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川剪来的一小截衣领,香味浓度虽不似靠在白素身边时明显,但肯定能闻得出。

阮桥起初还用手扇着风嗅闻,后来干脆直接将布放到鼻子下头。

嗅来嗅去,越来越茫然。

最后摇头:“确实闻不到花香……我能分辨出这衣领里残存的皂荚味、衣服也被玫瑰花瓣浸染过,但真的闻不到陛下说的芍药香。”

云邪凑上前,问:“会不会是他误将玫瑰错认成了芍药?”

女子摇摇头:“应当不会,而且这玫瑰就是宫中最常用的花香,陛下自己的衣服上也有,不会错认。”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云邪拿过那一小截衣领布:“到底是个什么味?让我闻闻。”

都还没放到鼻子底下,就被段长川抽走了:“阮姑娘都闻不出来,你能闻出来?”

云邪:……

一直低头思考的阮桥忽然开口:“不如咱们从药理方面分析一下……陛下觉得这香有催|情的作用?”

段长川闻言蹙眉:“其实不止……”

而后循着回忆,缓缓地说:“朕初次闻到这香时……”

说到一半忽得顿住,手上的茶盏“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因为他忽然记起,上一次在骑射场忽然面红耳赤,并不是他第一次闻到这香;大婚第二日,方太医为他看后颈时,突如其来的芍药香,也不是第一次……

真正的第一次,是两人在殿前初初见面的瞬间。

凤玺掉落,白素反手接起。

而在那时,他的眼前闪过一瞬的画面:有人正抱着他,在他耳边说“段长川,你怎么这么乖”……

声音,与白素一模一样。

那才是他第一次闻见女人身上的芍药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画面?

眼前,因为杯盏撒了,长乐匆匆地赶来,一边唠叨着“陛下您怎么样,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为他擦着弄湿的衣裤。

云邪也收了向来的散漫,神色郑重地问他:“你想到什么了?”

可段长川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半分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画面才重新聚焦。

他紧张地望向云邪,压低了声音,说:“云邪……朕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可以……可以传递一些信息……”

-

味道可以传递信息……

云邪的表情有一点魔幻。

主要是这件事本比较魔幻。

现在,段长川换了干净的衣服,三人重新坐到一起。

云邪和阮桥对视一眼,后问:“你说,她身上的香料可以传递信息?能具体说说吗?这个信息是一直变化的,还是一直都是同样的信息?是什么样的信息?”

少年看看旁侧的云邪,又看看对侧的姑娘……

思索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

“朕不止一次闻到过她身上的香气,多数时候会心跳加速,气血削微有一些翻涌……但有两次不大一样。”

“昨日朕装病,她身上的味道就变得有一些安神。”

“还有一次,朕后颈被蚊虫咬了,方太医过来查看,她很激动,质问方太医在做什么。那个味道……好似在朕面前建起一道屏障。”

段长川断断续续地说完,阮桥眉头蹙的更紧了。

“这几次的香确定都是一个味道吗?催|情、安神,这都是香料能做到的功效,但相应的,配方肯定也不一样。再厉害的调香师,也不可能调出两味一模一样的香,功效却是大不同。”

段长川:“味道是一模一样,朕闻着完全一样。”

阮桥:“这……陛下恕罪,是民女学艺不精……民女想不透。若是能闻到这香还好,但……我真的半点都没有闻到。”

讨论陷入僵局。

听起来,更像是段长川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一直没说话的云邪,忽然在两人之间横了一把折扇。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就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情窦初开?”

段长川:???

阮桥也跟着:……?

云邪上上下下扫了少年好几眼,说:“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味道……你这,生病的时候闻着能安神;不想被人碰的时候,就觉得人家给了你个屏障;平时还脸红心跳的……我怎么看都像是情根深种啊,我的陛下。”

段长川:……

“您这哪是闻见人家身上的味道就心砰砰跳,分明就是看见人家这个人,就心砰砰跳啊。”

段长川:……???

#你胡说!朕怎么可能对一个同居不到半月的女人情根深种?#

#朕绝不是这么没出息的皇帝!#

旁侧响起“噗嗤”一声。

回头,看见一直都在给他正经剖析的阮桥,掩面笑出声来。

段长川:……

【来人,给朕将这个男的拖出去,赐巴掌!】

-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殿里,已是午时。

书房里,女人依旧盘坐在窗边的小桌,安安静静地写字。

正是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女人不施粉黛,只穿了一套轻便衣裳,周身都镀上一层光晕。

榻边的炭火静静地烧着,依旧遮不住那股时隐时现的芍药香。

“回来了?”

