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在此一谈的关于战争的另一个问题是实施战争行为的方式。记住已经建立起来的原则,对于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判断将有很大的促进作用;第一,除了纯粹的自卫性战争以外,没有任何战争是正义的;第二,已经开始的战争,一旦其追求的目的稍有变化,其正义的性质也会跟着产生变化。从这些原则可以直接得出的必然结论是,除非为了援助当地受压迫的居民,否则,出征敌国的领土永远是绝对不许可的。不必再多说,一切利用这个例外的虚伪的诡辩都是特别可恶的;最好坦率地承认我们的行为所根据的堕落的政策原则,而不要声称为了更高尚的原则来虚伪地为我们的各种欲望进行狡辩。关于救助敌国境内居民以及他们希望获得救助的问题,都应该是毫不含糊的;当这个问题以对我们直接有利的形式出现的时候,我们是很容易陷入误解它的巨大危险中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记住:人类的鲜血不应该为不确定的行动而流。
从进攻性战争中可能获得的偶然的战争优势是很容易被宽宏大量的美德充分予以抵消的,我们可以从严格遵守自卫原则上表现出这种美德,而这种品德对他国和本国人民都会产生有利的影响。直接而明确地遵守政治正义,一定会在国内形成高度的团结一致。侵入我国境内的敌军,必然处处受敌。每一个障碍都会阻碍他前进,而一切对我们自己的军队都是亲切而且有所帮助的。敌军不可能获得一点点情报,也不能在任何情形下了解自己的相对处境。自卫战争的原则是这样简单,所以几乎带来必然的胜利。防御工事是一种极不可靠的防卫方式,反而可能往往对敌军有利,因为敌军可以首先夺取过来然后把它变成他们的弹药库。相反,一支行进中的军队,如果只对敌人行军路线加以牵制并避免全面作战,一定会一直保持真正的优势。军事胜利或失败的重大关键在于粮草;敌军越是深入我们的国土,他们的供给就越容易被切断;同时,只要我们避免全面作战,敌人也就不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如果严格执行这些原则,人们不久就会非常清楚地理解到:以敌对的姿态侵入邻国境内的行为,一定会使入侵军队遭到毁灭。除非是由于自己内部的分裂或者品性的堕落而首先被出卖,一个民族大概从来不会在自己的家门口被人征服。我们越是理解正义的性质,就越能发现它比成群的敌人更为强有力。真正信服这个原则的人,大概一定是不可征服的。在古希腊遗留给我们的几乎遍及一切领域的各种优美的事物当中,最出色的乃是它用极少的人击退了三百万的入侵者。[1]
战争艺术这一分支,象任何其他人类艺术一样,一直是有欺骗作为组成部分的。如果本书提出的原则是建立在充分可靠的基础之上的,那么,不论是出自对我们朋友的虚情假意,还是出自希望加速非正义的灭亡,欺骗行为几乎在一切情形下都是应该受到谴责的。用罪恶来制止罪恶,既不是最可容许的也不是最奏效的方法。不论是谎言还是假相,欺骗仍然还是欺骗。一个善良而正直的民族不愿意背信弃义或者伪装友好,同样也不会愿意用虚假的情报或者用阴险的埋伏来误导敌人。张开我们的怀抱去拥抱他们和打着中立的旗帜向着他们前进,或者用一条狭谷或一片森林来隐蔽我们自己,三者之间,看来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的。实行突袭和诈术,我们常常能截获他们的落后队伍并且造成最大量的流血事件。公开显示我们的力量却可以防止敌人派出分遣队并截断敌人可能的补给,而不必进行不必要的流血;而且我们似乎没有理由认为,我们的最终胜利会较为不那么可靠。当我们按照很强的判断力所简单指示的办法能达到战争的一切正当目的时,为什么要把战争变成欺诈和神秘的科学呢?自卫的第一条原则是坚定和警惕。第二条跟所要达到的目的之间同样有直接的关系,或者说,就是坦率,甚至对敌人也公开宣布我们的意图。这种行动会在我们不得不抗击的敌人中间引起多大的惊讶、钦佩和恐惧呀!我们自己内心会随之引起多大的信心和宽宏大量呀!作为完全废止战争的一个步骤,战争为什么不能达到这样完美的地步,从而不放一枪、不拔一剑就能打败敌人的意图呢?
