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血染甲胄,手持利剑,凝视前方,目光所及之处,袁术军士卒如波涛滚滚,汹涌而来。而陈留郡兵虽然死战不退,但已经无力抵挡,隐现溃散之势。
袁术军中,一将着精甲,骑赤兔马,舞动长戟,在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正是虓虎吕布。他身边的魏续、陈卫、李黑、秦宜等也是悍勇之徒,护卫着他的两侧,让他全无后顾之忧,能腾出精神全力对付眼前的敌人。赤兔马前的陈留郡兵纷纷扑倒,几如草扎的一般。
张邈知吕布骁勇,却没想到勇猛如斯,今日怕是有败无胜了。他暗暗摇头,想着袁术军中一定有高人指点,否则以他对袁术的了解,那家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用兵的高手。但今日,袁术却表现的十分老谋深算,让人咋舌不已。吕布虚打旗号诱他出城,然后突然出奇兵三面围攻,着实让他措手不及。
袁术出兵陈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张邈毫无准备。而且袁术采用的战术也极为少见,颍川、陈国、梁国三路出兵,但都是轻兵急进,置与三地相邻的尉氏、扶沟、圉县、己吾、襄邑等陈留重镇于不顾,直接突兵至陈留城下。
张邈出身兖州东平张家,深知豪族子弟的思维方式,他隐隐能猜到袁术如此用兵的意图。袁术是觉得对他有必胜的把握,想速战速决,以自己汝南袁家嫡子的身份和袁家四世三公的威望对陈留各县进行招降。要知道,他虽然对陈留豪族有一定的控制能力,但郡中各县官吏却不知有多少人与袁家沾亲带顾,只要能战胜了他,占据陈留,袁术出榜招降陈留各县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且,陈留郡中地形平坦,多河道,从颍川、陈国等地运粮过来并不难。以陈留各县的兵力甚至都不能对袁术的粮道进行骚扰,更说不上断其粮道,袁术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回首左右,张勋、桥蕤从两翼攻入,堪堪要将大阵杀穿,张邈知道一旦让对方形成合围之势,就算跑都没路了。他长叹一声,命掾属毛玠乔装为兵卒,往河内王匡处求援,然后下令退兵。
张邈上马当先回撤,身后士卒慌忙紧随。吕布、张勋、桥蕤等驱兵掩杀,直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逃至城下,张邈拨马躲入城中,急令城上升起吊桥,乱箭射下阻敌。陈留郡兵逃入城中的寥寥无几,余者不是被袁术军斩杀,就是死于自家箭下,能活着投降的反而是少数。
吕布在城下纵马往来奔驰,耀武扬威,正要下令攻城,却有兵卒来传袁术命令,要他与纪灵、雷薄、陈兰等四面围城。
吕布不解,飞奔至麾盖之下,问道:“张邈胆怯,城中又无兵,马,不就势攻城,何要围之?”
袁术笑道:“奉先壮勇,我亦钦佩。然我今日围城,是有降敌之计,无须损废士卒性命。”
一旁,李仇道:“张邈内无兵马,外无援军,进退无路,以将军之威望,只需一封手书,即能招他开城投降,何乐而不为?”
吕布眉毛一挑,心道:“原来却是此人出的馊主意。”
他也不反驳,哼了一声,拨马离去,半路正与张勋、桥蕤相遇,他也不搭理二人,径自回到本部阵中。
张勋、桥蕤相视摇头,这个吕布实在是狂傲得有点儿过了头了。
两人来到袁术身前,袁术命其各率本部人马,一向东屯外黄,一向西屯开封与陈留交界的黄亭,并叮嘱不用攻城。这两地中,外黄毗邻济阴,是兖东诸郡西来的必经之路,而黄亭虽小,却是出司隶往兖州的官道上,位置紧要。
张勋、桥蕤得令而去。袁术亲笔写了一封招降书,命人射入城中。张邈收信看了,苦笑一声,却不想理会。
别人都可以投降,独他不可以。他是袁绍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而袁绍与袁术素来不睦。伍孚为了袁绍可以留在洛阳,最后死于董卓之手,他若投了袁术,名声也就不用要了。而且,是他与鲍信等人推举曹操为兖州刺史,此时背之,更不是他的为人。
张邈将招降书扯碎,投于火中,然后驱士卒、青壮上城死守。他知曹操、鲍信一定会带兵来救陈留,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到援兵到来。
一连数日,陈留城中毫无动静,不要说吕布,就连袁术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他命从事中郎刘详入城说降张邈,不料却被砍了头,脑袋被扔下城来。
