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靥跟尚辰两人赶往翰林图画院, 素来清高的掌院莫为脸上竟罕见地显出笑模样:“李娘子近来可好?”
李靥行礼:“莫掌院万安。”
“嗯,李娘子安。”他春风和煦地招呼完,这才好像刚刚看到尚辰似的, “呀, 尚少卿。”
尚辰知他一向眼高于顶,只看得上书画出众之人,加上自己是来查案的,所以也懒得跟他计较,一拱手开门见山:“莫掌院, 请问端午御花园画扇比赛的评判画师今日可在?”
“画扇比赛?”莫为负手而立, 沉吟片刻, “宫中最近要选秀女, 有两位出去给待选秀女画像了,余下几人倒是在,不知尚少卿找他们何事?”
“与案情相关, 其余不便透露, 还请莫掌院将去画像的画师召回来, 大理寺有话要问, ”
“画像讲究一气呵成,不被打扰,便是大理寺问话也应等画完之后,岂有半路叫回来的道理。”莫为好像看他格外不顺眼似的,衣袖一摆, 沉下脸来。
尚辰闻言面色微寒,正要说话, 旁边李靥拉住他,笑道:“真的是事情紧急, 师兄帮帮忙。”
“算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师兄。”莫为看看她,神情缓和许多,吩咐下面人去把两位外出的画师叫回来,转向尚辰道,“图画院直属翰林院,不受六部五寺管辖,大理寺突然造访本可不予理会,某今日破例,全看小师妹面子。”
“多谢师兄!”李靥抢在尚辰开口之前道谢,又道,“还有画扇比赛的扇子,也请师兄拿来吧。”
扇子除了被评出来的一二三名,其余都在图画院库房,很快便有人都搬了来,李靥翻了几下,找到了那副《风引霓裳图》。
“义兄你看,是这朵花。”
尚辰被莫为气得缓了半天,这才接过来扇子,见上面果然有一朵跟死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花:“霓裳花?”
“此画工笔细腻,色彩淡雅,是为上品。”莫为闲闲扫了两眼,忍不住好奇道,“虽不及师妹的《长啸兴风》,却比第二名也是高出不少的,如何没有入选?”
“咦?团扇评选不是师兄主评吗?”
“端午那日我另有别的事情,只派了几个资深的画师去,如此看来倒是疏忽大意了。”莫为在书画之事上向来认真,见如此好画竟被遗漏,不由得着急,“此扇何人所画?”
“是太常寺秦寺卿之女秦霓裳。”
莫为点点头:“怪不得,秦娘子自幼习画,功底非常,未能入选确实可惜,等她病好我必亲自登门致歉。”
李靥跟尚辰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开口问道:“秦娘子病了?”
莫为见两人几乎同步的表现,面上有伤感的神情闪过,转瞬便消失不见,答道:“说是急症。”
“师兄如何知道?”
“你也知我本不理这些俗事的,但秀女要画像,需得一一排期,所以才知晓。”
尚辰好像想到了什么,追问:“秦娘子是秀女?”
“是,早在三月初就定下了。”莫为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懈怠失职,补充道,“秦娘子的画像本是已经画好了的,但我审阅时觉得过于忧愁,恐送入宫中冒犯天颜,这才要重画。”
“过于忧愁……”李靥想了想,抬头,“我能看看之前秦娘子那副画像吗?”
于是莫为叫人把秦霓裳的画像取了来,展开给两人看:“神情哀怨,满面愁容,若做普通画像自是别有风情,只是送去宫中给官家看的话,甚为不妥。”
“确实不妥。”尚辰看了几眼,随口道:“此画也是院中画师所画?”
“自然,看笔法应是常雪松常画师。”
正说着,门外有几个画师被人领进来,对莫为行礼道:“见过掌院。”
“你们来的正好,这是大理寺尚少卿,这位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我的师妹李娘子。”莫为介绍道,“大理寺有话要问,你们配合便是。”
几名画师见是大理寺来人,不由得有些紧张,其中一人上前行礼:“不知尚少卿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几位莫要紧张,本官只是问几个关于画扇比赛的问题。”
尚辰说着,将那把画了《风引霓裳图》的画扇拿起来,“这把扇子诸位可见过?”
“回少卿,见过。”
“可在评选之列?”
“在。”
“既然如此。”他将手中画扇转了转,意味深长,“可否跟本官讲讲此扇落选的原因。”
听他问画扇为何落选,几名画师面色有些尴尬,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尚辰见状,冷言道:“莫非还有猫腻不成?”
“不不不,尚少卿误会了,我们几人皆是持公而判,绝没有偏向,只是这把画扇——”
刚刚带头行礼的画师又站出来,见尚辰面色不善,犹豫道,“这画扇上的《风引霓裳图》笔法精妙,在一众画扇中实属上乘,我们都将此扇评为第二,在李娘子之后,可结果交上去之后被常画师驳回了。”
“常画师?”
“是常雪松常画师,端午画扇比赛的主判。”
“秦霓裳的画像也是他画的?”尚辰说着看向莫为,见他点头,又问,“他人在哪?”
