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几日,朝堂依旧尔虞我诈。段靖安的脖子是好了,但见了段长川得下跪的习惯,被按着再也没改回去。

白颜渊那个老狐狸,在家醉卧三日,又修养了足足七日,才终于回到了朝堂。

一回来就看见摄政王下跪的场景,惊掉了下巴。

总之,段长川最近过得很是春风得意。

入了二月后,天气渐渐转暖,脱了厚厚的毛皮大氅,人都轻便了许多。

先前说好要试探一下白素,一直也没付诸实践,云邪认识的那位调香师倒是真被找了来。

昨天夜里收到的消息,今日一大早,段长川趁着不用早朝,就给“病倒”了。

“咳……咳咳……”

卯时之初,房里就断断续续响起了少年的咳嗽声。

知道内情的长乐立刻敲门:“陛下?您醒了吗?怎么开始咳嗽起来……”

段长川看看窗边的床榻,有一些些的迟疑。

与白素同居的这几日,他都是睡醒后就出去洗漱的。长乐虽是个太监,但终究还是个男的,所以白素起床之前他从未让长乐进过卧房。

幸亏长乐是个机灵的,见他不回应,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榻上的被子终于动起来。

下一刻,女人一把掀了被子起身。

“一大早上吵什么。”

呃……气性很大,语气也很暴躁。明显是被吵醒,非常不爽。

段长川下意识地往床里头缩。

听见长乐在外头战战兢兢的回话:“奴才听见陛下咳嗽,担心陛下龙体……惊扰了娘娘,娘娘恕罪。”

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装病,连忙往身上缠了被子,继续咳。

挡在门前的身影听见声音一顿,而后急匆匆地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咳嗽了,着凉了吗?长乐,有热水吗?倒杯白水过来,压压咳嗽。”

说着,把手贴到了他额上测温。

一同飘来的,还有她身上独有的芍药花香。是和上次闻到的一样,绵绵密密的,很舒服。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额头在那人掌心蹭了蹭。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

“陛下,娘娘,奴才进来了。”

长乐的声音打破尴尬,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我先扶你起来吧。”白素低声说。

“啊……好。”

-

段长川喝了一小杯水,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装咳。

白素就坐在他身边,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背。动作温柔又轻缓,像安抚某种小动物似的。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让他不自觉全身发软的芍药香,这会闻起来竟然比安神香还要安心。

段长川坐着坐着就困了,头也不自觉地一直往那人身上倚。

“只是咳嗽吗,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女人的声音响在耳侧,温柔又好听。

段长川心虚地垂了眸子,小声说:“身上没什么力气……咳咳,许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着凉了。”

女人就又帮他把被子裹了裹:“觉得冷吗?”

他摇摇头:“还好……”

“嗯,那应该是换季,加上最近太忙,上火了。”

段长川想问,你怎么对这些小病小痛知道这么清楚?

这次是,上次也是……

余光瞥见对方腕上半掩的疤,恍然明白:是自小生病无人管,才不得不掌握的一些生活能力吧。

“方太医到!”

外面响起侍卫的通传声。

长乐躬身过来,问:“陛下与娘娘是要穿好衣服,还是直接落下帘布,让太医来看诊?”

段长川小幅度地推推白素:“去将衣服穿好。”

“行,听你的。”她说。

而后给他在身后堆了一床被子,确定他能舒舒服服地靠着,才下床去穿衣服。

身边的人乍然离开,周围立刻涌上一阵凉意。

段长川不适应地扯扯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

等到白素衣服穿好,又坐回到床边陪他,这才宣了方墨砚和他的那位“药童”过来。

看病就是个表面流程,症状都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随意诊了诊就结束了。

段长川最关心的,是这位“药童”对香味的诊断。

从药童收拾脉诊开始,眼睛就一直时不时跟在她身上。

“浮数脉,脉率偏高,阮桥以为当如何?”方墨砚见状,直接将话头抛给了她。

女子闻言,谦逊地上前一步,说:“浮数脉是风热脉象,再加上脉率高之类,陛下当是近期累到,有些风热,但不严重。徒儿以为,多喝些热水、多休息,约莫两三日便好。”

听到这话,段长川忍不住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这是他们先前商量好的话术……

如果方墨砚和阮桥都闻到了白素身上的香气,就会说“开个药方”;但如果两人都没闻到,就说“多喝热水”。

他们没有闻到。

长乐和伊满也说,白素的身上根本就没有过任何薰香,都是衣服洗净的皂荚味。

“嗯,朕知道了。”他低声说:“长乐,送方太医他们回吧。”

