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川是在三更半夜时醒来的。

他又梦见了临死前的自己, 他颤着手写下那一封绝笔信,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都是朕的错……若是朕没有出生就好了……”

“父皇,你为什么要留下我……父皇, 溪儿好想你……”

【这天下还要多少百姓死在这场权利的纷争里?】

【如果死掉, 这个世界会好吗?】

梦境里绝望的情绪席卷着他, 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陛下……陛下?”

“段长川,宝贝?”

白素的声音想在耳侧, 他这才迷迷糊糊地睁眼。

屋里很暗, 纱帐里看不清楚, 他条件反射地缩进Alpha怀里, 嗅着安抚的信息素,身体还在微微地抖。

“做噩梦了?”

白素问。

少年闷闷地点头。

“陛下梦见了什么?和我说说。”

少年垂了脑袋, 窝进她的肩窝,小声说:“朕记起来了……大婚前的下午,朕偷偷出了趟宫,想去看看你的。恰好遇见你在和蔺青说话……”

这一段记忆其实白素也有, 但她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是穿越过来的, 这些记忆就只当做了别人的故事去看,所以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但段长川却是一直把自己当做这个时代的人来生活的,对他来说, 那个已经自尽的皇帝, 就是他自己。

所以她轻轻拍了拍少年,把他揽进怀里, 声音温柔地问:“后来呢?”

“朕觉得很难过……那段时日母后待朕很冷淡,总劝朕朝叔王低头。她虽未说过, 但朕心里明白, 她觉得朕不是君主之才。又恰好白相临阵倒戈, 公然违抗父皇的遗旨,和摄政王沆瀣一气……”

“你就想不开了对吗?”

“嗯……朕觉得,活着很……很没有必要,死掉反而轻松些。反正也没有人在意。”

白素把人又往怀里抱了抱,掌心轻轻落在他隆起的小腹:“我很在意……我很在意自己的Omega,宝宝也很在意他的爸爸。”

段长川目光随她落到自己小腹上,扬扬唇,覆到她的手背:“朕知道……”

白素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吻在他的手指尖。

狭长的眸子朝他望去:“段长川,我不能失去你。”

少年吸吸鼻子,上前贴上她的唇:“我也不能失去姐姐。”

……

-

翌日,段长川一整日都和白素窝在书房里。两人虽然各做各的事,但芍药与栀子花的味道一直缠绵着,互相安抚,一刻也没离开对方。

长乐端了两碗桂花圆子,敲门进来:“昨日陛下就想吃,御厨做好后就出了事,您也没来得及吃,今日奴才就自作主张让御厨又做了些,还是照陛下昨个儿的吩咐做的,您尝尝?”

人还没进门,桂花的香气就已经溢了出来。

圆鼓鼓的小圆子,用藕粉煮出来,里面放着切成小块的西瓜粒,除此之外还放了香香糯糯的红豆和栗子。

最上头撒了一层小桂花,又香又漂亮。

少年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坐坐好:“朕昨日就想吃来着。”

说着,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高兴地弯弯眼:“做的不错,长乐看着一人给他们些赏银。”

“是,奴才这就让伊满去办。”

小朋友高兴,白素也忍不住跟着笑笑。

今日早上让黄老过来看了看他惊梦的毛病,所以送来的药里又多开了几味,熬出来苦了不少,小家伙已经委屈了快一上午,这会终于是高兴起来。

几人说着话,外头响起伊满的通传声,说:“陛下,张德海和锦儿姑娘来了。”

如今白素受召回了皇上的寝宫,张德海和南宫锦儿身为侍奉她的婢女和奴才,过来也是理所应当。

段长川直接将二人宣了进来。

“奴才张德海拜见陛下。”

“南宫锦儿拜见陛下、娘娘。”

段长川朝二人摆摆手:“起来吧。朕昨日写给郡主的信如何了?”

张德海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呈上一封信:“启禀陛下,郡主写了连夜写了一封回信给您。摄政王已经查到信函丢失,将整个王府守的滴水不漏,郡主今早才将这信传出来。”

少年接过信,问他:“木歌秘密看押在流霞阁的事,让人透露给他了?”

“回陛下,已经碰巧让摄政王的眼线看见了。奴才估摸着这信儿今夜就能进摄政王府。”

“嗯。”

说完,便读起信来。

少年和白素单独相处时虽然娇气粘人,但在外人面前却严肃的紧。

此时,小朋友半倚在榻上,一身华贵繁复的龙袍,一举一动间都是天家威严。

白素就单手托在下颌,静静地望着。

见着少年叹气才问:“都说什么了?”

