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夜半悠扬, 今晨仍未止歇,院中一片白茫茫已积有一掌厚。
随墨晨起先添好炭,为公子温了后水迈出屋子, 凉飕飕的,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仰头看了看天,往掌心哈一口气搓一搓,侧耳听着主屋还未有动静, 揣起双手往厢房行去。
公子从云世子那又接回来阿言尺玉后,不知是腻味了还是如何, 这些日子都交给了他来养。
阿言和尺玉团团窝在炭盆角落,方才取过来的猫食碗已空。
随墨俯身取了碗, 与寻常猫无异的食物食量,原地瞧了一会儿躲着他的两只猫,那股子怪异又升起:仿佛换了两只猫似的。
不过他很快压下, 公子行事, 自有其章程,公子说如何便是如何。
忽地隐隐听到似乎是主屋门响,随墨拿起碗出了门,小跑着穿过长廊:“公子醒了, 水已温好, 我这就取来。”
宋遂远收回接落雪的手掌, 微微侧目:“嗯, 你去传小厨房, 多备些羊肉汤和饼, 再备一份羊奶,有客。”
随墨诧异:“今日早膳?”
宋遂远颔首。
竟有客人一大早上门。
随墨疑惑着应下, 备好洗漱的水转身离开寝屋。
门被关上,宋遂远把帕子浸入水中,扬声道:“出来洗漱。”
窸窣一阵,屏风另一侧绕出抱着崽的“客”。
“如何?尺玉可否玩雪?”云休问道,他怀里的小崽子也乖巧眨着圆眼睛。
宋遂远方才说若落雪太急,尺玉今日便不能玩雪,怕他着凉。
对上两人期待的目光,宋遂远轻轻一笑:“可以踩踩雪。”
尺玉圆眼睛亮如星光,小胖手拍一拍:“呀!”
毕竟尚在落雪,几月大的小崽子即使能玩,也是在被父亲裹成一颗球的前提下。暗红底花纹小衣裹了一圈,圆嘟嘟的尺玉比之化生童子还要天真可爱。
宋遂远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视线触及小脚,想起忘记取小鞋子。
他刚顿住,云休无需提醒,先一步去柜中取了最厚的小鞋子,托在掌心:“我们一人一只。”
宋遂远提了下唇角,接过。
知晓换衣裳便能出去玩,尺玉乖巧任父亲摆布,吐出小舌头笑眯眯。
云休俯看一眼躺在**的崽,噗嗤笑起道:“尺玉这样连翻身都不能做到。”
小短手小短腿都成了圆圆的,发力点都被压制。
“比着凉要好。”宋遂远伸手抱起圆团子,“无甚影响,尺玉现下出门,正是需要大人抱的年纪。”
“他自己滚着玩也可,反正摔跤不疼。”云休道,捏一捏小家伙,只觉捏了一手的衣裳。
真适合摔跤。
宋遂远默了一下,垂眼看崽:“雪停试一试。”
眼下天上仍在降下不大不小的雪花,一家三口收拾妥当,终于出了门。
宋遂远不久前才出来过,面色最是淡然。
身旁来自西北的小世子诧异:“好小的雪!”
而尺玉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瞧了瞧院子里的积雪,慢吞吞仰起了小脑袋,一朵雪花正好飘到他的鼻尖,大抵有些凉意,小崽子愣了片刻,咧嘴笑了起来。
云休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语气不信任:“这雪能堆雪人?”
“只下了一夜,院中这些足以堆一个小的。”宋遂远抬眼估摸了下道。话落又低头看去,云休已经快速开始团起了手中的雪渣,捏得瓷实。
“用过膳再玩吧。”宋遂远单手抱着崽站在屋檐下,并未下去。
蹲作一团的云休饶有兴致地捏着手中雪,头也不回:“我先捏一个小小的尺玉。”
尺玉伸出一只小胳膊,朝向爹爹:“啊……”
和爹爹玩。
“我们一道去看看。”宋遂远伸手拉回小胳膊,印着院中唯一一道痕迹走到云休身后。
离开屋檐,落雪化在脸颊上微凉,宋遂远紧了紧尺玉的小帽子,蹲在了云休身旁,手下摸了摸雪,触手一片冰凉。他下意识瞧了一眼云休的手,手指白皙细长,细致地盘着手中初见圆形的雪球,抓雪从容仿若玩着盐粒。玩了好一会儿,他的肤色并未变红。
宋遂远挑了下眉问:“手凉否?”
“不凉呀。”云休把圆球放在左手中,右手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一族都诞于宿山,天生不惧冬日寒凉。
温温的,宋遂远反手握住他想抽回去的手,笑了一下:“我手凉。”
云休闻言睁大了眼,瞧了一眼他怀中圆滚滚的崽,忙道:“你回屋烤烤火,我带尺玉玩。”
“我想陪着你们。”宋遂远轻声道。
云休一顿,右手乖乖留在了他掌心:“那、那给你暖一暖好了。”
他便不用右手,左手握着雪球在地上滚。
宋遂远看着他玩,眼底藏着笑,握了一小会儿放开,再如此下去指腹回温会露馅。小崽子想玩雪,在怀中不太安分,宋遂远道:“你说尺玉在耐寒这点上是随了你还是我。”
随了猫,还是人。
“不知。”云休盘着雪球抬眼看崽,忽地想到,“若是随了我,尺玉就不怕着凉了。”
他自小从未因寒凉而生过病,无论做人还是做猫,方才他二人先入为主只把尺玉当成了人类宝宝。
尺玉藏在毛绒绒帽檐下的圆眼睛与爹爹对视,一脸认真张开了嘴巴道:“啊!”
