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吴思悠去大理寺找了白泽琰跟唐君莫,李靥和任海遥也跟着一起,一行五人浩浩****重新回了剪子巷。

“啧, 这地方可不好。”任海遥站在烧毁的葛家门口直摇头, “大凶哪!”

“此话怎讲?”唐君莫问道。

任海遥随手在地上捡了根小棍,就着烧焦的墙画给他看:“您看啊,这剪子巷是两条小巷交叉而成,呈一个剪刀状,而这儿正对着剪刀刃, 就像剪刀马上要剪下去一样。”

他圈出葛家位置:“这在风水上叫剪刀煞, 住在这座宅子的人, 轻则破财损丁, 重则丧命。”

他说的头头是道,旁边一个正往外搬东西的中年人闻言,忍不住朝任海遥多看几眼:“后生有见识啊, 连剪刀煞都知道。”

“略懂, 略懂而已。”

“所以说这人哪不能贪便宜, 当初老葛来买这房大家还劝, 说整条巷子数着这屋便宜还就卖不出去,为啥?还不是因为不吉利!结果他偏不听,跟我们要害他似的,你看这可好,命都没了。”

中年人说着摇头叹气, “唉!我们巷子可能真是风水不好,前些日子那屋杀了个窑姐, 现在这屋又烧死人,住不下去住不下去喽!”

上次跟李靥聊天的妇人正巧出来倒水, 听见中年人的话,反驳道:“啥风水不风水的,依我看葛闲汉那就是报应,平日里喝醉了对自己婆娘和三个孩子又打又骂,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儿,还敢摔圣母观的娃娃,这就是娃娃来报仇了!”

“大姐,您说葛东顺平日打骂妻儿?”李靥见是她,上前问道。

“可不,打得可凶呢!街坊四邻谁个没去劝过架?那武氏——就是葛东顺的婆娘,也是倒霉,眉清目秀挺好看的小娘子,怎的就嫁了这么一户?”

“葛东顺为何打她?”

“还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他们家搬来得七八年了吧。”妇人掐指头自言自语一阵,点头,“可是有七八年,搬来时候武氏怀着她家大丫头呢,现在大丫头都八岁了。”

中年人东西又搬了一趟,站门口随口道:“老葛这人脾气是大了点,还不是没儿子急的嘛。”

“呸,没儿子就打老婆?人家武氏年轻又漂亮,要不是之前出了事,会嫁给他?”妇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人都说死者为大,我就偏不,这姓葛的就是活该!”

她说着看几眼唐君莫的官服:“大理寺的官爷吧?要我说你们就别查了,费心劳神的,葛家就是泥娃娃复仇,圣母观的娃娃可有灵性,不然怎么这大火早不烧晚不烧,偏选着武氏跟孩子都不在家的时候烧?”

唐君莫居然跟着点头:“打老婆遭报应,挺说得通的。”

白泽琰拿刀柄捅他:“白某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必是人为。”

“你别不信啊,那晚我起夜时候葛东顺还喝酒呢,转眼就被糊上泥巴烧了,无声无息的,除了鬼神,哪个人能做到?”妇人见他不信,有点着急。

吴思悠见状问了一句:“大姐,您看到葛东顺喝酒了?什么时辰的事儿?”

“就大火烧起来之前不久,更夫刚打过四更。”妇人回忆道,“他屋里亮着灯,酒气熏天的,我隔着门都闻见了!”

“您刚才说武氏之前出过事,什么事?”李靥问。

妇人脸色一变,自觉失言,摆摆手就要关门:“就是随口一说,天儿不早了,我得烧午饭,你们忙,你们忙。”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几个人回头发现中年人也走了,唐君莫挠挠头:“什么时辰啊就做午饭,武氏之前出过啥事?讳莫如深的。”

任海遥摸下巴:“能让人三缄其口,估计跟名节有关。”

李靥想想:“大姐说四更时葛家烛火明亮,酒气冲天,但她又没亲眼看到葛东顺喝酒,会不会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泼的是酒不是火油?”吴思悠问。

“火油气味跟酒截然不同且更强烈,大姐不可能闻到酒味闻不到火油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火油坊的失窃跟凶手没关系。”

她心中默默梳理着线索,义兄说过,查案不是灵光一现,而是要细细审查每一个细节,今日查到的线索有四,一是葛家房屋格局是剪刀煞,风水上大凶中的大凶,二是葛东顺因为求子不得而常年打骂妻儿,三是武氏曾经出过事,何事暂且不知,四是凶手纵火时应是用酒助燃。

“所以关键还是在武氏身上。”她看唐君莫,“唐小官人,武氏现在何处?”

