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办公室,云娜看到电脑旁边有一小包大红色的喜糖,嘀咕了一句,这又是谁结婚了?

云娜随手剥开了一颗,塞进口中,然后看到电脑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了,便用纸轻拭了一遍,打开电脑,接着又熟练地烧上开水,这才拿起闲置了半个多月的杯子,去卫生间冲洗去了。

重回到办公室的感觉,有一种亲切感,人有时没有选择,虽然很想过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却在知道那只是一种幻想时,不得不把自己重新装回到框框架架中去。

上班的号声吹响,楼道中杂沓的脚步渐渐稀疏下来,陆续进来的人,都先后打了招呼:“哟,休假回来了?”“回来上班了?”“路上一切还顺利吧?”云娜一边应着,一边指着带回来的家乡特产说:“尝尝,这是我老家的东西。”

老钟也来了,他那边的工程进展顺利,倒也不需要天天泡在工程办了,他又转回到办公室上班了,见到云娜,眼前一亮地说:“回来了?几天不见,变漂亮了。”

云娜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指桌上的喜糖,问:“这谁又结婚了?”

“洪刚啊,这小子,回一趟老家,居然把婚结了。咱们处又少了一个光棍了。”

日子又回复到了周而复始中,云娜的生活变得踏实而忙碌了:自考在继续,她把所有能拿得出来的业余时间都用上了;业务上,开始可以独当一面了,她的研发能力也越来越强,参与课题的深度与分量都越来越大;感情上,她慢慢地接受了张宇航,没有太多**与曲折,上班时互通有无,下班后一起去食堂吃饭,周末一个打球一个看书,偶尔一起买买菜做做饭,平实而稳定;同事之间,因为她把精力投入到自我提升中,对于别人的闲言碎语就没那么关注了,随着后来新人的到来,女少校的注意力也有了转移,但云娜总觉得,女少校对她的网开一面,总是与张宇航分不开的,是因为这种感情符合了女少校的价值观,还是因为衡量了两人实力,觉得不宜得罪的成分更多,或许两者都有吧。

张宇航的发展势头比云娜更好,他明显地有成为未来科长的潜力。

后来,处长又带着她出去两三次,每次都明里暗里示意她喝酒,说美女敬酒,别人都会给三分面子的。云娜从开始的一饮而尽,到后来装糊涂,绝不主动出击,到最后能躲则躲,躲不掉时也慢慢耍些小聪明,想办法吐掉。最重要的是,她与张宇航的关系公开后,慢慢地,处长便不再带她去应酬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转眼间,三年时间过去了,云娜也顺利通过了自考,同时在工作中学以致用,研发能力提高得很快,不仅软件编程轻轻松松,就连算法、协议甚至硬件电路设计,都有较深入的研究。

随着三年的积累,她眼界更开阔了,但也变了许多,她不再喜欢看关于军队的电影电视剧了,那里面的军营和她生活的地方,是那样的不同,就像微软的演示版与使用版的区别一样。

张宇航在这三年,把天线从基建到安装、调试、测试、运行、维护等全过程都参与熟悉了一遍,老钟对他是倾囊相授,张宇航也肯吃苦,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工程结束,拿了几个部、局的大奖,每年底的优秀先进自然是少不了他,他渐渐成了处里崭露头角的人物了。最重要的是,他和云娜的感情,也到了瓜熟蒂落的阶段了。

洪刚结婚后,变了,也知道他为什么以前从没提过他的未婚妻了,那是一个大骨架高颧骨的女人,比他大两岁,满脸的苦相,刚见面时云娜觉得她沉默寡言,很希望她可以多说两句,可是等她一开口,便后悔了。

她是随着洪刚假期满了返单位时,一起过来的。

云娜约两个月后,和张宇航关系稳定了且公开化了,有次阿晋请吃饭,才近距离见到洪刚的老婆,已经事先知道,这位梅嫂子和洪刚是高中同学,两家离得不远,那时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她没考上大学,就在家里的小店里帮忙,等到洪刚大学毕业,两人很快就订婚了,接着她便搬进了洪刚家里住,这次洪刚一回家,俩人便完婚了。

