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多了!”曹操又急又怒,还带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颓然,“当年我跟随卢博士、已故皇甫公、太仆朱公等讨伐黄巾贼,至今已过去八年多了!可你们看看现今的中原大地,兖豫二州依然蛾贼遍地,百姓们不仅没能走出战乱的阴霾,日子反而越来越难过了。”

曹操忍不住叹了口气:“百姓们活不下去,但凡有人蛊惑便会望风景从,跟着去劫掠他人,百姓劫掠百姓,最后大家都成了贼,谁也活不下去!”

“昨日一战,终于击溃贼众,我们能喘口气了。”曹操看了看在座的军师陈宫,济北相鲍信,参军事程昱、丁斐,从事许汜、王楷、万潜、氾嶷、薛悌,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乐进、史涣等人,“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士卒和百姓们的吃饭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我们在兖州也待不下去。”

兖州黄巾中有一大部分在当年跟随张饶退入青州,之后被关羽降服,但当时关羽并未进军兖州,加上刘岱施政不利,惹的天怒人怨,因此兖州黄巾一直未能消退。

鲍信引曹操回到济北,马上联络了陈留太守张邈、东郡陈宫、东平王楷、鲁国万潜、济阴氾嶷等人,共同推举曹操代刘岱为兖州刺史,同时将奏表送入长安。

其实鲍信等人都心知肚明,正常情况下,他们的奏表不太可能得到朝廷的批准,因为这种豪族势力私下推举的行为是对朝廷威权的一种挑战,不要说现今是骠骑将军张胤辅政,就算是少年天子刘协自己亲政,恐怕也不会傻到批准这样的奏表,所以上表只是为了走个形式。实际上,在兖州有鲍张陈王万氾六大豪族的推举,曹操就有了发号施令的权力。

程昱道:“骠骑将军令关云长讨青州黄巾,收民百万,其在州内实行屯田,至今不过一年有余,但百姓安居,仓禀盈粮,所精剪的惟正、忠义二营,战力强悍,非我军能敌,足见这屯田的好处。而今,城外黄巾贼已降,使君何不效仿之?”

曹操道:“仲德所言有理。只是这屯田之事需有熟悉之人领之,做起来方能驾轻就熟,事半功倍。汝等何人愿意担此重任?”曹操以越骑校尉的名义领兵,但并无任命人事的权力,在座的众人都是刺史部的掾属,因此在公共场合,众人都称呼他为使君。

程昱等人默然,这事不是他们不能做,而是他们多是豪族出身,这等费力不讨好,又艰苦琐碎的事,不太愿意干,而且按曹操的意思也是希望选个熟悉屯田事的人出来。

陈宫突然说道:“我知两人,可担此任。”

曹操道:“公台请讲。”他见无人发表意见还有些不爽,没想到陈宫却一下子要推荐两个人给他,让他颇有些期待。

陈宫道:“一是河南中牟人任峻,我曾与其共事,深知他宽厚有度而见事理,且劳苦任怨,体恤百姓,是领屯田事的最佳人选。”

曹操颔首道:“另外一人呢?”

陈宫道:“就在使君麾下。”

“哦?”曹操一时没能想到身边谁更合适,问道,“是谁?”

陈宫道:“颍川阳翟枣祗。”

曹操恍然,他的确没往枣祗的身上想,现在仔细想来,倒也觉得很合适。

枣祗是在曹操参与讨董联盟的时候就投到他的麾下的,但此前他注重的是兵略,因此那些勇猛善战的悍将,如乐进、史涣等,以及像程昱、丁斐一样的谋士,更容易引起他的重视,而枣祗出身寒门,身体文弱,不擅骑射和筹谋,并不引他注目。但曹操却知枣祗是个肯做事的人,且对他忠心耿耿。

陈宫道:“数日前,与黄巾贼开战时,枣祗曾对我言,若收此十万贼民,可编其为军,闲时屯田修武,战时披甲参战,既可得粮,又可得兵,必有奇效。此法正与仲德之议相合。枣祗谓之‘寓兵于农,兵农合一’。”

“寓兵于农,兵农合一?”曹操觉得已经发现了能够助他掌控兖州的法子,顿时又兴奋起来,“快请枣祗来。”

枣祗得人传唤,匆匆赶到议事厅。曹操不等他坐下,便开口问他有关施行屯田的想法。此事正是枣祗近来日夜思考的,因此说来滔滔不绝。他是在随曹操镇压兖州黄巾军时,从黄巾军父子相从,妇孺相随,亦战亦耕的做法中获得的启发。既然黄巾军能够在时农时兵中转换,何不照此行之,单设一军?

