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怒吼, 院中一大一小一道抬眼看过去。
宋遂远看到来人不算意外,院门口他娘一脸怒意,他爹眼下尚未启程入宫, 也跟着前来。
他只瞧了一眼,复低下头看向雪地里的圆团子。
二位前来所为谁, 显而易见,冲着他的怒火所为何,同样显而易见。不想解释小家伙体质之差异, 宋遂远俯身抱起尺玉,拍落他衣裳沾染的雪。
一离开雪地, 尺玉瞬间收回视线,小脚丫一脚抵在父亲的腹部, 弓着小屁股不要父亲抱:“啊!”
他尚未玩够。
反抗缚鸡之力,宋遂远强行抱紧小崽子,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瞧谁来看你。”
只有手指还能动的尺玉挣扎不过, 顺着父亲的指引看过去, 看着祖母嘟起小嘴巴告状:“阿巴……”
祖母疼尺玉的呀。
贺锦兰一路行来,虽急切,心底却有一丝不信,远儿在院中藏了大孙子。
此一年远儿虽不误正事, 也不耽女色, 如何能生出孩子来, 还这般大, 看起来约八九月……她的视线触及小尺玉的脸, 心下一咯噔。
贺锦兰拢共就生过两个孩子, 对两人自小到大的样貌记忆再清晰不过,眼前的白嫩的小娃娃, 与远儿像有八分。
八分!
在她身后,宋文行双眸下压,那日长子怀中的婴孩,他尚未来得及问查,眼下一步得到了答案。
双方相对而立,随墨敏锐察觉到这一触即燃的气氛,蹑手蹑脚为雪人撑上伞,立在原地不敢动。
安静片刻,贺锦兰先迈步靠近,攥帕子的手指愤愤点了一点:“这是怎么回事?”
宋遂远抱着崽回:“他想玩雪,我带他玩一会儿。”
“我是问你何事?”贺锦兰昂声,视线落在小家伙身上,尤其对上他那两颗圆溜溜无辜的黑眸,气冲冲的语气忽地情不自禁放缓,“这真是你的孩儿?”
宋遂远眼神定定,嘴角升起一抹浅淡的笑:“自然。”
他微微偏头朝怀中告状的崽道:“尺玉,这是你祖母,还有祖父。”
贺锦兰闻言眉心跳了跳,心中万千繁杂难言,最终汇成了一句:“快回屋,我们详谈。”
咬牙切齿。
算上侍女小侍,一大群人步入堂屋,宋遂远这院中已许久不曾如此热闹。
祖母到来,不仅未疼崽崽,眼下连屋子都出不得。尺玉奶声奶气地长长叹息,一小团趴在父亲怀中,双眸不舍地盯着关紧的屋门。
宋遂远险些被小家伙逗笑,抿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把他沾了雪的衣裳脱掉,浸湿易着凉,且屋内暖和,不宜穿着如此厚。”贺锦兰攥着帕子,眉心始终未舒展,实是操心,“去请大夫来,为小公子看诊。”
立在她的身旁的侍女应声离开。
尺玉听懂这话,小手手还想护着自己的小衣裳,却被父亲迅速剥去两层。
小家伙是实心小胖崽,毛茸茸的外衣褪去,虽小了一圈,总体仍是圆滚滚,正是能俘获所有人的可爱模样。
宋遂远抓住他无能为力的小胖手捏了捏,体温未变,于是安心地放他在矮榻上爬。不想小家伙趴在榻上,仰头看了一圈满屋子的人,又黏糊地跑回他怀中。
对上众人好奇又疑惑的眼神,如此不熟悉的场面,尺玉不免对父亲更加依赖。
暖乎乎的小宝宝贴近,宋遂远垂首,心下一软,温柔地伸手护住他。
晋升祖母的贺锦兰瞧得眼热。
晋升祖父的宋文行一脸沉思,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眼下多少不太合时宜,他过上不久便要起身入宫贺寿,无暇弯弯绕绕,于是直接问道:“这个孩子你如何处之?”