“是。”

-

下午,段长川因为称病的关系,一直在书房里窝着。

太后中途来过一回,送了一盏燕窝小梨汤过来,坐了没一会就走了。

房里安静的只剩翻书声。

长乐办完事回来,跪到桌边开始研磨。

段长川转头撇了他一眼,接到一张小字条。

字条上画着一朵红色的暗纹,只一眼就看出:是云邪的东西。

他看看窗边正握笔写字的白素,不动声色地把字条展开。

上写着:[取对方贴身之物,明日老地方。]

贴身之物?

少年将字条藏到桌子里的小机关,后将目光落到窗边的人。

这几日她似乎在学习识字,每天段长川在店殿内处理政事或者读书,她就坐在另一边的榻上读书、写字。

白素今日依旧穿了大红的衣裳,耳上坠着长长的耳链,朱红的珊瑚点缀其中,衬的整个人又冷又艳。

【她真的是一个受尽欺负,连寻死都不能的那个庶出小可怜吗?】

望着桌边从容贵气的人,段长川的心底冒出这样一句话。

“嗯?怎么了?”女人似有所感地朝他看来,问:“喉咙还不舒服吗?”

“啊……不不舒服,不是,没有不舒服了。”

走神的很明显。

对方先是一怔,后发出一声气音的笑。

低低说了声“好”,又专注地写起字来。

-

翌日,段长川下过早朝后便直接去了司天监。

上次来还是十多天前,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梅花争奇斗艳地开。

而今梅花虽谢,枯了一个冬天的杨柳冒出一个个嫩绿的小芽包,院子里生机了不少。

风吹在身上,轻轻柔柔的。

坐在院落正中的玄衣青年,笑着打招呼:“可算来了,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阮桥姑娘,上回你见过的。阮姑娘,这位就是咱们皇上了。”

阮桥连忙起身,屈膝行礼,说:“民女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都坐吧。”

待三人都坐好,云邪开始动作熟练地洗茶、倒茶。

“听阮桥姑娘说,她和方太医都没闻到娘娘身上的花香。我同你实话实说,就阮桥这鼻子,连狗都拍马赶不上。她要是没闻见,那肯定就是没有,但阮姑娘比较严谨,还想再确认一下,我就让人给你传了个信。东西带来了吗?让阮姑娘看看。”

段长川从袖口掏出一块红色的布,递到阮桥面前。

“她贴身的东西,朕闻不到什么味道……就剪了一块她衣领上的布。上面……呃,上面香味还挺明显的。”

云邪望着那块一看就是外衣剪下来的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段长川:???

戳戳他的手肘:“你笑什么?”

云邪:“没,就是想到你四处拿着人家的贴身东西闻,画面有一点……哈哈哈哈。你都想到要剪她衣服了,怎么不直接剪个亵衣?留下的薰香味肯定更多,也没那么浪费。你看看,多好的衣服,这绣工、这布料,可惜喽。”

少年瞪大了眼,连声反驳:“朕,朕为何要偷剪女子的亵衣!你这人,思想怎的如此猥琐。”

云邪折扇“啪”得打开,翘起二郎腿:“诶呀,我给你讲个小和尚下山的故事吧。”

段长川:“……朕并不想听。”

云邪:“小和尚和师父下山去,遇见一位要过河的女子,便将她背着过了河。师徒二人回到寺里,小和尚问:师父,您不是平日里常教导我们,说出家人不能碰任何女子吗,为何还要背她过河呢?陛下猜猜老和尚怎么说的?”(*

少年坐的端正,面无表情:“自然是说,出家人在外就是要渡芸芸众生。而众生平等,不论男女。”

“错。老和尚说:但我已将那女子放下,未放下的人是你*。”说罢,从花瓶里摘下一朵艳丽的早桃花,单手托到段长川面前:“我只是就事论事,说了一下剪亵衣的好处,怎么就思想猥琐了?天地明鉴,我这脑袋里是清清白白,别人的脑袋里可就不一定喽。”

段长川:……

好啊,变着法地讽刺他呢这是!

当即拿了一整个花瓶就要往他身上砸。

“哎哎,别恼羞成怒啊!花瓶做起来不容易的,桃花开的也很千辛万苦。”

“再说,就让你全家的辛苦都付之一炬。”

……

作者有话说:

注:小和尚下山的故事,来自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