带头的画师又一行礼:“常画师告假,已经几日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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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图画院供职画师常雪松嫌疑很大,与秦霓裳还有《风引霓裳图》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靥跟尚辰离开图画院后,打算先去秦府看看。
秦府门口站了一队大理寺的人马,为首的唐君莫叉着腰,正与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争论。
“我再说一遍,大理寺办案,要请你们秦大娘子去一趟。”
“那小的再回您一遍,娘子病了,不便走动。”管家满脸堆笑,就是不让他进。
“我见见人总行吧?”
“娘子也不便见人。”
“你——!”唐君莫气得两眼冒火,“你这是妨碍公务!”
“那您倒是说说,我们家大娘子犯了哪条律法?小的又妨碍了什么公务?”
管家见他答不上来,拉长声音道,“官人答不上来便请回吧,这里是太常寺卿的府邸,不是你们大理寺仗势欺人撒野的地方!”
“好一个太常寺卿的府邸。”尚辰从马车下来,几步走到管家面前,冷声:“大理寺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跟你一个小小的管家报告了?”
“尚、尚少卿?”管家认得这位冷面煞星,直觉他一出现准没好事,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尚少卿。”
“我有事要见秦家娘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安排,一炷香后见不到人,大理寺便要入府搜查。”
“我们娘子有病在身,正卧床休息,不能……”
“休要啰嗦。”尚辰扬声打断了管家的车轱辘话,偏偏头示意他去看旁边春和已经点燃的线香,“快去。”
管家止住话头,看着袅袅燃起的香,跺脚长叹一声,转身跑进府去了。
李靥有点害怕,凑过去小声道:“义兄,这样好吗?毕竟是太常寺卿,万一在官家面前参你一本……”
“人命当前,顾不得这许多。”尚辰敛起眼中锋芒,低头望向身边忧心忡忡的小姑娘,轻声,“若我因此丢了官职,不再是大理寺少卿,靥儿还嫁我吗?”
“办案呢说什么胡话!”李靥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梨涡漾开,“嫁呀,你若被罢官了,我卖画养你。”
时值午后,蝉声聒噪,少卿大人片刻愣怔之后扬起嘴角,笑容渐盛:“如此,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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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燃到尽头,秦府大门打开,刚才趾高气昂的管家恭恭敬敬弯了腰:“少卿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太常寺卿秦申告假已有几日,形容憔悴,愁颜不展,隐隐有病容,见尚辰来了,有气无力抬抬手:“尚少卿,坐。”
尚辰对他的样子有些惊讶,行礼道:“秦大人不必客气,尚某只是想问令嫒几个问题,问完即走,秦大人也好早些休息。”
“唉,非我不想配合,只是——霓裳不见了。”秦申说完这句话,无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了闭眼,好像在平复情绪,“端午宫宴之后就不见了,至今未归。”
“你是说秦娘子失踪了?”尚辰讶然,“如何失踪的?”
秦申没说话,只连连叹气。
尚辰心中有了数,吩咐唐君莫带人去外面等,冲秦申问道:“私逃?”
“端午那日宫宴结束,马车本该直接回家,霓裳却执意要去北市玩耍,随行几个仆从不敢违逆,便跟着去了,到了北市她让其他人原地等候,只带了腿脚不便的乳母同行,据乳母说霓裳一路疾走,她追赶不及,拐了几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为何不报官?”
“选秀在即,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派了几个可靠的家丁去打探,霓裳失踪的那条巷子周围前前后后搜了十几遍,一无所获。”秦申搓了搓脸,挤出点苦笑,“这点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不必麻烦尚少卿。”
李靥在一旁听着,只觉心惊,秦霓裳是候选的秀女,若真是跟人私奔,那可是大罪,不光不能入宫,秦申这个太常寺卿也会被革职,严重了还会全家流放。
“选秀时日已近,到时再称病便有欺君之罪,所以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人。”尚辰明白秦申的顾虑,现在情况紧急,他话也说的直白,“秦娘子之前可认识一位叫常雪松的画师?”
秦申听到秦雪松的名字,脸色变了几变,把头扭向一边。
“我只问一次,秦寺卿若还想救你女儿救你全家,最好说实话。”
“是!是认识那个画师!”秦申瞪过来,嚷道,“那又如何?一个小小的画师罢了,居然妄图娶我女儿?”
“他来提过亲?”
“是!被我打出去了!我告诉霓裳已经做了秀女,不日便会进宫,会光宗耀祖,会荣华富贵,我还让他断了那些痴心妄想,莫要再纠缠!”他拍着桌子气道,“谁知霓裳这个逆子居然跑了,她一定是跟那个什么狗屁画师私奔了!”
“秦霓裳是在哪里失踪的?”
“北市,桐花巷。”
“靥儿出去传我命令,让唐寺正带人封锁北市,重点搜查桐花巷。”尚辰说完,又对秦申道,“马上把当日随行的仆从都叫来,我要审问!”
李靥急急忙忙跑出去传话,却看见李栀也在,正一脸焦急地跟唐君莫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像见到救星一样跑过来,拉着她急声道:“靥儿!汀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