宋遂远掀起眼帘:“尺玉是我的嫡长子,该如何便如何。”
非庶非外室子,是嫡为长。
答案未有思考,他早已想过,或者只有这个答案。
宋文行轻顿,探究的视线落在宋遂远面上,似乎想看出些名头,未果,连他都越发看不懂这孩子。
贺锦兰第二回 听到“尺玉”,眼尾都纠结起来。
不是嫡长子么,为何与猫崽同名,真不知该说他宠猫还是不上心孩儿。
宋文行抬起一只手,沉声开口:“嫡长子。他可是要记入我宋家族谱,你要将他记在谁的名下。”
“不急。”宋遂远清楚他爹所问何事,无非是尺玉身世与他的“母亲”,他淡声道,“待我娶妻,届时一并记入。”
心下补了一句,真到了那时,小家伙得记两头族谱。
此言有些名堂,宋文行与贺锦兰一对视,后者开口问道:“远儿是与……尺玉他娘有情,是哪家姑娘,你二人都有了孩儿,如何能怠慢人家,提亲一事当提上日程。”
她心里想着远儿胡闹,有情还未婚诞子,让人白白受委屈,谁知宋遂远仍回道:“不急。”
贺锦兰又开始心生疑窦,帕子拧成花,脑中升起好些个猜测。
她记着前些日子,京中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尺玉喜欢听人商量要事,虽然大多听不懂,却清澈的圆瞳却十分认真,顺便咬手指磨牙。
聊了一二,到宋文行出府的时辰,今日落雪路不好走,应当要提前一些,贺锦兰送走丈夫又坐了回来,她遣散侍女,一副要说密语的模样:“你同娘说清楚,那姑娘不会是烟柳地出身吧。”
宋遂远闻言略有些无语地与她对视,捂住尺玉小耳朵:“娘,非礼勿言。”
贺锦兰不管非不非礼,瞧见孙儿耳朵都捂上了,低声道:“还是那姑娘已有婚配,亦或是你硬来才有了尺玉,都可行不得啊。”
宋遂远:“……”
他微抬了下眼,叹息笑了。
忽地理解数月前,长姐为何一下子猜中是娘让他去荣陆。
得到宋遂远的否定答案,并一句“此事您无需担心”,贺锦兰畏首畏尾放下心,总之她听出来了,尺玉是她大孙儿。
她宠猫都有一手,对自己亲孙儿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这孩子也亲近她!
尺玉做猫崽时,被祖母抱过许多回,一点儿不认生。
宋遂远随意地倚靠在榻上小几,手中拿了一颗橘子,注视着他娘举小胖崽玩,疼爱驱使的臂力着实非同一般。
与父亲爹爹不太一样,祖母是全然的溺爱,小宝宝最是明白其中区别,小胖手试探地指着屋外:“哦哇……”
“屋外冷呐,会着凉不适。”贺锦兰哄着崽,瞧见他嘴巴里两颗小牙,觉得不对,“尺玉几月大了?”
宋遂远手中将橘子一分为二,道:“满六月。”
贺锦兰双眼睁大:“尺玉才六月?”
尺玉奶声:“啊……”
他收回小手往嘴巴里塞。
“六月又两日。”宋遂远补充,剥出橙色果心,弄碎,抬眼瞧了一眼圆滚滚的背影,小崽子长聪明了,收敛坏脾气装乖无师自通。
他顿了下,不排除有师。
“尺玉比你幼时长得要高,往后定会更挺拔。”贺锦兰笑着看尺玉,满眼爱意,再转眼朝着宋遂远肃声,“才六月大的孩子,如此大雪,你就让他院中爬,当了爹不学着如何做爹。”
“这都六月,你将他养在了何处?为何今日才抱回来?”