袁术顿时暴跳如雷,吼叫着下令攻城。吕布、纪灵、雷薄、陈兰各率本部兵马昼夜不休轮番冲击城头,之后的四天连降秋雨,到第十二天头上,陈留城南门城墙的一角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整面墙都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尉氏、己吾、考城等县宣布归附,袁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亲到阵前,命士卒温了一瓮酒,慢慢嘬着品尝,等待着城墙轰然倒塌的那一刻。
纪灵负责攻南门,他早就看到了那条裂缝,今日攻城的命令下来,他便打算发动强攻,想要一举破开那面城墙。
数十架床弩列于阵前,粗如小儿手臂的弩箭扣在弦上,齐齐地瞄准了城墙的裂缝处。这种威力巨大的床弩不仅能够杀敌,制造恐慌,其实也是攻城的利器,巨大的弩箭靠着强劲的弹射力,可以穿破墙体,钉在城墙之上,士卒甚至可以凭此攀登而上。当然,现在不需要这么冒险,弩箭射入城墙的撞击力,已经完全能够将裂缝扩大,进而击碎。
李丰、乐就各带一支人马,列于阵后,只要城墙的裂口破开,他们将率众直冲进去,然后控制城门,放大军涌入。
张邈扶剑立于城头,手指不由得摩挲了一下剑柄,城池残破,显然已经不可能扛过今天去了,他已经想到了死。是的,城池一破,他和全城百姓都不免一死,袁术久攻不下,早已经方出声来,破城后鸡犬不留。
城头上,郡兵和百姓都已是衣衫褴褛,表情麻木,仗打到这个地步,其实靠得就是一口气,一口对破城后身不由己和死亡的恐惧。张邈很清楚,只要城墙倒塌,这口气也将不复存在。
纪灵听到身后鼓响,眯眼望了望城头,城上残旗飞扬,一切如旧。他暗暗吁了口气,将右臂扬起又急速挥下:“发射!”
“嗖嗖嗖……轰!”巨大的弩箭划破空气,猛然飞出,瞬间接连钉在墙上,箭尾由于震**仍然不断的颤动,波动顺着墙体直达地基。张邈甚至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了墙体开裂的声音,他知道下一轮床弩齐射之刻,就是墙毁之时。
东、西、北三面攻势也极其猛烈,吕布、雷薄、陈兰也想要拿到取城的头功,吕布希望能够有所表现,让袁术诸将刮目相看,因此他不惜将自洛阳就追随他的千余老卒派了出来,这可以说是他手中压棺材的老本了。
袁术也有些激动,他将手中耳杯放下,身体前倾,盯着前面的床弩阵地,凝神听着纪灵的那一声命令。
正在此时,一片快马飞驰入阵,马上士卒高声叫着有急报。待那士卒来到面前,袁术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何事慌张?”
“禀将军,曹操率军自沛国进入汝南,今已至汝阳,往许县去了!”军卒跪倒急声报告。
“什么!”袁术募地站起,上前一步揪住军卒的脖领,“你再说一遍!”
“曹操率军沿汝水西进,往许县去了!”
“贱胚!”袁术一把将军卒推在地上,恶狠狠地骂道,“贱胚!曹孟德你竟如此阴狠!”
也难怪袁术心急如焚。一旦曹军攻入许县,那就是断了他的后路,是实实在在的釜底抽薪。他现在轻军在此,粮草坚持不了几日。
“一定是朱治,一定是朱治。这个狼心狗肺的贱胚!”袁术怒不可遏,面目竟变得狰狞可怖。沛国虽然也属豫州,但沛国相是朱治,此人并不是他的嫡系,曹操自沛国进入汝南,他竟然毫不知情,不能不让他联想到朱治身上。
“退军!退军!”袁术摇头下令,惊得杨弘、阎象、李仇等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啊不可!”杨弘急忙劝道,“将军,不可啊!此时当先杀此卒,封闭消息,命大军不惜一切代价攻城,取城中存粮,然后再徐徐退兵,如此方可保住士气,否则士气泄尽,又无军粮,回军亦难战胜曹操啊!”
阎象也附和道:“将军,城破在即,不可半途而废,请将军三思。”
袁术看了看李仇,见后者微微点头,也慢慢恢复了一些理智,咬牙说道:“擂鼓,命纪灵攻城,我誓要将张邈和全城百姓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火。”
纪灵见中军一阵**,便暂时停了攻击,派部将荀正前去询问。但不等荀正返回,进攻的鼓声便再次响起,他微微摇头,虽然心有疑虑,却仍然下达了发射的命令。
床弩再次疾射而出,接连撞在城墙之上,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巨响,城门楼以西的半面墙轰然倒塌!
张邈拔剑于颈,哀声叹道:“天命终不在我啊!”手指微微用力,就要横划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