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天子,因为方才被撞到而倒在场地中央。
起初大家还还在嘻嘻哈哈地笑,但看见方墨砚、长乐以及一群工人都急匆匆赶来,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撞倒的是大桐天子,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不是他们平日里嬉闹惯了的侍卫兄弟。
当即所有人都飞快地爬起来,拘谨地立定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陛下,您怎么样?奴才扶您起来!”
长乐跑着小碎步过去,连忙跪到地上去搀他。
方墨砚也一脸担忧地过来:“陛下先前身体不适,臣诊脉时便叮嘱过陛下,哪些事可以做,哪些是不可以做……您明知近期不能有剧烈的运动,怎的还来踢蹴鞠……您如今怎样,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段长川起身看了方墨砚一眼,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土:“原本踢的好好的,也没有什么不适,方太医这旗子抢的好,让朕直接坐到了地上,现在倒是摔的浑身疼。”
方墨砚连忙躬身作揖:“臣一时情急……陛下要不要回殿里,让臣再请个脉看看……离上次请脉也有约莫七日了。”
少年不耐烦地应了:“朕知晓了……”
不情愿地往回走,边走边抱怨:“不就是喝醉了,肚子难受了一下,谁喝醉之后肚子不难受,朕一个十八岁的儿郎,能有什么毛病。”
明显是玩的不尽兴。
恰逢白素匆匆地下来,两人迎面撞上。
她看见小朋友面色不虞,被小太监搀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拉住对方的胳膊查看。
“怎么了?是摔到什么地方了,哪疼?”
一边说着,眸子紧张地望着他脚下的动作。
她越看,段长川走路的动作就越僵,连迈步都不太会了。
少年挣扎着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小声地说:“朕没事的……是长乐他们太紧张了。”
后像是要证明自己没事似的,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长乐急匆匆地叫喊:“陛下,您慢一点!等等奴才!”
白素看看少年矫健的步子,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看这模样,应该是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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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明圣殿,差不多也到午时了。
守门的女官见白素也一块回来,曲曲膝,问:“陛下,可要传膳吗?”
段长川脚下步子一顿。
长乐察觉到他的迟疑,连忙接话:“陛下此前才用过一碟点心,午膳可是要推迟一些时候?不然现在吃也吃不了多少,到下午又要饿了。”
少年摇摇头,直接偏头问那女官:“今日午膳备的什么菜?朕,呃……可有什么肉?”
他问的委婉,但女官还是不由得一愣。
这位姑姑在御前侍奉了许多年,也算是看着小皇帝一点点长大的,还是第一回 听见段长川关心吃食。
“回陛下……今日午膳备了清蒸鱼、虾肉丸子汤。陛下近日需清淡饮食,便只做了这两道肉菜,剩下的还有清炒竹笋、炒菌子、上汤冬菘菜、葱花小豆腐。”
段长川听着这一堆“清炒”、“上汤”、“清蒸”,就整个人不好。
想吃肉,想吃那种味道很重、闻起来特别香,一口能下好大一勺饭的肉。
他已经很久没吃到好吃的饭了。
少年听见报菜有一点蔫……
一直关注着他的白素,立刻便察觉了。
吃不着肉的小狐狸,连头发丝都写着失落。
连忙上前去,直接吩咐女官:“先传膳吧,陛下饿了。”
后牵起他的手腕,问他:“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问下方太医能不能吃,再吩咐小厨房去做,晚上再吃。”
少年抿抿唇……
然后才有一点不好意思,说:“朕想吃鸭子……有一道叫什么鸭的菜……朕想吃那个。”
立刻有侍从接话,问:“是不是板栗鸭?听说板栗鸭很好吃,甜甜咸咸的。”
段长川皱眉,摇头。
其他人也跟着追问:
“陛下,是不是想吃叫花鸭?”
“哪有叫花鸭,只有叫花鸡……陛下,您是不是想吃碳烤鸭了?听说有一些油,宫里的姑姑说,用药期间最好不要吃。”
“陛下是想吃烧花鸭吧?我记得有这个菜,听说也很好吃的,不过奴才没吃过,小厨房肯定会做!”
结果,都不是……
白素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忽然记起来,自己去段家做客的时候,他家做饭阿姨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小少爷啊,最爱吃啤酒鸭了,过生日要吃、考第一要吃,高兴了要吃,不高兴了也要吃的。
脱口而出:“是不是……啤酒鸭?”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小声地嘀咕:啤酒是什么东西?