“你呀你,不着调。”
“近来我将尺玉托付给镇国公世子,他在养。”宋遂远答了能答的。
“这如何行?”贺锦兰皱眉。
镇国公世子?镇国公一家子才回来几日,怎么就扯上了镇国公世子。
宋遂远淡声道:“我暂且如此安排着。”
他决定的事,旁人一般动摇不得,贺锦兰不满,但也未多言。
不久大夫到来,对着小奶娃望闻问切一番,夸了一箩筐,贺锦兰这才提起方才他在雪中爬之事,大夫抚胡:“眼下无碍,不过小公子年龄尚幼,无恙已是幸事,万不可再次如此行事。”
贺锦兰给宋遂远递一眼神。
宋遂远抱着尺玉喂他橘子粒,并未收到。
大夫离开时雪势变小,到午时方止,用过午膳,宋遂远趁贺锦兰回主院,让小崽子在院中玩了会儿雪,玩累了之后他一觉睡到夜色暗沉下来。
宫中盛宴末了,民间祝寿伊始。
尺玉睡醒圆眼睛尚迷糊,躺在**醒神,宋遂远瞧着时辰,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小崽子,带着他至镇国公府接云休。
镇国公府的人已然熟悉他的马车,方才靠近,护卫道:“宋公子,世子尚未归来。”
“无妨,我等一等。”马车内道。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修长手指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宋遂远蹙眉,宫中发生了何事么。
又等了一刻钟,镇国公府赴宴的马车拐进了长街,车厢内却只有九溪与云休。
九溪看了一眼趴在窗边的崽道:“矜持些,快到了。”
“我看到宋遂远的马车了!”云休半颗头仍在窗外,“都怪那刺客,耽误我时辰。”
方才宫宴南郇刺客刺杀天子,虚惊一场,眼下他父亲尚留在宫中保护天子。
“慎言。”九溪肃声道。
被训了,云休缩回脑袋:“哦。”
九溪看着他摇了摇头,云休猫族天性不屈人类规矩,不适宜在盛京为官,却也不适合在西北为将,他只适合做云休,且需有人能护得了他放肆。
此缘并非无可取之处。
云休过家门而不入,从一辆马车直接跳入另一辆。
宋遂远接到小猫,与镇国公夫人见礼后离开,不待他问,云休将方才所发生之事通通道来。
宫中今日至晌午一切都安好无事,开宴后乃正常的献礼,官爵妃嫔来使,也无聊地度过,即将结束之时,南郇献舞的歌女借献酒当场行刺,幸而被太子殿下拦住。
天子当场着人扣下南郇人,留了禁军统领与大将军护驾。
排查耽误了会儿,云休与九溪还是出来最早的一批。
宋遂远听完静默片刻,南郇王实乃软骨头,经银止茶一事,应当会安分些时日,这才几月过去。况且此时发难,宋遂远想不到缘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之想到什么舒展开来。
等一等,很快会水落石出。
讲述完来龙去脉的小猫歪倒在了肩头,宋遂远微微转动脖颈,唇落在他额头,歪倒的人埋怨道:“在宫中总是要注意礼仪,肩酸,腰累,饭没吃两口全凉了。”
宋遂远好笑道:“如此先至揽云楼用膳果腹。”
“好。”云休转了下脑袋,与小崽子对上了视线,顿时故意压低嗓音道,“我太饿了,要吃掉尺玉哦。”
尺玉看着爹爹,眨了眨圆眼睛,甜甜一笑。
云休抓他的小手:“太胖了,一定很好吃。”
“啊……”尺玉奶乎乎往前递了递。
宋遂远眼底含笑看着两人,却听云休抬起头道:“我记得爹爹说,猫族先祖真的吃人哦。”
“换言之,万物可食之万物,也包括我?”宋遂远扬眉。
云休抬起头,龇牙,弯眼一笑:“你怕不怕?”
“怕。”宋遂远一本正经反问,“何时来食?”
云休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