吃饭时,别人都是谈笑风生,就梅嫂子一个人落落寡欢的样子,洪刚根本也不管她,这让云娜看到后心中有些不忍,她正处于热恋中,便对那些看上去不那么幸福的人充满了同情,再掺杂上她以前和洪刚的那种隐秘的暧昧,这种同情中便多了些居高临下和打探的意味。

云娜主动地与梅嫂子聊天,问问她来到这儿,生活上习惯不,周末洪刚都带她去哪里逛过了,住在集体宿舍方不方便,这次来是长住还是过段时间回去啊,将来是打算随军吧等等。

梅嫂子都很羞涩地笑笑,用很简短的话语回答着,还总是用眼睛瞟着洪刚,似乎总担心自己说错话的样子。

那次饭后,过了两天,梅嫂子居然亲自跑过来找云娜,在云娜的小房间中一坐下来,先是问问附近有没卖衣服的地方,说是马上降温了,衣服没带够,聊了几句,话题便转到了洪刚身上,一反上次的羞涩沉默,居然一开口就长篇累牍地抱怨。

两个小时过去了,云娜并没插上几句话,就是听她抱怨在洪刚家中住的两年,如何忍辱负重,如何被婆婆欺负,而洪刚则一点都不帮她,现在到了这里,洪刚又如何不管家,对她态度如何恶劣,还总是双面人,对外嘻嘻哈哈好脾气,关上门对她就冷面冷心,她日子过得何等艰难。

自那以后,她就经常跑来找云娜诉苦,搞得云娜苦不堪言,还要在她走后,加班熬夜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最重要的是,她声泪俱下地诉苦,云娜才知道洪刚居然是这样“阴险”的人,豪气上来,便给她出主意,说既然洪刚这样不堪,那就跟他离婚。这两个字一出口,梅嫂子便闭了口,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云娜,张口结舌了一阵子后,又说一堆离婚的困难。

事后,云娜把这件事告诉张宇航,宇航一听便警告她,“千万不可以劝别人离婚。”云娜说,“过得不幸福为什么不可以离婚。”。宇航说,“人家两口子的事,找你说,你就听着,瞎出什么主意,你怎么知道人家感情破裂了?”云娜说,“你没听到她形容洪刚的用词,说是千刀万剐的仇人也不为过。”宇航说,“你别傻,没准你劝她安慰她的话,她转脸就告诉了洪刚,到时候你成了什么人?再者,别以为自己做了好事,真要离了,我看梅嫂子第一个恨的人就是你。”

云娜不服,但后来梅嫂子再来找她诉苦,她也听了宇航的话,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了。梅嫂子抱怨了几次,内容反反复复就是那些,又见云娜只是笑笑不再说话,慢慢地也觉得无趣了,就很少再来找她了。

渐渐地三年时间过去了,梅嫂子仍在抱怨洪刚对她不好,但随着排队分房、随了军、找到了一份工作后,抱怨中随着生活的改变,也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不仅云娜、宇航笑着听她抱怨,就连洪刚,听着妻子在外人面前数落他,也仍是挂着惯常的笑,一声不吭,既不回应,也不改变。

三年中,洪刚胖了许多,以前帅气的外形,渐被脂肪模糊了线条,那些单身朋友的聚会,一喊他他就来,而且经常喝多。梅嫂子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总往医院跑,回来就一包包地煮中药喝。再后来,她怀孕了,半年前,生了一个女儿,从此,便经常见洪刚抱着女儿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的笑,渐有了慈祥的样子。

吴颖当年国庆并没有结婚,而是又过了一年,在第二年的国庆,办了场规模一般的婚礼,但却把两个单位的领导都请遍了。她后来变得很忙碌,小曾单位在市区一个老旧小区给他们分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她忙着装修,又要上班,两头奔波,人迅速地瘦了下来。

再后来,云娜工作很忙,又来了新人,也调整了宿舍,她就搬到了另外一套宿舍楼中了,与吴颖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