从已经得到的原则出发还能得出的另一同样必然的结论,就是应该尽量精确地把战争带来的灾害限制在不超过自卫战争所不可避免要造成的灾害的范围之内。暴行应该认真地从中消除。应该尽可能地完全防止对一切没有真正武装的人或是其命运同战争结局没有直接关系的人造成灾难。征收军事捐献和夺取商船的行为都要遭到这一原则的谴责,这些暴行也要用另一种方式,受到单纯自卫学说的排斥。如果我们从来没打算越过自己国家的疆界,我们就不会想到征收这种军事捐献;而一切海战大概都会遭到禁止。
对敌人应该实行最大限度的博爱。我们应该避免不必要地杀害一条生命,并且应该提供给不幸的人们以仁慈的帮助。相对说来,在我们不得不反击的敌人当中,大多数对于已经策划好的非正义行为并不负有罪责。竭力助长这种非正义行为的人,作为人应该受到我们仁慈的礼遇,而作为犯错误的人更应受到我们的怜悯。我们已经看到,一切惩罚的目标都同战争行为毫不相干。我们也已看到,真正改变战争,并从中期待最终停止战争,在于逐渐减弱它的残忍性。有时人们企图用一种假设来为战争的恐怖辩解,他们说,战争越是难于忍受,它就会越快地停止在世界上蔓延。但是事实却与此刚好相反。残暴招致残暴。使人们的思想中充满冷酷无情的仇恨是教导他们感到四海之内皆弟兄的最错误的方法。真正公正的人不会感觉到仇恨,因此他有极少可能带着仇恨行动。
我们已经研究了涉及到敌人的战争行为,下面我们再研究一下关系到各式各样支持我们作战的人的一方面。我们已经看到:一个正义的正直的战争是不需要保守秘密的。采取一个战役的计划并不像诡计和野心迄今所造成的计划那样十分错综复杂,而是可以归纳为两、三种可能的变化,以应付单纯自卫战争中可能出现的不同情况。这种计划,敌人知道得越清楚,对防御的一方也就越为有利。因此,目前人们所理解的盲目信任和军事服从的原则将不再是必要的。士兵将不再是机器。从机器一词的含义来讲,使人成为机器的情况,并不是他们认为一致行动合理的时候所采取的一致行动,而是他们在还没又清楚了解行动目的和效果的情况下所采取的任何的行动或战斗。诚然,在人类社会的任何状态下,都会有一些智力大大超出别人的人。但是要求许多人一致行动的自卫战争和其他一切活动,在进行时大概都非常简单,而不会超出一个最普通人的理解能力之外。我们所热烈期盼的是:有这样一天,任何人对于任何活动,自己对其公正性及其可能的结果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判断,就不会予以支持。
这里所提出的关于战争行为的各项原则,使人联想到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关于国外和远方领土的问题。不论这些原则的本身价值有多大,一旦允许外国属地的概念,它们就变得毫无意义了。但是,实际上,存在任何稍有道理的什么样的理由才可以用来支持属地这一概念的呢?获得属地的方式不外依赖征服、割让或是殖民。任何真正的道德家或者政治家都不会企图维护第一种方式。第二种方式本质上跟第一种方式是一样的,不过是比较隐蔽而且更加灵活而已。殖民是一个最为动听的借口,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某些地方被置于属地的状态之下,到底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还是为了这些地方的利益呢?如果是为了我们的利益的话,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仍然是一种掠夺,正义要求我们自己所要得到的也要施于他人,谁都应该有由自己的理性自行支配的权利。如果是为了这些地方的利益的话,就应该告诉当地的人,他们应该联合起来保卫自己,如果这样不可行的话,就应该同他们邻邦结盟而获得支持。必须告诉他们,防御外来敌人的战争是一个非常次要的考虑,而一个民族,如果不让它本身固有的力量获得正当的发展,它就不会聪明或幸福。例如,还有什么事情比西印度群岛要依靠横渡大西洋运抵的海军和陆军来防卫更为荒唐可笑的吗?一个宗主国给殖民地的支持,常常是使它们陷入危险的一种手段而并非有利于它们的安全。这种关系是靠着一方面的虚荣和另一方面的偏见来共同维持的。如果他们必须降到从属的屈辱地位,那么从属这一个国家比从属另一个国家有什么不好呢?消灭这个多结恶果的战争根源的第一步,大概就是消灭开明的理论家现在所一致谴责的贸易垄断并向全世界开放我们殖民地的港口。在国外属地问题和其他无数问题上一定会正确引导我们的原则,就是本书开始研究战争问题时所提出来的那个原则:凡是对于组成一个国家的广大群众的个人没有利益的理由,无论说起来多么有理,也不会对这个国家真正有利的。
[1]这几章写于1792年9 月间,在获知Dumouriez胜利的消息以前,当时一切热爱自由的人都为那次战役的情况感到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