只有一直蔫蔫的少年,眼睛忽然就有了光。
小朋友动作含蓄地蹭蹭肚子,点头:“似乎是这个……朕记不太清楚……”
后意识到自己不太矜持,连忙又改了口:“朕随口说说……咳,长乐叫人传膳吧,方太医给朕看完诊就用膳。”
说完,转身进了殿里。
进殿后,长乐点了炉里的龙涎香。
烟气袅袅地往上飘。
少年就端坐在桌边,左手放在脉枕上,安安静静。
“陛下今日运动过了,有一些胎……有一些虚,现下可觉得哪里难受?腹中可痛?”
“不痛,朕腹中可有顽疾?”
“没有没有……臣……为陛下再开一副方子,烦请乐公公每日准时来太医院拿药。”
“可以。前些日不是说要请黄前辈来盛京?前辈到何处了?”
“回禀陛下,臣的师父他……在外被绊住了……臣要再催一催。”
他们聊着,白素就坐在旁侧,静静地释放着安抚信息素,思索……
在这个连啤酒都没有的地方,要怎么弄出啤酒鸭来?
真是……
不记得自己Omega的身份,也不记得自己来自另一个时代,连自己老公都不记得,倒是记得最爱吃的啤酒鸭。
啧,小吃货。
正想着,方墨砚已经看完诊,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一边走着还一直不放心地叮嘱:“此次无事乃是万幸,陛下切不可再如此。蹴鞠、骑马、奔跑,都不能再有。陛下也学过扁鹊会齐桓公,有些病症外在看不出,但不代表没有。”
唠唠叨叨。
少年就一直低垂着头,应也不应一声。
“长乐,送方大人回去吧。”
“是……方大人,这边请。”
一直等到人出了门,走远了,还能听见对方苦口婆心的劝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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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等他们都走了,这才走到小朋友面前,单膝半跪着,到他面前。
问:“不开心了,嗯?”
少年偏头:“朕没有。”
白素笑着摸摸他头顶的发丝:“真没有啊?我怎么觉得某位小朋友有小情绪了呢。”
“……”
他不说话 ,白素就继续猜:“是嫌方大人唠叨你了?”
一边说着,后颈释放安抚的信息素,将他整个环入自己的保护之中。
少年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才终于将心里的憋闷讲出来:
“他将朕比作齐桓公……”
“扁鹊看见齐桓公后,至少有告知齐桓公究竟是得的何病,该如何治……他连朕是何病都不告诉,还勒令朕这也不得吃、那也不得做。别说是太医院,便是民间,他如此给人看病,都要被当作骗子的。若非他是黄前辈的亲传徒弟,朕一早便治他的罪了。”
“还说朕是齐桓公……”
听起来委委屈屈。
白素忍笑摸摸少年脸颊:“没错,都是方墨砚这个人不好,读书读了个半吊子还乱用典。”
她算是看出来了,年少便登基的天子,对执掌朝政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
但凡说他与昏君沾一点点边,哪怕只是个看病、小小的暗示,都是戳他肺管子。
幼年被迫扛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是一方面……更多的,其实是缺乏安全感与夸奖。
太多年的打压,让他心里绷了一根紧紧的弦,人也变得越来越悲观。
“段长川,你读过许多书,也明白很多道理。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负责教授他的老师,是即便是王公贵族都求而不得的,他的父亲是这个国家最高掌权者。也就是说,这个人有着最优秀的传承、接受着最高等的教育,他本人还勤奋、好学、谦卑。这样成长起来的一个人,他会差吗?”
段长川一怔。
思索好一会过后,才缓缓地说:“不会。”
白素弯弯唇角,说:“臣妾听过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叫:每个人出生都有一条起跑线,但有人的起跑线天生就比别人要高出十万八千里,别人哪怕努力一辈子也追不到。”
“段长川,你的起跑线,在整个大桐万万人之上。”
“听得进逆耳忠言的,是明君;明辨是非、自有定论的,也是明君。在别人意见与自己相左的时候,就跳出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看,就会发现,你自己其实是更有说服力的。”
好一大通长篇大论……
明明只是安慰的话,却讲的比夫子还要有道理。
少年怔怔地眨眼……
眼前晃过一只细长、漂亮的手。
再回神时,才发觉对方看了自己许久……狭长的美眸里,映着浅浅的笑意。
“哄好了没啊?我腿都蹲麻了,段小川。”
连忙慌乱地向后仰:“朕就知道你在哄朕……”
被一把拽住胳膊,站起身来,说:“哄好就行,来吃饭了,我都饿了。”
“在朕面前要自称臣妾,朕不是替你请过夫子了,怎的还是如此粗鄙……”
“都粗鄙二十多年了,哪那么容易改。”
“你……强词夺理!你就是没想改。”
“被你发现了,来,陛下吃口鱼。张嘴,啊。”
“白素……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