做到真正的平等。她没法解放家中奴仆,只能在金钱上多加厚待;她也没能力改变继承制度,只能尽量让孩子们接受一样的教育。
在没有获得绝对的话语权时,自己太过特立独行只会是自掘坟墓的愚蠢行为。
不过皎云有句话说得对,腰板不够硬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需要看人眼色。
但不得不说,有二哥庇护的日子,确实是容欢来这里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没有算不清的账簿,没有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每日就是躺在**吃了睡睡了吃地安心养伤。
就在容欢都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丧失斗志的时候,坏消息就像关不掉的垃圾广告弹窗一样地弹了出来,搅乱了容欢平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