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连下了几场雨, 秋风吹尽,寒风乍起,眼看冬天就要来了。

厨房门口的架子上, 好几天不见太阳的柿子终于重又沐浴阳光, 李靥搬了个小板凳坐着,正轻轻地把它们一个个挤压成饼。

“剪子巷那个焦尸,我翻来覆去验了好几遍,实在没什么新线索了,唐小官人那里也没问出什么, 不会就此变成悬案吧?”吴思悠在一边帮忙, “呀, 这个柿子又被我捏烂了, 吃掉吧!”

李靥这几天也老往大理寺跑,除了画像,就是打听案子进展:“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不是说有家卖火油的铺子失窃, 丢了两桶火油吗?说不定就是凶手偷的。”

“义兄说了, 潜火铺都认为火势不寻常, 必是泼了易燃之物。”

“也对,那我们去抓小偷吧!”

“可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小偷也不知从何抓起……不若去问问任秀才?他不是包打听吗”李靥眼见她吃完手里的柿子又拿起一个,阻止道,“思悠不要帮忙了, 你已经吃了好多了!”

吴思悠怏怏地把柿子放回去,摸着下巴点头:“说起来昨日任秀才还来找我打听剪子巷失火的事, 说想写到小报上,咱们去找他也行。”她说着打个响指, “叫上白公子一起!”

“白公子这几日正为案子焦头烂额呢,你若说有线索,一准跟你走。”

“嘿嘿,那我现在就去找任秀才,问好之后明日一早叫白公子一起查!”吴思悠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叶子,你说白公子好不好?”

“我之前不是说了,细腰乍背,肩宽腿长,是个好郎君。”李靥嘻嘻哈哈躲着她抡过来的拳头,“旁人觉得好没用,得你觉得好才行。”

“口无遮拦的女登徒子,看你如何嫁得出去?”

“哈哈,我才不嫁呢,我守着我哥过一辈子!”

“你哥还要娶媳妇呢。”吴思悠小板凳向前挪挪,神神秘秘凑过来,“不过你上次跟我说你不想嫁那事儿,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跟人说是我讲的。”

“何事?”

“我爹不是开书局的吗,他有很多朋友都是做书籍生意的,民间书籍毕竟少,好的藏本都在皇家,由秘书省管着,所以他们很多人都与秘书省的官员来往甚密,其中就有你的未婚夫赵少监。”

吴思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思量量开口道:“那日他们聊天时我恰好路过,听了一耳朵,说是秘书省的赵少监近日烦闷,有人已经请他去凝香阁喝了好几回花酒了。”

李靥闻言手一抖,捏爆了一个柿子。

“哎哎,叶子你别生气,是你说不想嫁我才告诉你的——”吴思悠说到一半把话咽回去了,因为对面好友抬起头来,满脸写着高兴。

“真的吗?他何时再去?”

“你干嘛?”

李靥把捏爆的柿子填进嘴里,眉开眼笑,哥哥这人最重名节,若知道赵南叙去青楼喝花酒,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自己再哭几场,闹一闹,煽煽风点点火,退亲就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上一世自己居然不知道,赵大少监还有这喝花酒的习惯。

吴思悠见好友笑得都痴了,以为她是受不了这个刺激,正想再劝几句,就看到孙嫲嫲面色不虞地从外面进来。

“孙嫲嫲好。”她笑着打个招呼,这位孙嫲嫲虽说是李家仆役,却是将叶子一手带大的奶娘,叶子尊她敬她,她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

孙嫲嫲正低头想事情,见到二人忙停下行礼:“娘子万安,吴娘子万安。”

李靥见孙嫲嫲来了,加快速度捏柿饼,很忙的样子:“我见王大厨忙不过来,就来帮他把柿饼弄一弄,忙完就去学礼仪!”

“娘子好好玩,咱今日不学那劳什子!”

“咦,孙嫲嫲今日不对劲啊?”李靥干脆站起来,歪着头围她转一圈,眨眨眼,“居然不催我,还说礼仪是劳什子?”

“哪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是见娘子近日辛苦,心疼。”孙嫲嫲长出一口气,情绪缓下来,伸手捏捏她衣袖,“穿这么单薄,一会儿日头下去就该冷了,我给你拿件厚褙子去。”

她说着往浅云筑走,走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今日霜降,王大厨做了羊肉煲,把尚官人也叫来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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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羊肉煲?”大理寺少卿值房,尚少卿瞧着裹得像个棉花球一样的李靥,失笑,“我这忙的,倒真忘了今日是霜降了,多谢靥儿邀请,一会散值便过去。”

“那我等您一起走。”李靥熟门熟路给自己倒杯水,坐在画桌前哼小曲,自从这大方桌支起来,就再也没有撤出去,她有一半的画具都搬来了这里,堂而皇之占据半个书架。

义兄的值房,也是她的画室,自己的水彩颜料跟他的书籍卷宗摆放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

尚辰公务处理的差不多了,听她哼歌,忍不住抬头,小姑娘坐在黄昏里,眉眼弯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脑袋一点一点打着节拍,傻乎乎的,很可爱。

“靥儿今日看起来很高兴。”

李靥正因为自己知晓了赵南叙爱喝花酒的秘密而高兴,满心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退亲有望,不由得得意洋洋:“义兄,您喝过花酒没?”

