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汀兰是中午时候走丢的, 她端午那晚受到惊吓,在家养了几天已是大好,于是今日便想出门逛逛, 临近午时那会儿出的门, 只带了一个丫鬟翠柳。

“当时天正热着,到了北市没逛一会儿娘子便说口渴,要喝汪家饮子的冰梅汤,我便赶紧去买,也就是掏钱付钱的功夫, 再转头人就不见了!”翠柳拉着李靥的袖子哭哭啼啼, “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娘子, 也不敢回府告诉夫人, 实在没办法了才去翰林院找李学士!”

“李娘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我们家娘子平日里性格你也了解,绝不会一声不吭就乱跑的!”

李靥只觉得后背发凉:“你说苏姐姐是在哪里丢的?”

“北市!是北市!”

尚辰也讯问完了当日几个跟随秦霓裳一起出行的仆从, 未发现可疑之处, 听到翠柳说苏汀兰也在北市走丢了, 不由得眉头紧皱, 抬手撩起马车帘示意众人上车:“去北市!”

李栀看起来还算镇定,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到了北市便拿着苏汀兰的小像挨个商铺路人询问,可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跟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李靥走过去连着喊了几声哥哥, 他才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闪过失措与慌张。

她轻轻去握他的手, 在这炎炎暑天里,哥哥的手冰凉刺骨, 不带一丝温度:“哥?”

李栀没说什么,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便转过身接着去询问,李靥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

她回头,见莫为骑了匹快马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跳下马来丢了个包袱给她:“常雪松的画,怕你们不好找人,我顺手给他画了副像,□□成像吧,足够用了。”

“多谢师兄!”李靥急忙打开包袱查看,她从图画院离开时,特意拜托了莫为去找几幅常雪松的画,尤其是看他的房间里有没有临摹的《风引霓裳图》。

“《风引霓裳图》没找到,霓裳花他倒真是画了不少,有满满一书箱。”莫为指着包袱里厚厚一沓画稿,“空白处写满了霓裳两个字,细看看还是挺渗人的。”

起码这事他干不出来,再喜欢也不能把心上人的名字写得到处都是。

李靥拿着画稿仔细看了很久,果断去找尚辰:“义兄,凶手就是常雪松!”

尚辰正叫了北市的几个里正,询问这里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见李靥这样说,问道:“靥儿确定?”

“确定!”她重重点头,“刚刚师兄拿来常雪松的画稿,上面的霓裳花无论是运笔勾线还是力道收放,都跟死者腕上一样,那就是常雪松画的,错不了!”

“好!”尚辰见她如此笃定,朗声命令道,“所有人,以桐花巷为起点,扩至整个北市,再至全城,逐户盘问画像上三人下落!”

“靥儿,你再将画像另描几份送去各城门,让守城士兵严加审查。”

“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李靥担心。

“城门那里没有常雪松的出城记录,而且秦霓裳失踪后,秦申就已经派了家丁在城门蹲守,没有任何发现。”尚辰望着熙攘热闹的北市跟不时好奇驻足的行人,目光灼灼,“我敢肯定他就在这里,就藏在某个不可见天日的角落。”

.

人是在傍晚时分找到的,在桐花巷某个民宅的地窖里,那地窖上面盖了稻草跟杂物,看上去像是荒弃已久,再加上入口很小,所以秦府的人来来回回探查了几遍,都没有发现。

“所以说还是尚少卿聪明啊,东京城最热闹的北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荒院子就显得特别不合理。”唐君莫白着一张脸站在巷子口透气,“要说变态还是你们这些搞风雅的变态,那满身的画满身的字,把个好好的女子糟蹋成那样。”

李靥没理她,只焦灼地看着人一趟趟从地窖里往外搬东西,然后一遍遍追上去查看,喃喃自语:“没有苏姐姐的东西,这里也没有。”

闯进地窖的时候,常雪松跟秦霓裳都在,地窖的墙上刻满了霓裳花,花与花的缝隙之间横着竖着,密密麻麻全是霓裳两个字。

秦霓裳赤身**被固定在墙上,变成了墙的一部分,那霓裳花与字,自然也刻满了她的身体。

常雪松大约是用了胶一类的东西,把她跟墙壁粘在了一起,一扯便疼得大叫,差人们没有办法,只好从附近借来工具,一点一点连人带墙皮一起铲下来。

惨绝人寰的叫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安静下来,已经昏迷的秦霓裳被裹在被子里抬出来,露出的脖颈像被鲜血浸透的斑驳城墙,墙皮与血肉混在一起,坑坑洼洼,破败不堪。

莫为破口大骂,骂常雪松不是人,又骂秦申荒唐,若是早早报了官,何至于把女儿害成这样,更何况还害了三条无辜枉死的人命。

李栀守在地窖门口,常雪松一出来便冲过去扯住他衣领,颤着声音追问:“汀兰呢?你把汀兰藏到哪里去了?!”