段长川将信递给她:“朕昨日说,这个揭露摄政王的功劳可以算在她那丫鬟木歌身上,她可以自己找个理由在她父亲面前搪塞过去。这一点她听了。但又说要替百姓做事。她说会先安抚住叔王,让朕有任何吩咐都同她说……”

白素忍不住皱眉。

信里,小姑娘倒是一腔热血:

[沁雪得知父亲所为之事,夜不能眠。家父大错已铸,沁雪惟愿万事听从陛下吩咐,将功补过,为时亦不晚。但凭陛下吩咐,沁雪万死不辞。

沁雪敬上,

叩谢陛下。]

信的尾处还有泪痕。

白素将信折起放到烛火上,问:“陛下觉得呢?”

少年侧头看向她,说:“她同朕传信,算是有功,朕也以功臣待她,以示宽仁。但朕并不认为她可信。”

这是夺权,并非儿戏。

段沁雪身份复杂,她的品性到底如何,也没有了解过,当然不能因为对方几句深明大义的话,就重用她。

何况,木歌呈上来的所有书信,段沁雪在得到后的第一个念头,也并不是立刻呈给圣听。仅此一项,便要将她剔除在外。

所以,听见段长川一番言辞,白素心里涌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忍不住发出一声欣慰的笑:“陛下思虑很周全。”

少年不好意思地抠抠手指,垂了眸。

长乐见状,朝张德海和南宫锦儿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出去。

张德海立刻会意地朝两人躬躬身:“陛下可还有其他事宜吩咐奴才?”

“继续盯着摄政王府的动作吧,有事来报。”

“是。”

后一起退了出去。

-

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白素上手摆了一盘象棋,挑了挑眉梢,问:“杀一盘?”

段长川虽不知其意,但还是跟着摆好棋子:“怎么突然想下棋?”

白素:“好奇。”

段长川“……嗯?”

“好奇古代的皇帝棋术有多好。”

少年手上动作一顿,后知后觉:“……你拿朕满足好奇心?”

女人拿着旗子笑:“都说古人棋术好,我想见识一下。陛下行行好,满足一下臣妾?”

明明是撒娇求人的话,被Alpha说出来,又自然而然带上几分宠溺。

偏偏这人听不见回应就不罢休,半边身子都倾过来,追着问:“陛下?”

少年目光闪躲着,随手出了个小卒:“……要下棋就好好下。当心被朕杀个片甲不留。”

听见一声拖着长音的回应:“知-道-了。”

敷衍的很。

……

一盘棋局杀了个酣畅淋漓。

段长川赢了,但赢得并不轻松。

没办法,Alpha天生就是佼佼者,他的Alpha更是最厉害的等级,才下了一盘就已经觉得累了。

“这一局下了有一个时辰吧?天都要黑了。”

段长川看着看外面的天色说。

白素笑着收了棋盘:“果然很厉害,往后我要经常拉着你下棋了。”

少年摸着自己的肚子,扁嘴:“太累了,朕身子重,脑子还要留着思考政事呢。说不定以后还会变傻,如今还是少用些脑子吧。”

明明该是逗笑的话,小朋友却说的一本正经……也看得出,他是实打实的担心。

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哄。

最后强忍着笑,把人搂进怀里。

“怎么就变傻了,我看着聪明着呢,大事小事都用不着我帮忙。”

“我……我思考起来也很累的……”

“那陛下下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都说给臣妾听听?臣妾帮陛下拿主意。”

被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你今日一直在试探朕的智商,不要以为朕不知道。”

【噗嗤。】

行吧,连智商都出来了。

赶紧抱着哄:“就今天有一点好奇,所以稍稍考验了一下。以后不会了,真的。”

段长川:“哼……”

过了一会儿,又扒着她的衣袖,小声问:“所以……结果是什么啊?”

“聪明绝顶,智商二百九。”

“……敷衍!”

白素再也忍不住,偏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就被锤了一拳。

连忙收住:“好了好了,不笑了。我们家Omega最厉害了,是我见过最圣明的皇帝。”

再笑要恼。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少年从她怀里退出来,扬着下颌看她。

“白素。”

“嗯?”

“朕觉得,这一次朕能赢。”

少年认真地同她说,漂亮的眸子里,是亮晶晶的光。

白素就垂眸静静地回望着他。

眉眼与唇角都弯起来,说:“会的。”

我们不只会赢,还要赢的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