英子仍是一副白痴的样子,却命好到了一塌糊涂,她男朋友博士毕业就到上海找了份工作,薪水高得吓人。这么一个金领,平常忙得要死,周末却跑来花一个下午帮她收拾房间,收拾出的脏衣服还都洗好晾好,要知道宿舍是没有洗衣机的。英子值班回来,看见焕然一新的宿舍,当着所有人的面很肉麻地夸她男友,并且很贤惠地表示要做一顿饭来答谢。于是她男友又跟着她去门口买菜,她在厨房中忙了一个下午,端出来一碗黑乎乎、乱糟糟的东西,她百般请求,就是没人敢尝那是什么。而且她用过的厨房真是惨不忍睹:锅子脏乎乎地堆在水池中,台上灶边摆得到处都是碗,地板上堆着菜叶和鸡蛋壳,墙壁上溅着血和油污。她男友仍是笑眯眯地一个人把厨房收拾干净,而让她去换衣服,然后带着她出去吃饭了。

英子后来很快就结婚买房了,婚后她仍是天天把老公挂在嘴边不停地夸,对这一点大家谁都没有异议。她夸她老公基因特别好,她应该生上一窝孩子,才对得起这么好的遗传条件;她说她自己的妈妈都说她笨,说她老公找到她真是瞎了眼,讲这个话时她仍是挂着白痴般幸福的笑。

虽然大家总是抨击她什么都不会,经常笑话她的无知,但她从不介意,一起出门,总是忍不住嚷嚷着请大家吃东西;做了点脑子进水的事,总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承认错误,在别人骂她之前,先把自己骂了一溜够;任何时候,都表现出对她博士老公的无比崇拜。

英子在这种白痴般的笑容和自嘲中,在宿舍中第一个用上了手机,第一个买了房,第一个开起了车,最难得的是,云娜和吴颖还真没办法嫉妒她的好命。

周彤彤当年的国庆如期结了婚,然后夫贵妻荣,在排队等房的大军中,过五关斩六将,很快很顺利地分到了一套营职房,后来有见过她的人说她,胖了,怀孕了,人更加富态有韵味了,小有官太太的初步气质了,她老公年年都是优秀和嘉奖,听说连续满三年优秀就可以申请立三等功了。

当年同一批分来的,还是要数陈玮的人生路最为顺遂,到总部工作不上两年,便在他老爸的遥控下,相亲了一位富家女。

众所周知,江浙一带自古富庶,鱼米之乡,再赶上前几年的好政策,乡镇企业遍地开花,百万富翁比比皆是,千万富豪也不少见,偏这一代老总们又赶上了计划生育,许多家族企业老板只有一个独生女,准备留着继承家族企业,不舍得外嫁的。有些女孩并没受太高等的教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熏染长大,大多继承了母亲性格中的温柔与贤惠,骨子里又带出了江南小女儿的娇羞。她们的父母千挑万选,看中了军人较高的学历与国家层层把关的道德水准,而且尚还算体面的工作,又因为有钱,不介意男方的收入低微,只需对自己女儿好就可以了。

陈玮外表光鲜,头脑灵便,家庭背景也不错,相亲的第一眼,便被女孩的父亲看中了,后来顺利地做了东床快婿。

结婚的陪嫁便是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姑娘的老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套180坪的商品房作为他们的新房,独生女儿自然不舍得离得太远,又送了一栋三层带地下室的别墅供他们周末放松休闲用。当然陈玮家条件也不差,陈玮妈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若非那姑娘自身漂亮文静,性格柔顺,陈玮妈也不会眼皮子浅到因了嫁妆而吐口的份。

好在贵与富的结合,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们先是在外滩老牌的和平饭店中摆了二十来桌,遍邀单位处局领导及女方至亲,后又在男女方家中各办了一场。婚后双方父母为了他们住得方便,又共同出资,在市区为他们购了一套房,也是看中市区房价一路走高,商人的头脑当然不会放弃好的投资机会。刚拿到商品房的钥匙没多久,单位又给陈玮分了一套非标准的营职房,陈玮简单装修了一下,中午睡个午觉,晚上加班不想回了就睡一晚,朋友同学来了,钥匙一丢,比住招待所方便又自由。在他的同龄人还挤在集体宿舍,尚摸不清驾校的门朝哪儿开的时候,陈玮已过上了有房有车的生活。

