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进行到一半, 尚辰寻了来,身材高挑白衣飘飘,手里拿了把精巧好看的折扇, 慢展轻摇, 公子无双。
众女眷俱是眼前一亮,只觉得这满屋闷热都驱散许多,继而又可惜,一是可惜这绝世佳公子马上就要为人夫,二是可惜本来大好的前途却被停职思过, 怕是仕途到头矣。
尚辰可不管她们在想什么, 径直走到小姑娘跟前, 殷勤地给她扇扇子:“热不热?”
李靥摇摇头, 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还好,义兄不在正厅吃酒,跑来这里作甚?”
“梅侍郎与我相交甚笃, 这会儿酒过三巡, 显摆着要带我们几个好友去看看他刚满月的儿子。”尚辰眉眼弯弯望着她, 满眼里都是宠溺, “我说让他稍等,赶紧跑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小娃娃?”
“咦,可以看的吗?”李靥高兴了,一般满月的孩子除了最亲近的人之外, 是不给外人看的,主要是孩子太小, 怕人太多受了惊吓或者过了病气。
她熟悉的人里也没几个生孩子的,哥哥又不成亲, 所以这么些年,见过的小月娃娃屈指可数,偏偏她又格外喜欢孩子,见尚辰点头,立刻兴奋地站起来:“我要看。”
梅夫人跟孩子在厢房,几个被邀请的人站在门口小声说着话,司空跟冷风还有唐君莫居然都在,这让李靥很惊讶,陡然想起曾经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的“江湖六君子”,好像里面是有一位姓梅的。
“刀圣梅庭云啊,记性真差。”唐君莫小声笑话她,“刑部侍郎梅庭云就是刀圣梅庭云,怎的,就许你未婚夫做官?”
李靥白他一眼:“惊讶一下都不行?”
她数了数,提问:“六君子到了五个,另外一个怎的没来?”
大家不说话,一起看尚辰。
少卿大人正巴巴地给小姑娘扇扇子,见大家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还是好好解释道:“另一个是冷月仙子凌素舒,不在京城。”
李靥眨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还没来得及多想,厢房的门开了,丫鬟出来轻声行礼道:“娘子跟孩子这会儿都醒了,各位进去看看吧。”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涌进厢房,先是跟梅夫人道一声恭喜恭喜,就全都围到了摇篮边。
小娃娃胖乎乎的,胖胳膊胖腿,像一节节白生生的小藕瓜,倒也不怕生,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围在自己上方的一圈脑袋,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几个大男人心都要化了,纷纷从怀里往外套东西,你送个玉佩我送个扳指,争着抢着往孩子眼前送,小娃娃肉嘟嘟的小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抓住了李靥的手指不放。
“叶子,这小孩喜欢你。”唐君莫有点羡慕,“我手多白啊,为啥不抓我的?”
“这位娘子许是跟我们小郎君有缘,除了夫人,我还从未见他这样抓过谁呢。”专门照顾孩子的嫲嫲笑道,“娘子,你要不要抱一抱小郎君?”
“我?我怕抱不好。”
“没关系,让嫲嫲教你。”一旁的梅夫人也走过来,“哟,还真是,抓着李娘子的手不放呢,快让李娘子抱一抱我们小元宝!”
李靥本来正勾着手指跟孩子玩闹,闻言抬头:“元宝?”
“大名还未起,夫君说需得好好思量,但小名是老早就定下的,叫元宝。”梅夫人扶着腰直起身,轻轻靠在梅侍郎肩上,温柔道,“我怀这孩子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个圆滚滚的小元宝,金灿灿亮闪闪,怎么看都是圆润可爱,我在梦里舍不得花,就藏到枕头底下,结果没多久就诊出有了身孕。”
梅庭云跟着点头,笑:“所以我们夫妻就说好,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都叫元宝。”
听了他的话,几个人都笑起来,李靥也跟着笑,在嫲嫲的帮助下把小元宝抱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呢喃:“小元宝,我是李靥,是你爹娘的朋友,我很高兴认识你。”
尚辰见她一个人抱着孩子自说自话,也笑着凑过去:“小元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元宝呱唧呱唧吃着小手不理他,乌黑的眼睛只盯着李靥,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咯咯笑起来。
“我的天哪,刚刚是小郎君在笑吗?主人、夫人,小郎君会笑出声啦!”距离最近的嫲嫲惊喜地喊着。
梅夫人赶忙过来从李靥手里接过孩子,欣喜道:“真的吗?元宝,元宝再笑一个给娘听听!”
于是元宝又笑起来,笑声清脆,带着婴儿特有的稚嫩,他在梅夫人怀里朝李靥张开双手,像在邀请她更靠近一些,李靥低下头,脸颊贴上他软乎乎的小手。
甜甜奶香扑鼻而来,元宝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嘴里抑扬顿挫地咿呀着,好像在说什么。
“这是元宝第一次笑出声呢,看来他是真喜欢李娘子。”梅夫人笑着看向自己夫君,小声建议,“我瞅着咱们元宝跟李娘子有缘,想替儿子认个干娘行不行?”
