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把扇子,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落到了她的手上。
元山君握住扇子,眼神忽然顿住。
那锁链的断痕......似乎不是自然断掉的......
断面齐整,且几乎都在同一水平线。
风吹日晒,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元山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唰——地一声将它拔出,与锁链的断面仔细对照。
“果然。”她喃喃道,“是叶檩。”
那锁链的断口正是这把剑斩断的。
再加上叶檩之前给她的提示,元山君很自然地猜出了叶檩曾经叶来过这里。
她凝视着石雕,正在思索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时,一缕白烟从石雕中冒出,然后变幻成一个美貌非常的女子。
那女子面目威严,衣着华丽,头上戴着一定黄金嵌珠冠冕,手持一根黄金手杖,手臂上盘着一条青蛇,身后站着数只巨兽,都面露凶光。
这是?
乾仁皇帝?
元山君看楞了。
聂春秋只说他遇到的是一位仙女,没说是这么大的阵仗啊!
“吾儿可好?”乾仁的声音直接传入元山君的脑髓。
“吾儿?”元山君面露疑惑,“您认错了吧?”
她怎么会是乾仁的女儿呢?
谁料乾仁摇了摇头,那张威严的脸孔中竟露出几分慈爱,“并未,汝是吾儿,千真万确。”
元山君仍是不解。
她本是异世一抹孤魂,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到这里,成为了另一个元山君。
她的母亲早已去世了,这具身体的母亲还在京城,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母亲,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乾仁皇帝。
乾仁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微微笑道,“吾知汝之惑。”
说罢,她一挥手,一幅画像便在元山君眼前呈现。
她的耳畔响起了一段铃铛的声音,在一片叮当中,她便已置身于宫廷之中了。
那是一千年前的昆吾皇宫,乌木做得宫殿高挺阔绰,一段台阶通向最里头的黄金王座,上面坐着一位威严的君主,她的身边有许多异兽护身,怀中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空旷的宫殿中只有她一人,外面的厮杀声不绝于耳。
刚刚生产完,虚弱的皇帝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战斗了,她似乎不忍再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吾国,终要毁于吾手吗?”她绝望道。
这时,外面闯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子,她一身铠甲,喊道,“吾王先走!”
皇帝摇了摇头,“汝为臣子,当受吾之惠。”
她艰难地站起来,手中逸出一道白光,“以此为引,助汝逃脱,复我昆吾,切记切记。”
说落,那道白光便裹着那名年轻女子消失。
元山君终于意识到,这似乎是昆吾王国时的景象。
方才离开的那名女子,应当就是叶家的先祖了吧。
王座上似乎又传来声音,威严的皇帝竟然哭了起来。
元山君立即转身,看到乾仁正抱着怀中的婴儿泪眼婆娑。
她一遍一遍地叫着婴儿的名字,亲吻着她的脸颊。
但很快,乾仁便放下婴儿,止了哭泣,看着婴儿天真无知的笑脸,绝望道,“国亡矣,吾对不住儿。”
随后,她便抬起手掌,真气涌出,很快便包裹住那个婴儿。
婴儿见情况突变,嚎啕大哭。
然而乾仁并没有理会,手下用力,几乎将她所有的修为榨干。
婴儿的哭声很快消失,白色的真气散去,眼前已不见那婴孩。
乾仁吐出一口献血,倒在地上,口中喃喃,“愿吾儿在异世,能安稳长大。”
接着,乾仁终于油尽灯枯,闭上了眼,再然后,就是阿拉善冲了进来,搂着乾仁的尸体满目猩红地大喊……
画面逐渐模糊,元山君眼前一阵眩晕,在看清时,又是那座雕塑。
“所以,”她心中有个答案,但还是想再确定一下,“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
乾仁的声音中含着几分悲苦,“汝刚出生,便国破家亡,吾力气已尽,护不住汝,只得倾尽修为,送汝远走。”
“汝之养亲,良善富足,教养于汝,愿汝喜乐平安,快活一世。”
说到这里,乾仁顿了一下,“汝为何回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元山君不可置信,“我不是父亲母亲亲生的?”
“正是。”乾仁答道,“汝乃吾送去异世之身,非异世之胎,汝之双亲怜惜汝,愿教养于汝。”
很难有什么词语来描述元山君此刻的震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世居然这样复杂,原来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乡,之前那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寄居之所。
而最让她震惊的,莫过于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说过这些事,也没来没表现出来过,甚至比很多亲生父母都要好。
他们倾尽全力培养她,将家里的事业交给她,用最好的物质与资源养育她。
如此大恩,她竟然现在才知道!
常言道,生身之恩,断指可还;生养之恩,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更何况,因为她,家里还……
“吾儿何故哭泣?”乾仁看着她的神情,温柔道。
“我的父母,他们……”
“人各有命,若非吾儿,此二人性命,恐怕早已空亡。”
言罢,她又问了一遍,“吾儿为何来此?”
元山君稳了稳心神,答,“我在异世出了车祸,身死,再醒来时,便是这样了。”
乾仁听罢,眼里划过一丝遗憾,“到底是异世之魂,天道不容。”
“天道?”元山君问。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物有物理,事有道理,普天之下所有人兽魂灵,变化生杀,都要遵循天道。”
“吾以修为破天道,终是失败了,吾儿还是回来了。”
乾仁毕竟来自一千年前,说得都是些古话。
但元山君还是听明白了。
乾仁口中的异世,大概和现代所说的平行世界差不多,她当时,应该是打通了两个平行世界。
但即使对于现代人来说,研究平行世界都有极大难度,更何况她们呢?