尚辰被她问得一愣,摇头:“没有。”

“唔,那您知不知道一般喝花酒都是什么时辰啊?”

“不知,问这个作甚?”

“嘿嘿,没啥,我就随便问问。”李靥岔开话题,“司空宫主在不在家?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啊?”

“他去忙上玄宫的事情,已经几日未回了,不过晌午时候他派白驹使者来送了昭延兄医病的方子。”尚辰说着自书桌上拿起一个小盒跟一个信封,“信封里是药方,盒子里是司空自制的秘药,与汤剂一起配合服用。”

“还有秘药,哥哥的病很严重吗?”李靥不由得担心。

尚辰想了想,摇头:“不严重,大约就是小时受过风寒落下病根,秘药与汤剂齐下,会好的更快。”

李靥不放心,取出方子看了几遍,见都是些驱寒润肺的药,这才松口气:“好,我一定会好好监督哥哥喝药的!”

“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受凉。”尚辰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将所有公文摞在一起整齐摆放好,随口问道,“我记得昭延兄曾说过,家里的佣人大部分都是老人了,是从很早就跟着吗?”

“是啊,孙嫲嫲,张管家还有王大厨都是的。”

“你们在云岭国时便跟着?”

“张管家跟孙嫲嫲是我一出生便在了,王大厨是爹爹去齐州做官时才来的。”李靥回忆道,“义兄干嘛问这个?”

“哦,随便问问。”尚辰收拾好书桌起身,“走吧,去吃羊肉煲。”

“好呀,咱们坐马车吗?”

“我今日骑马来的,得骑回去。”

“那我想骑满月回去!”

“不可,你若骑了满月走,明日定要骑着它满城乱逛,太危险。”

“求您了义兄,总不能您骑黑风,让我在下面跑着吧?”

“放心,不让你跑。”尚辰扶她上马,抬头看看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的小姑娘,“你骑黑风,我来走路。”

他扶她坐稳了,便抓了缰绳,背着手慢慢走,黑风也听话,亦步亦趋慢悠悠跟着,李靥坐在黑风背上,看着前面挺拔如松的背影,小脸烧的不像话。

刚刚上马的时候,她还以为义兄也会上来跟自己共乘一骑,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准备好了迎接这份亲密接触,没想到他居然用走的。

想想也是啊……她摸摸黑风漂亮的鬃毛,失望叹气:义兄是个君子嘛,行正端方,怎可能与自己义妹乘一匹马?

***

秋意尽,冬欲来,在秋天最后一个节气里吃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煲,带着意犹未尽的暖意迎接寒冬。

这是尚少卿的想法,而李靥站在门口拍拍肚子告诉他:“天冷了嘛,养好秋膘好过冬!”

“是,养好秋膘好过冬。”尚辰被她逗得笑起来,小姑娘脸颊红润,不知是被门口灯笼映红的还是真的贴上了秋膘,看起来糯糯弹弹,好想捏一下,他用了好大的忍耐力,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敲她额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反正天色还早,我把您送到巷子口吧。”

“好。”

“您今日睡前要记得泡脚哦。”

“好。”

“要加我给您的养生药包。”

“好。”

“我明日跟思悠还有白公子一起去查案,然后中午给您买荷包饭吃好不好?”

“好。”

李靥揣个手笼絮絮叨叨,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没留神脚下一绊,直直朝地面摔去,她手笼套的紧,一时手抽不出来,惊慌失措下直接蒙住脸,两眼一闭。

预想中与地面的接触并没有到来,反而跌入一个冷冷的怀抱,好闻的松竹香气萦绕鼻间,靠近些,便能感觉到冰冷外衣下透出的暖。

是他肌肤的温度。

尚辰扶住她,借着街上灯火紧张打量,忍不住责备,“十八了还冒冒失失的。”

“我、我没留神,对不起。”李靥红着脸靠墙站好,老实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又不敢说,委屈之下奶音都出来了,正皱着眉看她有没有摔坏的少卿大人瞬间愣住,抿抿薄唇放低姿态:“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

“活动下看看。”

李靥听话地活动几下,抬头看他:“真的没摔到,我回去了。”

“我送你。”

于是刚才走到巷子口的两个人一匹马,又一起走了回来。

“我要进去了,义兄也早些回去吧。”她梨涡微漾,有些高兴又不敢太高兴,磨蹭半天,恋恋不舍道,“义兄再见,黑风再见。”

尚辰目送她走远,才牵着黑风往巷子口走了两步,静静站在黑影里,等待。

不多久,孙嫲嫲匆匆忙忙走出来,见他还在门口,松了口气:“娘子送您可是送的时间不短,我这都差点等睡着了。”

“孙嫲嫲可是探听到什么消息?”尚辰开门见山,之前他给了孙嫲嫲玉佩,让她买通赵府二当家的妻子沈婆子去打听温若蕊的事,今日孙嫲嫲主动要李靥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想必是打听到了什么。

“尚官人真是料事如神,这温表妹果然不简单。”孙嫲嫲示意他多走几步远离李宅大门,压低声音道,“沈婆子买通了她的贴身丫鬟,说是人现在已经住进东厢房了。”

“东厢?”

“就是赵南叙的卧房。”孙嫲嫲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什么表哥表妹,只怕探亲是假,借机爬床想与我家娘子平起平坐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