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期的台湾散文家中,简是一位颇具个人风格的重要散文家。

简(1961— ),原名简敏,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长期在出版部门工作。其散文所特有的“一点点生活情趣,一点点禅意哲理,一点点鸳鸯蝴蝶,一点点痴心妄想,一点点品位矜持”的艺术表现,被人们称为“新古典的现代性灵派”[10]。

像大多数女性作家一样,爱情也是简散文的重要题材,但其所书写的现实场景或梦境,并非痴迷、缠绵的闺阁爱怨,而是执著于“灵魂牵手、异地同心”的精神恋爱,或忘年之交、隔世之爱的命定缘分,即《四月裂帛》中喊出的:“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眷属如同我厌烦成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品尝不得不的舍离,遂把所能拥有的辰光化成分分秒秒的惊叹。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我愿意作证,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索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这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游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11]鲜明地表陈了一种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爱情追求。

她还真实地**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对个体生命体验的**言说。《渔父》即抒写了她本人一段复杂的心路历程。她对父亲有着一种敬畏惧怕与渴慕思念等情愫纠结在一起的异样感情。迟归的夜里,父亲的车声在女儿的耳中是“天籁中唯一的单音”;刈稻季节,她把一望无际的稻浪想象成战地草原和父亲一决雌雄;面对醉酒后胡闹的父亲,她心“似崩溃的田土,泪如流萤”;父亲遇车祸生命垂危时,她忧心如焚;十一年后为父亲开棺捡骨,她面对完好的遗体情不能自已:“父亲,我深深地赏看你,心却疼惜起来,你躺卧的这模样,如稚子的酣眠,如人夫的腼腆,如人父的庄严。或许女子赏看至亲的男子都含有这三种情愫罢!父亲,滔滔不尽的尘世且不管了,我们的三世已过。”最后竟惊世骇俗地喊出:“父亲,你是我遗世而独立的恋人。”将心灵深处最隐秘的情感不加掩饰地呈现出来。这种放达和洒脱一扫女性散文常见的矫揉造作和甜腻滥情。

简散文同样也不讳言台湾社会转型和变迁的主题,但她并不着重描写新、旧两种价值的冲突和旧价值无可奈何的没落,而以对生命、人生的清澈感悟和圆融体验来对待社会变迁问题。《已饮阎浮提一切河水》从人类世代传承的宗教式感悟来看待代沟和社会变迁问题:“红砖绿瓦的时代不再了,老先生老太太们的心事我们也不可能去亲历,但他们认真守护过的时空却延续成今日我们的立足之地,而我们认真看守住的每一寸时空亦将成为孩子们歌声的草原!那么,旧与新嬗递的伤痕不重要了,老与少不相识的鸿沟夷平了,每一个都是圆浑的终点且是晶莹的始程,就像是一首源源不绝、缘缘相护的天籁,任一个音符都跃向无限。”此种境界在其他台湾散文中极少见。

身为现代女性,简对于寂寞、困惑、挫折、疏离等现代人的心理症候也有着强烈的切身体会。如《背起一只黑猫》《寂寞像一只蚊子》《三只蚂蚁吊死一个人》分别以黑猫、蚊子、蚂蚁等构筑整体象征或寓言故事,将现代人的心理特征表现得惟妙惟肖:“困惑,总是踩着黑猫的步子,躲在人生道旁的草丛里,等待暗夜行路的人,猛然抓住人背,引起一阵尖叫”;挫折则“好比春花烂漫的季节里,早晨醒来,发现身上的薄被爬满蚂蚁”;寂寞更像无法掩饰的生命内里的不洁,“就算杀尽蚊子,还是祛除不了脑子里的嘤嘤之声”。她试图为之开出疗治的药方,但这药方并非批判、抗议和对社会加以改造,却仍是自我修行和对人生的透彻感悟。正如《背起一只黑猫》中所言:“人生好比漂木,有理由千军万马地为所挚爱的人事,向风沙挥戟;也有理由当一切崩圮之时,杯酒碗茶之间含笑释然。执与不执,困与不困,都是一念系三千。”由此也可见,简散文在艺术上表现出了一种集传统和现代于一身的包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