阿晋仍旧延续着单身状态,但却花样百出地换着女友,长者三五个月,短者一个月甚至三五天,便换掉了。女人于他,比他家老头子那间储藏室中堆放的各种礼品还要多。

云娜见过的他最新的女朋友,据说是位空姐,混在一桌子吵闹着敬酒的人中间,她的气质明显地静默而疏离,她既不喝酒也不喝饮料,要的柠檬水这家饭店还没有,别人问话她很有礼貌地回答,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当然,这次餐后,也像阿晋以前的女朋友一样,没人再见过她。

云娜终于定下了与张宇航结婚的日子了。她也没特意计划,在她拿到自考的证书后,又把手头的台位改造项目基本完成,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习惯了忙碌紧张的工作学习,一下子生活空下来了那么一大段,不知做什么好了。

那天午后吃过饭,两人在院子里散步,冬日的阳光,温暖而灿烂,云娜随意地讲着宿舍的琐事,以及下一步工作中的想法。

张宇航听着听着,突然沉默了。他们在足球场上又转了一圈后,张宇航突然开口道:“不如我们把证领了吧,这样你就可以从单身宿舍里搬出来,我们先借一间房,等明年就可以分一套营职房了。”

云娜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冬天她总喜欢这样,不会冻手,虽然有点违反军容风纪——随口接道:“好呀,你去问问需要开什么证明,准备什么东西。”感情平静得像是在谈别人的事。

人生的这么一件大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首先需要回到处里打报告,按流程,军人结婚都要政审,如果有一方涉及是地方人员,部队的政治部还要发函给对方单位,调查一下对方的三代身家,是否清白,不过他俩是双军人,这个过程就简单多了,入伍时早就政审过了,绝对个个都是根正苗红的好材料。

张宇航和云娜一起到处里找陈干事询问手续,陈干事这几年一直在备孕,已经很久不喝酒了,但肚子一直很平坦,现在一见到他们俩脸上都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同时过来,便先笑着说:“今天难得啊,来得这么齐整,让我猜猜,是不是好事近了?要我说,你俩真够沉得住气的。”

张宇航嘿嘿地笑笑,说:“聪明!就是来找你来开证明呢。”

陈干事故意道:“空着手就来开证明?喜糖呢?”

“下次补上补上。想问问这些手续怎么办呢,我们第一次结婚没经验。”

陈干事笑弯了腰,又调侃了几句,才告诉他们:“这个你们要各自先写份申请,每个人都要写清楚对方的出生年月日、军官证号,还要注明政治清白,无海外关系,当然有海外关系也要写清楚,写好签好名,拿到政委那里批,批完再去总部找干部科,由他们出介绍函,拿着这个介绍函,带着军官证,你们自己去民政局办手续。”

云娜一听,头大了:“这么麻烦,还要去总部呀?”

陈干事笑着说:“这么心急要结婚呀?这点事还叫麻烦?像管理处小张结婚,他老婆是新疆的,发函过去政审,半年都没消息,打了无数电话,十回有九回找不到人,把小张急的,求了管理处的领导,给他老婆那边县武装部长打了个电话请求帮忙,又专门请了一个月假,带上干部科的介绍信,坐三天三夜的火车,亲自跑到新疆,借着武装部长的面子才找到那群乡镇干部,开出了介绍信,才算把婚结了,这一趟花的钱,跟办个婚礼也差不多远。跟人家比,你还嫌烦呀?”

张宇航忙道:“不烦不烦。”

陈干事又问:“你们现在都住哪?”

云娜奇怪道:“都是宿舍呀。”

“我是为你们着想,马上一结婚,就要跟管理处打申请,排队等分房,这个很重要,千万别忘了。”

“那要多久才能分到房?”