“这得要夫人跟李娘子商量了。”梅庭云爽朗地笑,“只要李娘子不嫌弃,我明日就登门替元宝敬茶。”
大家嘻嘻哈哈一通讨论,尚辰看看默不作声的小姑娘,附到她耳边轻声问:“靥儿的意思呢?若是不喜欢,我帮你拒了便是。”
“不,我挺喜欢的。”李靥答了句,轻轻闭上眼,睫毛微颤,她面上是笑着的,喉咙却阵阵发紧。
前世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已为人妇,也算是为人母,因为上一世她死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是当时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对未来所有的憧憬与希望,她被温若蕊害死,小生命也跟着消散。
后来她重新活过一次,救了哥哥,毁了婚约,跟对的人走到一起,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便是被她连累不能出生的孩子,那个在自己肚子里孕育了几个月的小生命,究竟去哪里了呢?
她牵肠挂肚,一直都在自责,责备自己不够强大,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若天地茫茫真有轮回,她希望这个孩子能跟她一样重新回来这个世间,换一个身份过自己的人生。
这个孩子,有个响亮又喜庆的名字。
元宝。
她的元宝,一直在心里,那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扇遗憾伤心的门,门后小小的影子不声不响,带着淡淡哀伤。
那是她最大的执念,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痛。
小元宝咯咯笑着,小手柔柔地抚摸她脸颊,咿呀咿呀,像在唱一支歌。
这声音是李靥听过最好听的,如春风,似艳阳,明明亮亮照进那个角落,小小的影子挥挥手,变成暖暖的阳光。
他说再见了阿娘,我们都要好好的。
***
宴席结束时,尚家马车跟赵府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大门前,李靥眼睁睁看着温若蕊跪趴在车前,把自己摆成一个凳子的形状,被杨梦芝一脚踏上。
“还是硌脚,回去再多吃些肥肉。”杨梦芝红唇轻启,对身边侍从冷冰冰吩咐一句,又突然瞥见隔壁看呆了的李靥,换上副笑模样,“李娘子有空去家里喝茶啊!”
李靥用力摇了两下头,转身钻进马车,对跟进来的尚辰张开手:“义兄抱抱。”
“好,抱抱。”尚辰坐过来轻轻抱住她,“是被吓到了?”
她没说话,抱了好久,直到马车都动起来了,才皱着眉头忿忿嘀咕,白嫩食指轻点他心口:“温若蕊很坏。”
小姑娘这副背地里讲人小话的样子实在可爱,尚辰忍不住笑起来,在她额头亲一下:“对,她很坏。”
她又愣了会儿,抿抿嘴,温柔道:“小元宝很可爱。”
尚辰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但还是点头道:“是,小元宝很可爱。”
李靥说完这两句又去抱他,抱得很用力,热热的呼吸急促:“义兄,我想哭。”
尚辰彻底傻了,他不懂温若蕊跟小元宝还有想哭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柔声道:“想哭便哭吧,我陪你。”
马车行到一处藏书阁前,赶车的春和跳下车,听着车厢里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有些挠头。
如果没听错,李娘子是从马车驶动就开始哭,一路从梅府哭到这里的,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哭声没停过,这会子倒是消下去些,他也不敢问,只好安静地在马车旁垂手而立,等待主人命令。
正是下午日头最毒的时辰,大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春和脸跟脖子红通通的,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却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买冰豆汤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招手道:“孩子来喝碗冰豆汤吧,不要钱,婆婆送你。”
见他不吭声,老婆婆提高了声音,“这样要晒坏的,你来喝一碗,不打紧。”
春和也觉得有点渴,主要是太热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听婆婆的话去喝一碗,突然车帘刷一声拉开了。
“主人。”
“天气太热,你去阴凉下歇着。”尚辰拿出一吊钱给他,“去喝碗冰豆汤。”
“主人,冰豆汤只要一文钱。”
“春和侍卫,你就拿着吧。”李靥自尚辰身后冒出个脑袋,面有愧色,“抱歉啊,我刚才只顾了哭,没注意马车停了,让你晒了这么久。”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带着鼻音,两只眼睛肿的像两颗小粉桃,春和低头行礼:“主人,李娘子,藏书阁到了。”
.
春和最终收了那吊钱,高高兴兴去喝冰豆汤,而藏书阁里,李靥跟尚辰两人红着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起因是李娘子那旺盛的求知欲,非要弄明白什么是推腰抬腿,她去问学识渊博的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表示他也不知道,并觉得自己学问受到了挑战。
于是两人商定满月宴一结束就去最近的藏书阁,查到天黑也要查明白。
结果天还没黑就查到了,一本不知名的杂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夫妻行房,丫鬟可在侧,男无力则推腰,女无力则抬足。
李靥悔的只想咬死那个兴致勃勃要查书的自己,伏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半晌听到义兄咳了一声:“咳,我不需要,咳,那个推的,靥儿呢?”
“我、我也不需要。”
“哦,那就好,那就好。”
“嗯,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