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张邈就要血溅当场,却听得一阵马蹄隆隆踏动大地的声响隐隐传来。张邈抬眼望去,城东西两侧,两支人马呼啸杀来。旗帜翻卷间猎猎作响,“偏将军张”四个大字耀眼夺光。
张邈心中忽然一松,暗忖道:“张辽?孝先(毛玠)终不负我啊!”
张辽之兄张泛与张扬各率两千骑兵,成牛角之势从袁术军的两翼杀入。袁术军一时措手不及,床弩来不及上弦和调转方向,士卒们也来不及调整阵型,就被突然出现的**寇营骑兵杀到跟前来了。
**寇营士卒可早就看准了这个机会,弓弩齐射之后摆出雪亮的长矟,矟锋到处,人倒血迸,哀声一片。袁术军的阵型瞬间被破开数个裂缝,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骑兵之后,是足足两个营万余人的步兵,自北边缓缓压来。
袁术额头青筋毕露,双目中几乎要爆出血来,疯狂地大叫道:“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人马?曹操不是在汝南吗?啊……”他抬起一脚,将身边的酒瓮踹翻,美酒洒了一地。
李仇也有点懵,但他见到**寇营的军旗和张辽的大纛,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从河内方向来的援兵啊!又是张胤,这个该死的家伙!
他是幽州人,这两年又一直待在韩遂身边,对司隶和陈留的地形并不熟悉,他并不知道陈留北面有一条大河名曰鸿沟水,直接通着黄河,可行得数千石楼船。而鸿沟水的出口正在怀县的对岸。张辽、王匡率军顺此河而至陈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对方人多势众,恐怕……”李仇微微摇头,引来杨弘、阎象等人的厌恶。
前阵中,纪灵是泰山郡人,生性壮勇,他见大军压境,反而心潮澎湃,返身冲到自己的坐骑旁,上马取矟,高声叫道:“不要慌!刀盾手、长矛手冲上去,弓弩列阵,射击!”
此时,刚刚攻城时大发**威的床弩反而成了战斗中累赘,只能被舍弃。纪灵手中也无骑兵可用,他只有让步卒依靠长矛大楯建立相对坚固的防线,以抵御骑兵的冲击。只要能撑住对方的第一波冲锋,后面就好办了。
他咬了咬牙,心道:“我们这边有三万多人,怎么着也能撑下来吧!”
但战场中的情况发展却大出他的预料,一点一点地击碎了他的信心。**寇营的骑兵甲胄精良,刀矟锋利,而且战术灵活多变,忽聚忽散,偏偏又整齐划一,这等精兵没有多年的训练和战场经验积累,绝不可能做到。这可真的称得上是让领兵者如臂使指啊!
李丰、乐就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冲击破碎的城墙,反而转身投入到了迎战**寇营骑兵冲击的第一线。两人也越打越惊,直到心中暗暗产生了恐惧。以步兵迎战骑兵本来就处于弱势,而装备和战术素养上的差距更加剧了这种弱点,每杀死对方一名骑兵都是如此的艰难,难到要抵上六七条人命才有可能做到。
本来连日强攻陈留而不得,就已经使袁术军的士气下降了不少,而今人家的援兵突然冲出,更让士卒们大感不妙。
不断有人倒下,慌张和恐惧的情绪开始在袁术军中蔓延。
张辽纵马冲上一座土丘,跟在身旁的毛玠道:“将军,王府君麾下的韩浩、曹性、郝萌三将未必能击散袁术军攻击陈留其他各门的兵马,我等需尽快击破袁术的本部人马,否则时间一久,张勋率兵赶至,恐胜负难料。”
张辽点点头,这个形势他也看得出来。他打量了一下战场情况,命传令官在土丘上发出旗语,要求步营快速压上,全军突击,一时鼓声大作。
这一次,因为有毛玠作为向导,张辽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上做足了文章,步营乘船在浚仪城西十里处上岸,绕了个大大的圈子,不仅让袁术毫无发觉,也躲过了吕布、雷薄、陈兰等人的眼睛。
步营的加入让袁术军的压力陡然增大了数倍,纪灵暗叫一声不好,拍马冲到场中,长矟乱舞,接连将数名**寇营骑兵搠下马去,可惜他一人的勇武,并不能改变什么。袁术的后阵已经开始有人返身逃走,先是一个两个,很快变成了一小撮儿一小股的,进而是整屯整队的逃跑。
**寇营是混合编军制度,即便是整营突击,在局部也是以屯、队、什、伍的小股进行战斗,发挥的是整体的力量,队伍中刀盾、弓弩、矛矟配合默契。在这样训练有素的队伍面前,袁术的三万人弱成了渣,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压制得步步后退。而后阵逃兵的出现更加剧了恐惧情绪的蔓延,崩溃已是可以预见之事。
袁术面如死灰,他实在是没想到张辽会来援助张邈,前些日子明明传来的消息是张胤派张晟、徐荣率兵西讨凉州宋建去了啊!张胤竟然还有兵力和财力趟他和曹操这趟浑水吗?而且张胤是同意金尚为兖州刺史的啊!他却不知道,此时金尚正与王匡同在鸿沟水的楼船之上,两人议论的正是他袁术,而且都认为他行事乖谬,早晚必死于小人之手。