“这个就要看有没有房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双军人是优先的。”

云娜稍知道一点点,因为吴颖结了婚,仍住在宿舍中,每周末去市里跟她老公团聚,分房似乎遥遥无期,不过以吴颖的眼光,她也不怎么能看得上部队的房子,她嫁了新上海人,除了为户口,就是为了想在市里买套商品房。还有科里的大C,十来年的老同志了,前年好不容易结婚,老婆虽是上海人,也没有多余的房子,而且上海的习俗,房子是由男方来提供的,于是就排着队等着单位分一套非标准的营职房了。这一等就是大半年,新婚的小两口决定先借套房住,于是找到处里,由处长出面,跟管理处借了那栋危楼中的两间屋当新房。那栋两层的危楼本是最早的战士宿舍,这两年一直说要拆,里面设备陈旧,墙面斑驳,两个公用的大水房,里面常年积水不退,楼道中一直弥漫着卫生间的味道,借的两间房还是隔着楼梯的,一间屋当卧室,另一间是兼着客厅、厨房、餐厅等等的多功能厅。但是也真得要令眼相看这个上海姑娘,居然能把房间内布置得那么温馨干净,屋内屋外宛若两个世界,这也怪不得大C 对她俯首帖耳的。

云娜问道:“每年都会分一批房吧?”

“按理说是,但等多久就很难说了,不过你们可以先借房嘛,作为中转。”

“去哪里借房?”

“这个事是要宇航操心了,这个院子房子说紧张也紧张,说不紧张,还是有很多空房的,剩下的就是八仙过海了。”

云娜再次头大了,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宇航,张宇航顿感身上压力倍增。

云娜和宇航都是学理工科的,习惯了准确无误的数字和表达,对于一切含糊的、似是而非的或是隐含意义的表达,她都觉得太难了。她是个不操心的人,以前每天上班,就是忙业务,闲下来就看书,工资福利待遇什么的,她一向觉得都有规定,该她的自然给了,不该她的,她也从不起贪念,所以那些院中的琐事她从没上心过。

不过这些事,他们俩认为是琐事,在有些人看来,可就是正事,办得成就是能力,办不成就是无能了,这个标准实在是很打击人自信心的。

两人回去按部就班地打报告,走程序,也历经了许多小周折,补各种签字和印章,但也总算一步步地向前推进了,待到万事俱备了,就等挑个日子请假去民政局了,这时也快过元旦了。

云娜在公文大战中,已把兴奋**拖没了,午后散步,她和张宇航商量:“都不想领证了,干脆不要结婚了。”

张宇航很紧张,问:“怎么了?”

云娜说:“真怕这次过去又有什么文件缺个章,或是东西不全,或是体检不顺利,总之,就怕哪里有想不到的地方出个问题。”

张宇航安慰她:“不会的,我都打听清楚了,怎么坐车,怎么转,准备哪些东西,流程是什么,我都打听好了,这次咱一定能跑一趟就成功。”

云娜还是打不起精神,沉默了一下,问:“房子借到了吗?”

张宇航说:“上次提的那个转业干部的房子,通过老同志要到他电话,但人家话里话外拒绝了,谁愿意把自个家让给外人来住?肯定担心我们住久了不搬走呢。”

云娜问:“他转业几年?为什么不退房?”

“一年多,按一般惯例,可以住两年。谁退谁傻瓜,又不给补钱。”

“唉,房子空关着,不让住,需要房子的人,却没房。什么规定嘛。”

“别看管理处老叫着房源紧,光我们单干楼,就有不少空房,建好后从没住过人呢,还有不少宿舍是一个人住。”

云娜有一种无力感,读了十几年的书,从没觉得哪门功课太难掌握,可是如今想要从那些紧锁的空房中,无论是合法或是非法的手段弄到一间屋,都是太难太难的功课了。

先要搞清是哪些屋空?这个还好办。

再要搞清是为何空?

再去搞清具体管房的人是哪一位?是需要找科长还是需要找下面实际办事的?

以什么理由借?对方要是说按规定办该怎么办?

是该自己出面还是该找领导帮忙?领导会帮忙吗?

要不要送礼?送什么礼?如何送?

送到家还是办公室?家在哪里?

......