乾仁企图将她送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可她并没有彻底研究清楚,最终让她的魂魄在一千多年后,又回到了这里。
可即便元山君理清了逻辑,当她看着乾仁慈爱又希冀的目光时,还是有些不自然。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以至于她很难接受自己就这样多出一个母亲来。
“那您现在是?”她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既然乾仁在一千多年前便已经死了,那现在与自己对话的人是谁?
“吾之魂魄被囚于此。”乾仁笑笑。
“硕博王恨吾入骨,吾命殒后,抽吾魂魄,以鸦血和九阴锁链镇压吾于无尽山,到如今,已逾千年。”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概。
物是人非,谁也没想到曾经强大的昆吾国会被朔博所灭,而当年正势头正盛的朔博国到现在,也已成为一捧黄土。
只有她被囚禁的灵魂,日日守着无尽风雪,看月明日升,叹人事荒凉。
元山君听着她的话,心中涌起一丝酸涩。
乾仁虽然语气平淡,只有寥寥几句,可元山君却知道,这千年来该有多么寂寞。
她看着乾仁的虚影,喉头哽咽。
“吾儿何必难过,若非千年等待,何来今日重逢。”乾仁倒是看得开,安慰道。
“吾知汝来意。”她说,“五百年前,亦有一女子前来,求镇压圣灵之法。”
五百年前......
元山君立刻反应过来。
那不是叶檩吗?
“吾曾封印圣灵,但未料及后世之人以恶养恶,故而另那孽畜再次为祸人间。”乾仁接着说道,“只是那丫头原是叶家人,与吾血脉并不相容,吾之神力,有反噬之效。”
“汝来此,可是见过她了?”乾仁问道。
元山君点了点头。
“是了。”乾仁叹了一口气,“所谓反噬,便是记忆与修为被封印。想来,她的封印是汝所解。”
她说得很笃定,“唯有与吾血脉相融者,方可破封印,得修为。”
乾仁的话终于解开了元山君的疑惑。
原来当时她能解开叶檩的封印并不是意外,而是因为,她是乾仁的女儿,而叶檩的封印,也是因为乾仁。
还来不及让她思考,乾仁便一挥手,一道白光没入她的眉间。
元山君突觉大脑一阵剧痛,如无数针尖袭来,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仿佛要碎成灰一样。
她的额上冒出汗滴,砸在地上。
痛,太痛了。
元山君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她在心中暗骂一句,还是不争气地闭上了眼。
......
“最近实在晕的太多了些。”元山君再次醒来,揉了揉太阳穴。
先前的剧痛已经过去,她现在竟然感觉神清气爽。
她想要再和乾仁说话,可一抬头,乾仁的虚影竟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石雕。
“您还在吗?”她问。
除了虫鸣鸟叫,没有其他声音。
“人呢?”元山君嘀咕道,“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正想着,她忽然怔住。
就在她疑问的时候,脑中相似被一根尖针刺了一下,一个声应在她脑中响起。
“吾儿,吾坚守千年,至今已了无遗憾,当还魂天地。”
“吾之神力,皆已予汝,愿汝能克勤克俭,灭圣灵,救人世。”
“吾曾将一段记忆存于汝之神识,汝可细细观之,解出救世之法。”
她只说了三段话,话毕,乾仁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
元山君不知为何,感到心中的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明明是初见,可却这样的难以割舍。
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她捂住心口,极力想挽留那股气息,可终于徒劳。
魂魄已散,天道在上,她又如何能逆了这天道呢?
……
等她恢复心绪之后,最后看了一眼石雕,便回到了沈轻舟身边。
他还在睡着,但手指已没有之前那般青紫。
元山君给他渡了一些真气,然后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探索神识。
直到这一看,她才明白先前经历的种种。
乾仁在她的神识里存了许多记忆,其中便包括昆吾的历史。
这也是为什么在心魔引中,她能触发那段故事的原因。
即便她不知道,可心魔引还是识别出了这段记忆。
她又探查了其他记忆,景象又一转。
眼前是一片大雪漫天,只有一个白衣姑娘背着剑彳亍独行,似乎在找寻什么。
元山君看清了她的脸,正是叶檩。
叶檩最终停在一个雪堆前,扒开厚厚的积雪,一个石雕露了出来。
只见叶檩拔出剑,对着石雕上的锁链就是一剑。
寒芒散去,白光从石雕漫出,以石雕为圆心,周围的冰雪都开始融化,地里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草木来。
叶檩也是一脸震惊,但她还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石雕,等着乾仁的出现……
原来,五百年前,是叶檩斩断了九阴锁链,放出了乾仁的魂魄,才能有这样一片鸟语花香之所。
“吾皇万岁。”叶檩一见到乾仁,便连忙行礼。
“何事见吾?”
“圣灵出世,求问吾皇。”
……
良久,元山君才退出自己的神识。
她已经知道了灭圣灵的办法。
她又要赶路了。
只是赶路前,她应该先治好沈轻舟。
是他带着自己来到无尽山上的吧,也是他将所有衣服都裹到自己身上的吧。
元山君心中划过一丝感动,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源源不断的真气被她化成热流,顺着沈轻舟的手掌流入经脉。
很快,他的脸色泛起红润,睫毛颤动起来,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便立刻坐了起来,扶住元山君的肩膀,“山君,你怎么样?”
“我很好。”元山君摸了摸他的脸,“多亏你了。”
沈轻舟这才放下心来,道,“你无事便好。”
说罢,又看向元山君,“山下有异样。”
“什么?”
沈轻舟于是将这些天的遭遇讲与元山君,一堆石头变成一个女人,会与人说话,会砍柴烧水,做饭洗衣,这可绝不是寻常事。
若是之前的元山君,怕是也要左思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