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的信是在第二日下午到的。
小八一路风尘仆仆地过来, 将信笺交到段长川的手上。
这一次信封换成了纸筒,打开之后竟然放着两封信,当然, 那一方沾了信息素的丝巾, 依旧密封在纸袋里, 拆开之后芍药的香味便扑了满鼻。
少年将丝巾放到鼻下只稍稍闻了两口,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是姐姐的味道……要好好地护住。】
确认丝巾被包好, 味道不会散出来, 之后他才将信打开来。
不同于上次开篇便是冗长而正式的疫情陈述, 这封信的开篇便是话家常。
[致我亲爱的Omega,
见字如面。
我在淮南很好,这两日下雨了, 很想你。
好像每次吻你都在下雨天,所以也格外喜欢下雨天。
近日宝宝闹的很厉害吗?等我回去教一定好好教育他,哪能趁母亲不在就欺负爸爸,怪我离开前没仔细叮嘱他, 才这么调皮。
另外, 药不可以不吃,但也不可多吃,孕期的Omega身体脆弱, 平日的饮食都要注意, 何况是药物,万事还要遵医嘱, 要乖乖听黄前辈的话。等我回去,一定用信息素把你和宝宝都喂的舒舒服服的。
这次的瘟疫传染率没有想象中的高, 但来势汹汹, 患病之后很凶险, 好在风榣抽调了许多百沐宫里擅长医术的弟子,人手充足,药物也充足,相信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可以控制住了。淮南城的百姓起初人心惶惶,但见着孙老太医亲自上阵,又带了许多弟子,大家手腕娴熟,百姓的心都定了下来,在一步步跟着我们的指挥走。民心一致,防控起来简单了许多。
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为百信担心,我们在淮南都很好。
好了,关于这边的疫情就说这么多,剩下的让孙老递折子吧,免得有只小Omega嫌我不同他话家常。
所以宝贝,想我了没?
落款:爱人白素]
一封信,少年看得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当初同她说过的所有话,连一丁点大的小委屈都被放在了心上。哪怕只是随口一句“你谢的信一点也没有家书的味道”,这样的抱怨都被她记下,而后迎合他、送他欢喜。
他是被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好甜。
正要再打开第二封信,看看Alpha还写了些什么,外面传来长乐的通传声。
“陛下,钱大人与郑大人前来觐见,在前殿候着了。”
少你那手上动作一顿,连忙将信都放回纸筒里,披上衣袍出去:“快,带朕前去!”
一边往前殿走着,一边仔仔细细地问:“可有给两位老人家侍奉茶水?”
这段时日他先是解决了淮南的灾民问题,将这些贪官蛀虫一个个绳之以法,又提早发现、预判淮南疫情,果决地召来孙老商议,并在三日之内便将人派去了疫区。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谓雷霆手腕。
从昨日下了早朝,段长川便接二连三地接到大臣们递来的折子,大部分是来表忠心的,但也有一部分明明确确地来投诚,都是先前在朝堂势力之中的观望派和中立派,朝廷的肱骨之臣。
此次前来的两位前辈便是其中声望、能力最高的两位。曾在段长川的皇爷爷手下做事,后又被拜为太师与太傅,一路辅佐着他的父皇登基称帝。如今父皇已去世十几年,他们已经成为朝中为数不多的三朝元老。
段长川对两位前辈甚是尊重,接到折子以后便立刻安排了今日的会见,邀请他们前来明圣殿喝茶。
“还有朕命御膳房制的糕点,可端上去了?”