屯田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子,古已有之,且张胤在幽州、并州和青州都大行屯田,但枣祗的建议是兵农合一,相比起来稍稍有些区别。不过,若张胤在此,肯定不以为然,因为屯田兵在他麾下,从战力方面讲是比野战兵弱不少的存在。

曹操却深以为然,不住点头,他现在急需解决民众的口粮问题,只要能产出足够的粮食,就算损失一些士卒的战斗力也是可以容忍的。而且,用这个办法,还能解决俘虏的黄巾乱民问题,可为一石二鸟。

曹操当即任命枣祗为屯田都尉,并请陈宫出面邀请任峻来无盐,作为副手辅佐枣祗。

众人正议论着,曹纯进来禀报,说袁术表举金尚为兖州刺史,已经得了朝廷批准,金尚动身往陈留去了,而袁术也率军进入颍川,并命孙坚南下庐江攻取扬州。

夏侯惇哼了一声:“袁术不安好心。”

曹操不动声色,漫不经意地瞥了瞥鲍信、陈宫、许汜、王楷等人,众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朝廷批准金尚为兖州刺史,在兖州众人心中还是十分有分量的事。如今奸逆伏诛,天子当政,朝廷的运转渐渐走向正轨,天下人当然更多的是希望稳定下来。金尚背后如果没有袁术的原因的话,他到来时,在座者十有八九会选择接纳甚至投附。而张胤辅政,带给别有用心的人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在兖州,曹操是外来人,但陈宫、王楷、薛悌等人则是本地人,家在业在,张胤若派兵来,曹操大不了一走了之,他们可没地方跑。

曹纯突然道:“朝廷已经封兄长为左冯翊。”

“什么?”曹操以为自己听错了,曹纯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许汜道:“使君,关中定则天下定,骠骑将军重扶汉室之势已成,或许使君也该早做打算。”许汜是荆州人,有些话只有他能说。

曹操闻言默不作声,环顾左右,心中微觉苦涩,可是又不能责怪众人。许汜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曹操考虑接受朝廷的任命。

兖州刺史与左冯翊相比秩俸虽不如,但地位上却相差无几,想一想,张胤勤王成功后任命的左冯翊是张飞。世人都知张飞勇猛无敌,实际是张胤的兄弟,可见左冯翊之位的重要。

但曹操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趣,董卓进京后,他立志讨董,以匡扶汉室为志,可惜汴水惨败,一切终究成了虚妄,而今实现这个愿望的人变成了张胤,他心中多少都有些失落。

难道自己就这么要投身到张胤麾下?曹操忍不住问自己,内心中却没有答案。

鲍信与陈宫相视摇头,也觉得世事弄人。张胤占据了朝廷大义,自此以后,他们行事肯定会多有不便。

程昱道:“子和,朝廷使者到了何处?”

曹纯道:“信报是留在关中的眼线报来的,朝廷使者已经派出,估计还得十天半月才能赶到咱们这里。”

程昱道:“那就好,使君还有些时日斟酌。”

曹操却道:“不管如何,袁术兵进兖州,我不能不管。孟卓在陈留,兵马不多,我必往救之。”

程昱道:“使君若往陈留,则需提防身后陶恭祖。陶谦其人老奸巨猾,处事多变,心中也无朝廷,若兖州空虚,他必趁隙来攻。”

鲍信也道:“泰山诸贼臧霸、孙康、昌豨等皆是陶谦爪牙,常年劫掠泰山、济北诸郡,就算陶谦一时不得出兵,也会让这几人下山来闹事,不得不防。”

曹操道:“如此,可留元让、妙才守东平、济北,盯防陶谦。”

许汜道:“南阳本是南都,袁术弃而出走,恐怕与连败于刘景升之事脱不开关系。若要与其开战,不如先勾通刘景升,请其袭之后,若此则败之易也。吾愿往荆州为使君说服刘景升。”

曹操道:“此言甚善,辛苦你了。”

许汜领了命,而薛悌又试探着道:“其实,若使君有意,可遣人与骠骑将军联络,洛阳、河内、河南皆有朝廷驻军,只需有一路能夹击袁术,其必败,使君甚而可率兵缀其后,顺势进入豫州,如此也是大功一件。”

所谓大功,自然是指为朝廷立下的,薛悌此言其实已经说得很直白,就是表明他支持曹操回归朝廷。

在座者的想法多少都有些与薛悌的意思类似,越是如此,曹操越觉得心中气郁难伸,反而被激起了熊熊的斗志,他忽然振声道:“袁术不义,非我不仁,既然如此,明日发兵陈留。我要与袁公路见个高下!”

众人相视无言。曹仁、曹洪、曹纯、乐进、史涣等轰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