这些实在难为了云娜,张宇航说,房子他再想办法吧。

其实他也没把握,但不管怎么样,婚还是要结的,房子总还是有,最差就是慢慢等了,所以说,前途还是光明的,只不过目前暂时有些曲折罢了。

过完元旦,新年新气象吧,可是房子问题,又找了三四个人,还是没搞定,人们也都出了不少主意,有人说去处里借工程办的房子,反正工程也完了,那个办公室也是空着没用的;也有人说,去跟张宇航的同屋商量一下,让他同屋搬到隔壁,隔壁是一个人住,隔壁的同屋去读研了;还有人说,管那么多,单干楼有空屋,砸开锁住进去,等管理处知道,就赖着不搬,耗着耗着也就分到房了;还有人说,赵高工在城里买房了,他反正这边分的团职楼也不住,就偶尔中午睡个午觉,不如你们借了,给他留一间屋午觉就行。

出了那么多主意,实际上却没什么可行的,设身处地想想,没有过深的交情,谁愿惹这些麻烦?这时云娜才发现,她和张宇航两人,工作上再怎么进步能干,各自再怎么能独当一面,那些嘉奖立功的证书再多,也换不来实际生活中的一间空房,而哪怕是管理处的一个士官都能轻易搞到的一间房。

请好了假,明天去领证,晚上两人在散步,云娜一提到房子就烦了,情绪很差,话里话外,就有些埋怨了,觉得自己还不如管理处的一个士官。那个士官结婚,原本没有房分的,居然也能把老婆搞过来,在那栋危楼里搞到一间屋住,还不用交水电费。如今两个堂堂的大学生,高智商,居然连个放双人床的地方都找不到;云娜再想到自己一个高中同学,毕业后到上海工作,在地方公司里大展拳脚,然后跳槽,自己贷款买房,忙得是风生水起,其实那个同学高中成绩可只是一般般,勉强考上一个普通大学的;由此又想到,同一批分来的同学,吴颖嫁的老公也是平庸之极,就是因为在地方工作,就又有户口又有房了;还有那个英子,笨而无知,却什么都不用操心,又什么都有了;陈玮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这几年,拼命上进却在几个人中,过得这么落魄。

云娜想着想着便有些赌气,不由得将后悔之意带了出来,张宇航这几天到处碰壁,肚子里受了不少难听的话,这时再一听这个,也火了,想,觉得嫁我亏了,你可以不嫁呀,看不起我,你再去挑好的嘛。

两人言来语去地,便呛了起来。

最后,都说到分手了。

“分手最好,趁着现在没领证,省得领了后悔来不及。”

“分就分,想着将来要窝在这么一个让人恶心憋屈的地方,我还不如一辈子不结婚呢!”

两人都撂了狠话后,各自气鼓鼓地回宿舍了。

张宇航回去拎着一瓶酒到阿晋房间里喝。

云娜回去找到吴颖,准备将张宇航狠狠地骂上一顿出气,却不料碰上吴颖正在打电话,示意她先坐一下,然后继续讲她的电话。

讲着讲着,跟电话那边好像吵起了架,声音越来越高,云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到处转,过了半个小时,吴颖的电话才讲完,满脸的怒意,还把东西摔摔打打的。

云娜不得不问一句,“又怎么了?”

吴颖唠唠叨叨地诉了半天苦,云娜如坐针毡,分分钟钟都想逃走。

好不容易吴颖住了嘴,问她来有事吗,云娜说,“没事,就是过来转转。”

云娜从吴颖那回去后,认真地做了个面膜,又涂了许多东西在脸上,睡了。

第二天,仍按原计划去领证,两人都是好面子的人,原本在院子中都是一对模范小恋人,假也请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定在这天结婚,若是突然不去,岂不是昭告全院的人,他们俩吵架了?这个面儿两人可丢不起,而且这事领导那儿也都批了申请,若是反悔,岂不是将领导也当成了儿戏?这就是同事之间恋爱的麻烦,恋爱,已不再是两人之间的事了。

好在,经过这么一次折腾,随后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顺利,下午两人手拉手回到了院子,已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了。

后来跟人聊起这晚的事,许多朋友都有同感,说他们也在结婚前吵了一架。没有研究过,婚前吵架是否有一定科学道理,是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恐惧?还是身份改变之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