长乐听着天子问话,躬着身子一条条地答:“茶水已经让伊满奉着了,都是近些时候茶园新摘的茶,香着呢。糕点也都端过去了,新出来的,还热乎着呢,御厨说了,就这个时候最好吃了。”
“那便好。”
少年说着,理理身上衣袖,确认一丝褶皱也没了,这才挺直了脊背,迈步进去。
两位年迈的老人,见着一身明黄盛装的少年,立即站起身来,双膝跪地、扫袖相迎。
“老臣拜见陛下,陛下盛福。”
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本来早早退政,颐享天年,却为了大桐江山社稷,一直在朝中沉沉浮浮。
段长川哪舍得让他们两个跪,这些年摄政王把持朝政,多少小人被扶上位,又有多少龌龊窝藏其中,全是这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暗中斡旋平衡。可以说,大桐江山塞满了蛀虫的这十多年依旧屹立不倒,两位老人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想到此处,段长川连忙三两步上前,趁两人的头还没磕下去,赶紧把人扶起来:“两位前辈快些请起,不必行如此大礼。”
毕竟,这两位可是当初先帝特许过,因年岁大了,见到圣上可免跪拜礼的。
段长川原本以为这样的肱骨之臣,在自己面前可能还会倚老卖老一番,以先帝当初的威严来压他一下,又或者先对他考问一番。没想到,二人竟然二话不说,在见着他的第一眼便行了大桐最高的跪拜礼。
“诶,陛下,礼不能废。说起来,圣上年满十八岁便可还政,我等还未正式认君行礼,今日特此补上,还望陛下恕罪。”
“臣也是。”
两人说完,便结结实实地将头叩了下去。
拦都拦不住。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长川顿时看的眼睛有一些热,连忙示意长乐和伊满将二人掺起来:“朕让长乐备了上好的茶点,你们快些坐下。御膳房的人说了,糕点要趁热才好吃。”
“谢陛下恩典,老臣便不客气了。”
“臣也是。”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人说话另一人就跟着附和。才说了两句,身为主输出的郑大人就开始不满了:“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话吗?”
那稍矮稍胖的钱大人便当即瞪大了眼:“刚才不是在谢陛下恩典?要什么自己的话。再说,先前不是你说的,让我少说点话,跟着你的话走吗?我都是按你嘱咐说的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郑大人:“……我让你跟着我的话走,但没让你一直说俺也是。”
钱大人:“我说的是,臣也是,不是俺也是!”
……
两位年过花甲的人,吵起来竟也有些孩子气。
段长川才恍然记起,在自己幼童时候,父皇在明圣殿处理事务,也曾听过这样的拌嘴。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阳光斜斜地从窗外散进来。
他坐在前殿的书房,温习少师教授的功课,而父皇则在同他们两位大人下棋。
彼时两位老人家虽也年迈,但还未过半百,身子硬朗,讲起话来中气十足。两人为了一颗棋子应该下在何处,吵得不可开交。
“你怎么能下在这个地方!哎,你让老夫来!”
“此处就应当如此下。”
“你懂个几……呸!不是!都说下棋如战场,我可是有过实战经验的人,你个纸上谈兵的懂什么东西。”
“钱大人,莫要口出狂言。下棋本就是纸上谈兵,文人下棋当然比你们武将好。”
“你就是瞎说八道!”
两人的声音太大,就连认认真真温习功课的段长川都被吵到,抬头朝窗边的卧榻望去。
当时父皇似也有所感知,竟也在同一时间朝他看过来。
见他一脸茫然,笑着挑眉啧了一下上颚:“溪儿要不要过来同太师和太傅两位爷爷下棋?”
说着,便起身过来,将他抱到了棋盘边上。
当时还是个小团子的段长川,看见那么复杂的棋盘,一张小脸都皱起来,小声地说:“少师刚刚教到下棋的功课,溪儿现在还不太懂……要等以后学的好了,才能同太师和太傅两位爷爷下棋。”
瞪着棋盘一本正经回话的模样,惹得父皇直笑:“不懂下棋也没关系,慢慢学着,等长大就懂了。你现在啊,只需看个热闹就行。比如你看对面这两位爷爷,现在是不是很有趣?”