“汀兰是谁?”常雪松歪着头,直勾勾看了他半天,笑了,“原来是状元郎啊,翰林院见过几次面,怎的?你的女人也不要你了?”

“我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有没有呢——还真记不清了,不然状元郎给我磕几个头求求我,说不准我一高兴就想起来了呢。”

“你——!”李栀瞪着他,突然松了手,后退一步双膝跪地,哀声恳求道,“求你告诉我,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很个漂亮的姑娘,穿了蓝色的衣裙,头上簪一支玉兰发钗。”

李靥想去拉哥哥起来,又怕常雪松真的知道苏汀兰下落,一时不敢上前,急得小声直哭,正当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办好的时候,人群外围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李郎?”

声音不大,却似一道惊雷炸响,李栀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不远处,苏汀兰一身蓝色衣裙亭亭玉立,头上的玉兰发钗在夕阳下流淌着柔润的光。

见所有人都望过来,苏汀兰颇有些疑惑,看看早就哭得一塌糊涂的翠柳,再瞧瞧同样在哭的李靥,最后把目光落在正定定望着她的李栀身上:“李、李郎,你们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跪着?”

李栀一言不发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眼神晦涩难辨。

苏汀兰冰雪聪明,一圈看下来也能猜个大概,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嗫嚅道:“听说城北来了个云游道士,平安符特别灵,好多人都去求了,我便也想给李郎求一个,可你刚跟父亲闹得不愉快,不好大张旗鼓的,所以才借口说出来转转。”

“我本想趁着翠柳去买冰梅汤的功夫求的,谁知那道士竟然不在她们说的地方,我便有些着急,一时上来脾气头脑发昏,就……”

她小声说着,给李栀看那个她一直紧紧捏着手里的平安符,冷不防被用力一拉,脸颊贴上他胸膛。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抱,力道重的她肋骨都发痛,熟悉的味道与陌生的温度交织,让她欢喜,又有些无措:“好多人看着呢。”

“是我错了,是我患得患失,心生怨怼,全是我的错。”李栀心情大起大落之后死死抱住失而复得的爱人,喃喃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唐君莫抱臂看了半天,挑挑眉毛,吹了声颇为不合时宜的口哨,被李靥狠狠踩了一脚,他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见这疯女子抹抹眼泪跑到常雪松面前,扬手就是两记耳光:“王八蛋,你敢骗我哥下跪!”

那声音清脆响亮,常雪松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唐小郎君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斜眼瞧向一直没吭声的某少卿,见他跟自己一样动作,忍不住笑出声:“哈,叶子下手可真狠啊,这要是成亲后你一个不小心惹她不高兴了——哎哟疼疼疼!”

少卿大人冷哼一声撩袍迈步,踏着唐君莫另一只脚,找他的小姑娘去了。

***

人心惶惶的河妖杀人案告破,三名女子被家人领走,入土为安,几日前还鲜活灵动的生命转眼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让人不免唏嘘。

故事的开始很平常,就像话本子里常写的那样,喜欢书画的少女爱上了画技高超的画师,情投意合,花前月下,最终因身份悬殊而被拆散,少女肩负着家族荣耀入宫选秀,画师则一蹶不振,在每一个悲痛欲绝的夜里一遍遍写下爱人的名字,画下代表爱人的花。

这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可偏偏端午宫宴时出了差错,秦霓裳画扇比赛求胜心切,画了那幅常雪松曾经手把手教她的《风引霓裳图》,却不想被当日临时顶替主判之位的常雪松认为这是对他余情未了的信号,遂扣下画扇,又悄悄给她递了条子,约她小院一叙。

小院是两人早早就租下的,看起来破败不堪,却是内有乾坤,地窖就是私会的地方,秦霓裳是谨慎的性子,这个地窖除了她跟常雪松,就是连最亲近的乳娘跟贴身丫鬟都不知道,那日她收到条子心中惊慌,急急甩掉乳娘独自赴约,想跟他说清楚,谁知两人言语间起了争执,她被早就准备好的常雪松一棒敲晕,再醒来,人已经变成了墙……

常雪松被判了斩立决,据他讲,三名女子是被他盯上后乘其不备用迷药迷晕掳了来,他当着秦霓裳的面,在被掳女子有意识又身体麻痹的时候,一刀刀由浅入深,由轻至重,先细细描绘花瓣花叶,最后一刀才是深可见骨足以致命的花枝。

至于为什么要杀她们,常雪松不说,或者他也答不上来。

而秦霓裳昏迷三日之后醒来,已然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