“她是重要嫌犯,暂押开封府女牢。”唐君莫眼睛一亮,“对嘛,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

开封府女牢,唐君莫趾高气扬一亮腰牌,回头朝几个人招招手,大家呼啦啦就往里进,门口衙役一见这群人有男有女不似官差,连忙拦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在下是大理寺官差!”白泽琰酷着一张脸。

衙役伸手:“腰牌。”

白泽琰……

“嘿,闲杂人等在门口等着小爷。”唐君莫得意坏了,张着鼻孔点名,“叶子跟我进去,帮忙记录。”

“白公子莫气,莫气。”吴思悠一迭声安抚就要被气冒烟的白泽琰,“大理寺有规定,未经公开征聘便入大理寺者,期满一月登记方可造册,唐小官人来的时候也没腰牌的。”

“唔,是时间长短,不是能力问题。”白泽琰被安抚住了。

“当然不是能力问题,我觉得您比他强多了!”

“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唐君莫被李靥强行拉进去,一路愤愤不平,“姓白的哪里比我强了?他打小就不如我好吗!小女子见了俏郎君就神魂颠倒,睁眼说瞎话!”

李靥边拖着他走边乐:“思悠是拿你当挚友,知道你不会真生她气,才会这么说的。”

“什么挚友,我看是损友!”

“损友也是因为关系好嘛,别生气了啊,待这件案子结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不给那姓白的吃!”

两个人说话间来到女牢门口,填好登记册之后便由牢头带着,来到关押武氏的牢房。

武氏果然如邻居妇人所说的,眉清目秀面容姣好,而且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冒头的样子。

见来的是前几天抓了自己的那位年轻官差,武氏连忙跪倒磕头:“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妇真的没有杀人,民妇是冤枉的!”

“武氏,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唐君莫被她一哭有些慌,后退一步避开她要抓自己裤脚的手,“你需据实回答。”

“是!民妇一定据实说!”

“我这几日走访,皆说葛东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三十多岁才娶妻,且脾气不好对你跟三个孩子动辄打骂,可是真的?”

武氏咬着下唇,点头:“回官爷的话,是。”

“你二人相差十八岁,结婚时你年方十六,在村里出了名的漂亮懂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嫁与他,是因为之前出过事,不得已才嫁给他。”唐君莫蹲下身子,漂亮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监牢里出奇地亮,“何事?”

“这……”武氏愣住了,低下头不再言语。

“伍氏,你要说实话,我们才好查案。”李靥也蹲下来,她不觉得眼前这个柔弱美丽的女子是凶手,“早日洗脱嫌疑,才能早日回家。”

“好,我说,我打小就是村里最好看的,十三四的时候就已经有媒人上门说亲,都是好人家的郎君,勤勉好学的,踏实肯干的,都有。”伍氏轻声说着,眼里渐渐发出光彩,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爹娘只我一个女儿,跟眼珠子似的那样疼,总说不急着嫁,让我在家多待几年,多陪他们几年。”

“后来为何又早早嫁了?”

“也怪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吃完娘亲手幹的长寿面,我想去摘些花来做花环,村外野花又多又漂亮,我一路摘着,越走越远,等到了花丛深处的时候,突然一个蒙面人蹿出来,就把我……把我……”武氏湿了眼眶,慢慢匍匐在地上,“我反抗,挣扎,呼救,但离家太远了,实在太远了……”

唐君莫跟李靥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忍心再问:“那人……是谁?”

“不知,我后来晕了过去,再醒来就看到阿娘抱着我哭,爹爹也在一旁掉眼泪,再没几天我便嫁了……”

“就因为这事嫁给个比你爹年纪还大的老光棍?”唐君莫不解。

武氏奇怪地看他:“不然呢?”

唐君莫被噎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气得站起身来。

李靥接着问道:“葛东顺喜欢喝酒?”

“是。”

“你平日给他买酒吗?”

武氏摇头:“家里的钱都在他那里,酒都是他自己买,我、我没钱。”

“家里供的娃娃可是从圣母观求的?”

“是,我生完大丫头之后他便去求了,一直供在堂屋,但求来之后生的也都是丫头,前些时日他又喝醉了发酒疯,说泥胎无用,拿去门口摔碎了。”

“摔碎之后呢?”李靥想起那日自己在供台前找到的娃娃,“你们又买了新的?”

武氏却否定:“摔碎之后他只说再也不信了,供台一直空着,没有再去请。”

“一直都没有吗?”

“失火前一天晌午,民妇临去亲戚家帮忙之前供台还是空的。”伍氏仔细回忆道,突然一惊抬起头来,“是不是泥娃娃显灵了?是泥娃娃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