女人听见动静,放了笔墨,偏头朝他看来。

段长川轻轻应了一声,走过去:“你在学识字吗?”

其实,白素已经这样读读写写了许久,但他先前没有太关注过。

今日才忽然好奇起来,一个从没识过字,也没有夫子教的人,是怎么学识字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白素的学习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毛笔是一笔一画在写的。

横平竖直,看得出确实是个新手,但写出来的样子却比大部分新手要好看许多。

尤其有些地方,她甚至会藏锋、露锋。

“你不是不识字吗?”

段长川看着已经写了半页的三字经,目露怀疑。

但女人却没有半点被抓包后的心虚,反倒从容地倚到桌上,托着下颌朝他看来:“怎么,怀疑我啊?”

段长川:……

突然被反将了一君是怎么回事。

当即反问回去:“难道你不值得怀疑吗?”

不就是反将君吗,他也会!

白素也没再继续逗他,身子坐正了,直截了当地解释:“我听过三字经和千字文,就是文字对不上,现在正好对著书认认字。其实我也正好想和你商量,我这几天住在你寝殿里头,你应该也有感觉,你不太方便、我也不太方便,我准备回青鹭殿去了。虽然不太合规矩,但你可以随便找个由头把我打发过去,太后和摄政王不会置喙太多。”

段长川一句句地听着,整个人凌乱。

从刚开始的时候,想质问她:你为什么会背千字文,是不是蔺青教你的!

到后面的气鼓鼓:朕都没嫌你影响朕接收各类情报,也没嫌你不方便呢,你自己反倒先走了?

就,宁愿被赶出去,也不想和他住一块呗!

段长川脑海里的思绪千言万语,最后都汇成两个字:过-分!

极其过分!

“你也知道这不合规矩,你可知这宫里有多少人是看人行事的?今日你被朕赶出明圣殿,明日整个皇城都得传遍,你被朕打入了冷宫。”

“前几日你就在明圣殿住着,段沁雪的侍女都敢骑到你头上,明日你被赶出去,别说是段沁雪的侍女,马棚里的马夫、各个司亭的太监、宫女,全都要骑你头上。”

段长川是真的很生气。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明明白素回青鹭殿他巴不得才对,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让长乐传递消息,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云邪叫来商量,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而且……和白素保持距离,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的。

各方面都遂了自己的愿,到头来最生气的反而是他自己。

-

少年站在桌边,乌黑漂亮的眸子,因为生气而泛着浅浅的红。

白素下意识地过去拉他:“你别生气,我只是……”

说到一半又顿住。

该怎么解释呢?

和他说,自己是个Alpha,现在正在经历分化,而且易感期马上就要来了,发起疯来可能会抱着他不放,还会咬他……?

开什么玩笑,小朋友大概只会觉得她在敷衍他。

而且,其实“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结过婚”,“我老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但你并不是他”,这种话……任何一句说出来,都会让他崩溃吧。

“……我去青鹭宫,对我们两个都是最好的。”

少年一把将袖子从她手里扯下,转身走了:“随你愿吧。长乐,传午膳。”

“是……”

-

饭菜一道道地端上来,香味扑鼻。

但段长川和白素才吵过架,气氛看得出的压抑。

而以长乐和伊满为首的太监、侍女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多余的动静都不敢出。

少年大概是心情不好,食欲也下降许多。白素看他没几口就放了筷子。

无奈,从盘子里挑了一个鸡腿放到他碗里。

“吃的这么少,一会要饿了。下午不是还要和摄政王一起处理政事?当心处理到一半,饿得肚子咕咕叫。”

少年完全不为所动。

她继续:“吃一点,不然怎么拿气势压段靖安,嗯?乖。”

少年这才重新拿起筷子,不情不愿地夹起碗里的鸡腿,小口地咬起来。

一边吃,一边抱怨:“这么大的鸡腿,都不给朕将肉剔下来……”

别扭又可爱。

白素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发:“知道了,下次帮你剔。”

“呃,不要用这种语气同朕说话!”

“好,好。”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