当时的他,更茫然了。
于是,原本只有一人的笑声顿时变成了三个人的合奏。
……
那年他才五六岁的光景,这一晃便是将近二十年。
如今,时光跃迁,竟还能看着这两位老人家在自己面前斗嘴。
“嗐,我一个武将就直说了吧,你这个小娃娃可真是肚里黑,跟你那皇爷爷一个样。这么些年一直这么唯唯诺诺,确实是韬光养晦了,倒是不怕把皇权给韬养没了。”
钱太傅心直口快,一张嘴噼里啪啦地说完,连个预警都没有。
被来不及阻止的郑太师面无表情地掐在了腰上。
偏偏这位太傅大人没有半分知错,还在大声地嚷嚷:“掐什么掐,和你说多少回了,我这皮糙的很,你怎么掐都不管用。”
段长川忍不住,半握的拳头抵在唇角,发出一声浅浅的笑。
于是,两人都安静下来。
少年弯弯好看的眉眼,说:“没关系,父皇并不在意这些虚礼,朕也不在意,两位前辈不必如此谨慎。朕知晓朝中一直有二位暗中斡旋,这才胆敢韬光养晦,说起来还要谢谢两位前辈。”
郑太师立刻拱手回礼:“陛下莫要客气。”
钱太傅倒是比较直爽:“你这小娃娃,心里有主意也不同我俩说,郑大人那头发都快愁没了,天天说大桐后继无人,是要完蛋,我天天安慰他,反正到时候我俩死都死了,大桐再怎么死我俩也看不见……哎哎!别踹郑大人,端庄,你们文人不是都得端庄……哎,你脚印都留我袍子上了。”
也幸好钱太傅一个武人没那么在意,不管郑太师怎么掐、怎么踹,都不恼。
袍子上已经留了两个脚印,还能冲人嘿嘿笑。
郑大人始终绷着一张脸,端端正正地同段长川说话。
“这几日陛下雷厉风行、雷霆手腕,臣与钱大人都看在眼里,虎父无犬子!臣就知道,先帝那样的明君、先祖那般的魄力,诞下的帝王一定也是位千古圣明的君主。陛下,臣与钱太傅如今年过花甲,能为朝廷效力的时日不多,但还是想为陛下尽一尽犬马之劳。”
另一边的钱大人也跟着:“虽然郑大人上个月喝醉了还在说,怎么先帝和先祖两位皇帝,就生出来这么窝囊的一个。但是没错,臣等愿意尽犬马之劳。”
当然,又被掐了一下。
郑太师:“你确实不该说话。”
钱太傅瞪眼:“我就说你不好伺候!”
……
两人吵吵闹闹,倒是一点也不耽误吃喝。郑太师一直端庄文雅,钱太傅虽说话不好听,但也挨了不少“毒打”。
段长川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心里非但没有丝毫芥蒂,反而让长乐和伊满为两人殷勤地奉茶。
一直等到日头将落了,黄老太医端着药过来,两人这才舍得挪了屁股回去。
段长川本想留人用晚膳,但两位老臣听说他还在休养之中,便没多做打扰。
走前还一直叮嘱着“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少年笑着一一应了:“谢谢太师与太傅关心,朕定当好好休养。”
后命长乐和伊满将二人一路送了出去。
-
待几人都走了,段长川这才从黄老太医一同回了中殿。房内,白素寄来地信笺还放在桌上。黄老太医凑过来,对着纸筒一直看:“白丫头给你寄信了?都说什么了,那边的境况怎么样?”
段长川忙把信护好:“只是一封家书,淮南的境况应该还可以吧……白素没有提及许多。”
紧张的样子,生怕老人家抢了他的。
黄老太医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啧:“知道你们小两口恩爱,肯定说了不少私房话儿,我虽说一直没成家,但好歹年纪摆在这儿呢,什么不懂?不用护那么近,我肯定不看你的。”
然后看着他把药喝完,又忍不住凑过来:“白丫头给你说什么了?”
段长川:……
“没有说什么,就是一些家常话。”
“家常话你不愿意给我说?我知道了,都是夫妻间的家常话吧?”
段长川明知道老人家就是看他脸皮薄,故意在逗他,但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尖。
然后,小声地撒谎:“朕……还没看呢。”
“哦,还没看啊。没来的时候盼星星盼月亮,人家的信来了以后,立马丢一边去伺候那俩老家伙,等白丫头回来我可得好好和她说说,有个人呐,根本就没把她放心里头,她在人家那儿,连个大臣都不如。”
他:……
马上就要恼起来,老人直接脚底抹油,跑了。
只留下段长川一个人,手里抱着白素寄给他的信笺。
面前还放了一个空掉的、泛着芍药香气的药碗。
索性趁着晚膳还没上,开了手里的小纸筒。
白素一共寄来两封信,下午时候只看了一封,还有一封没有看。
泛黄的纸页,被卷成一个小小的纸筒,用一根黄麻绳系着。展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还卷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宝贝,晚上睡前再看。
段长川:?
疑惑:什么信,要在睡前打开?
好奇的少年,直接把信给展开了。
第一行:[宝贝,上|床了吗?]
少年茫然看看自己四周……或许,在榻上也算是在**?可是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上|床?
继续往下看。
信的第二行:[乖,掀开被子让我看看。]
第三行:[怎么睡觉还穿着衣服,宝贝,把上衣解开。]
段长川:!!!
这是……
这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东西吧??!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宝贝,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