金尚与袁术虽然相善,但并不意味着他会跟着袁术上同一条明眼人看着都会翻掉的船。袁术弃南阳、觊觎兖州的行为在他眼里其实是非常叛逆的举动,现今天子亲政,大赦天下,朝廷甚至在张胤的提一下开始考虑回返东都洛阳,这种情况下汉室将再次复兴,做乱臣贼子实在不会有什么前途。历史上金尚正是死于袁术之手,也是因为这种理念的不合。
金尚自司隶行至洛阳,在敢死营中拜见了大鸿胪赵岐,两人也是相交已久,这才得知袁术已经围困了陈留的消息。他越发愠怒,袁术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兖州之主放在眼中。
毛玠向王匡求援,王匡当即决定出兵,当他邀请张辽时,张辽却犹豫了。不是张辽不愿,而是这么大的事他需要向张胤禀报得到许可之后才能行动。但王匡的一句话就让他改变了想法。王匡建议他向张飞请示。
**寇、敢死、破虏、匈奴诸营出屯各郡,在洛阳方面,张胤是授予了张飞一定擅断之权的,张飞和黄忠正是因此率兵进驻的南阳。
张飞远在新野,如果不是向他请示命令花费了近十日时间的话,张辽应该很早就能赶到陈留。也许是张邈命中就应大难不死,他竟然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死死守住了陈留。
张邈在城上见袁术已露败象,狂喜不已,激动得手舞足蹈。有士卒过来禀报,说北、东、西三面也有援兵出现,雷薄、陈兰皆撤兵而去,独吕布击斩了来援之将,率兵往这边来了。
张邈想了想,吕布且不用管他,陈留已然无忧,就算现在他打开城门,恐怕也没有袁术兵敢进城来。他转过头来,下令道:“集合,出城夹击敌军!”
陈留郡兵和百姓们也十分激动,士气忽然高涨上来,纷纷跟随张邈杀出城来。
张辽在土丘上远远瞧见,微微一笑。这个张孟卓倒也有些胆识。
正在此时,吕布骑赤兔马,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往土丘冲来,身后紧跟着魏续、李黑、秦宜、庞舒、陈卫等人和千余兵卒。
吕布俊目微睁,眼中精光暴射,他用大戟斜斜指向土丘之上的张辽。赤兔马奋蹄疾驰,速度快到周围的**寇营弓弩手都射不到它,眨眼间已经冲到了土丘之下。
张辽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吕布,他的目光仍然在袁术军中。毛玠也只是微微摇头,吕布虽勇,但不识兵法,比张辽差之远矣!
吕布纵马前冲,土丘周围千余弓弩手齐齐拉弓攒射,箭矢瞬间如雨而至。吕布又急又怒,以戟拨打箭矢,不得不退后数十步。他心有不甘,会同了魏续、秦宜等人率兵前冲,箭雨又至。如此三次,陈卫中箭落马,吕布等却未能前进一步。
忽然听得一声箭响,千余精骑从土丘之后杀出,呼喝声中一举将吕布军截断。吕布此时才感到惊惧,**寇营骑兵并不逊于他麾下的并州飞骑,甚至更有过之。
袁术原本见吕布突击土丘,心头一喜,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思,此时却已是失望至极。他已经看清楚了,依靠吕布并不能反败为胜,因此也心生惧意。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再也不可抑制,疯狂的膨胀、蔓延,很快他就撑不下去了,下令撤退。
见袁术跳上马背,手舞马鞭亡命奔逃,杨弘、阎象等只有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到最后,也只得跟着逃命。
袁术一动,麾盖和大纛也就跟着动了,士卒们的斗志也随着消失殆尽,有一些人认命似的杵在那里,完全忘记了身处险恶的战场,很快被锋利的蒲良刀斩为两段;也有一些人的头脑还相对清醒,抛了兵刃,跪地投降;当然,更多的人选择了返身逃命,没头苍蝇一样地疯狂飞奔,只恨父母为自己少生了一双腿。
吕布也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冲上土丘去,袁术的大纛一动,他就反应过来,他何必为袁术如此卖命?人家正主都逃了,他这死战不退又是为的什么?
吕布横过大戟,随口吐出一个“撤”字,然后拍马冲到袁术马前,护着袁术往开封方向而走。此时,桥蕤率领的万余人是离他最近的一支人马了。
张辽见袁术逃了,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只要能击退袁术,那家伙就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他也上了马,对毛玠道:“孝先可去寻张陈留,助他守城,我去赶一赶袁术。”语罢,纵马冲下土丘。
漫山遍野都是溃散的逃卒,袁术也顾不上麾下士卒靠着两条腿能不能跟得上,只一个劲儿地纵马狂奔。奔出二十余里,吕布和李仇追上来拉住了他的马缰绳。
李仇用手向前一指,说道:“将军,我们逃不掉了!”
袁术顺着李仇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时大惊,整个身子都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