玩!
如何得知尺玉随谁,一试便知。
云休在地上捡了一块干净的雪,放到尺玉小小的手中。抓雪的小手攥了一下,父亲与爹爹一道关注着他的反应。
尺玉低着脑袋,柔软的脸颊在衣裳上挤出一个圆圆的弧,他举起小手惊奇地看,安静看了片刻,忽地举起来往嘴巴里放,小手手快极了。
宋遂远视角所限,抬手慢了半拍。
“不能吃。”云休险些没拉住,拍掉小手掌心的雪,在自己脸颊侧贴了贴,双眼一弯朝宋遂远道,“随了我。”
宋遂远回一轻笑:“那便好。”
冬日寻常小儿难熬,如此最好不过。
父亲与爹爹为此开心,只有尺玉崽艰难抬了抬小胳膊,嘟起小嘴巴。
宝宝不懂,宝宝要玩!
宋遂远稍微放心地将尺玉放在了云休身边,小家伙已经会独自坐,但今日这圆滚滚的衣裳坐起来有些困难,他一只小手扶在爹爹腿上勉强坐稳,另一只小手划拉积雪。
云休被一只小手封印住,无法去远一点的地方滚雪球,索性抛出雪球让它自己滚。
尺玉被远去的雪球吸引了视线,奶乎乎笑起来,捧场拍了拍小手。
因此显些后仰晃到,宋遂远在他背后撑了一下。
着实一副一家三口快乐玩雪的画面,以至于来从小厨房出来的随墨差点摔倒,他握住了门框未摔,但是被门槛绊了的声响很大。
雪中的三个人朝他看过去。
随墨:“……公子,早膳已好。”
宋遂远颔首,弯腰抱起尺玉,朝云休道:“煨了一夜的羊肉汤,你应当喜欢。”
听起来便暖暖的,云休亮起圆瞳,跟在他身后道:“难怪我方才一直闻到香味。”
随墨盛了两大一小碗羊肉汤,配一叠酥油饼,热气尚翻腾,另有一小碗羊奶。
宋遂远为尺玉脱下一层衣裳,朝对坐的云休道:“云世子请用。”
语气颇为客气。
云休抿了下唇,抬起圆瞳礼尚往来:“多谢宋大公子招待。”
硬是装作不识,两人对上了视线,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好笑。
随墨闻言自以为隐晦地抬头瞧了云休一眼,原来贵客是镇国公世子,那公子怀中这婴孩……他瞧着自家公子熟稔地喂他羊奶,瞧半天仍一头雾水,只觉公子喂孩子与喂猫似的。
羊肉汤鲜甜,宋遂远也喂了尺玉一些,并未让他吃肉,两颗冒出头的小牙尚不会咬。
云休泡饼喝光了一大碗羊肉汤,心底再次对名厨的手艺鼓掌,面上却不显。矜贵的小世子放下汤匙,净面,朝尺玉伸手:“我来抱你,让你父亲好好用膳。”
“啊……”尺玉吃肉不得,乖巧伸出小胳膊向爹爹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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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墨:“!”
宋遂远神色未改,低头喝剩下的半碗汤。
随墨对尺玉的探究视线自然无法忽视,暂且让他消化一番宋大公子有了孩子这一事实。
上回他对太子殿下的说辞,镇国公得知后默认了,他云家后代比宋家长孙要惹眼得多,尤其眼下朝中局势不太平,尺玉名义上跟着宋遂远比跟着云休稳妥。
他也因此三日未能见到云休和尺玉是了。
自打尺玉做人,宋遂远考虑到镇国公夫夫的心情,未向旁人宣告他的身份,不过时日渐长,也该渐渐透露了。
太子殿下是一,随墨现下也知。
随墨体会出公子无藏小小公子之意,于是等“做客”的云世子离开,主院那头就得到了消息。
贺锦兰与宋文行烤着火,正叮嘱着宋大人到了宫中少用冷食,闻言夫妻二人一同抬起头:“你说何?!”
鹤栖院。
云休堆好“小尺玉”后独自一人离开,尺玉留了下来。今日镇国公夫夫与世子皆要至宫中祝寿,无人照顾尺玉,若是云休昨日不偷偷跑来,今日也是要送来的。
大雪仍断断续续在下,宋遂远瞧着云休精心打造的尺玉雪娃娃,怕被落雪覆盖,让人移到了屋檐下。
继承了爹爹耐寒猫族血脉的尺玉早已撒了欢,小小只在院中爬来滚去,间或发出招呼父亲一道玩的欢快小奶音。
宋遂远陪在小家伙身边,有些无奈地轻声道:“不该知晓随你爹爹一事。”
眼下小崽子已不乐意进屋。
贺锦兰连伞都未打,急匆匆赶来宋遂远院中看到眼前这一幕,一股热气直上头,怒吼:“宋遂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