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传国玉玺在手,袁术内心的欲望像野草一样不可抑制地疯长,天亮时,他便匆匆撤兵而走,沿新野、安众、涅阳而至宛县。孙坚则在新野与他分手,率军翻过中阳山回到豫州平舆。

襄阳城中,刘表以为袁术撤兵是假,诱他出城是真,因此不敢出城追击。直到三日后,斥候打探清楚回报后,他才反应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宛县,袁术写了一封奏折命人送往长安,表金尚为兖州刺史。而后,他下令收整兵马,打开府库,将粮食、兵甲等物统统搬空,率兵五万自昆阳进入豫州,屯兵许县。

孙静随后将豫州刺史和颍川太守印绶,并李仇一起送到袁术营中。袁术大喜,将李仇留在身边用为谋士,命孙静前往平舆辅佐孙坚,即刻出兵庐江。但汝南太守吴景、沛国相朱治、陈国相孙贲等暂时不做调动。

这其中是否有扣为人质的意味,孙静一时辨别不出,也不敢不答应,只好将袁术的原话传给孙坚。

同时,袁术以张勋兼领梁国相,率兵一万进驻梁国,命桥蕤统兵一万进入陈国。明眼人当然能看得出来,他这么做是将兵锋指向了陈留。

陈留是兖州最富裕的郡之一,且接连司隶与豫州,毗邻黄河,若有人想吃掉兖州,陈留就是不得不攻之地。从这一点上看,孙坚觉得袁术倒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白痴。

孙坚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因此等孙静到来后稍作休整便起兵沿汝水南下,直入庐江郡蓼县。

庐江太守刘勋闻知消息,大吃一惊,大骂孙坚卑鄙无德,急忙率兵相迎,双方战于雩娄县决水之畔,孙策临阵击斩刘勋侄子刘威、内弟司马郅,刘勋大败而逃,退走龙舒,赶紧向扬州刺史陈温、九江太守周昂求救。

此时,袁术的奏章也已送到长安。

屋檐下,滴雨成线,琴音叮咚悦耳。张胤将毛笔轻轻放在砚台之上,推门走出房间。

暮秋九月的雨,并不会让人感受到冷,更多的是会使人感觉凉凉的清爽。

樊秀纤细的手指划过最后一个音,螓首微侧,问张胤道:“好听吗?比那昭姬抚的琴如何?”

张胤的目光透过雨幕,看着尾敦进院来,轻声道:“春花秋月,各有所长。”

樊秀轻笑道:“你倒也不偏心。我可比不了那个小可人儿,她是天生能抚琴的小仙女。”

尾敦将信报恭敬地递给张胤,转身又冒雨离去。

张胤破去火封,取信报观看,迟迟不说话。

樊秀推琴而起,伸手接了一掬雨水,手掌倾斜间,又都洒了出去。

“是什么消息?”

“袁术从襄阳撤军了,回到宛城不久后又率兵进入颍川许县。他表奏京兆名士金尚为兖州刺史。”

“他在荆州斗不过刘表的。刘表单骑去荆州,笼络了荆州士族,就算他这次攻下襄阳,也待不长的。那个孙坚呢?”

“文台也率军回到了豫州,但很快又发兵南下庐江。”

“哦!这就说得通了。看样子袁术是放弃南阳了,这是个聪明的决定。孙坚进入庐江恐怕背后也是他的授意,他这是要鸠占鹊巢,逼孙坚去为他攻取扬州!”

张胤微微摇头,道:“据说,是孙文台当年在洛阳的甄官井中得到了传国玉玺,他将传国玉玺和豫州一同献给袁术,才得到了统兵南下的机会。此事是真是假尚不得知,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恐怕这传言也说得八九不离十了。”

樊秀眸子一亮,说道:“照这么说,耍聪明的是孙坚喽?袁术自以为是,他真的以为能够控制住孙坚吗?”

“老龟煮不烂,遗祸与朽桑。”见樊秀一怔,显然没明白话中的意思,张胤才想起来这句俗话是出于孙权的典故,这个时代还不曾出现过,他转而说道,“袁术也没闲着,他驻军许县,分兵入陈国、梁国,目标多半是兖州。”

樊秀似笑非笑地道:“当年我建议你除掉孙坚,你不听,那个人可是头猛虎。”

张胤道:“吕布也投了袁术。”

樊秀毫不意外,努嘴道:“又是一头猛虎。”

张胤坐到樊秀坐过的地方,横琴于膝,试着弹奏了一曲《平沙落雁》。他最喜吹笛,这《平沙落雁》还是第一次用琴来演奏,其中倒有不少滞涩的地方。

“好好一首曲子,让你弹成这样……”樊秀笑道,“袁术、吕布皆不足虑,我看你还是要提防那个孙坚。金尚之事要用些手段吗?”

张胤摇头道:“不用。金元休的名声太响,动不得。另外,翼德已经率军进驻宛县。”

“喔……我小看他了,没想到他还能办出这样的妙事!”樊秀拍手轻笑,颇有些花枝招展。

张胤道:“翼德粗中有细,并非莽撞无智之人。”

樊秀道:“他那股浑劲,一般人可受不了。”

张胤道:“黄汉升出身荆州,他熟悉荆州地形,袁术和孙坚撤兵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便与翼德商议,派出了斥候监视。袁术自完成走时,将府库洗掠一空,他二人便猜到袁术是要放弃南阳。以翼德的性子,有便宜岂能不占?他留步营守中牟,命唐洛配合,与黄忠率轻骑进入南阳。这小子鬼的很,先找到了吾族兄,请其出面联络南阳豪族,然后率兵进入宛城。”

其实,事情远比这还要复杂。张亮联络了南阳新野邓家、堵阳韩家、宛县文家等当地大族。新野邓家是光武名臣邓禹之后,堵阳韩家是前汉韩信苗裔,若不是当年韩信惨死长乐宫,这一脉韩氏恐怕要比现在更豪贵得多,而宛县文家也是能够称霸一方的新贵大族。

有这几家子弟的支持,张飞、黄忠一路上几乎没遇到抵抗,旬日之间控制了宛城。那些忠心于袁术的南阳郡的县令、县长们,早就跟着袁术走了,张飞的大军当前,一些人虽然更看好刘表,也基本上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等到刘表意识到南阳空虚的时候,张飞已经率军进驻了新野。刘表大惊,连忙派蔡瑁率兵取山都、筑阳二县,庞季率兵取蔡阳、章陵、襄乡等县。取筑阳至少能挡住从武关南下的兵马,取蔡阳则可应对新野的张飞,将有可能发生的战事往外推一些,尽量给襄阳一些缓冲。但即便如此,张飞在新野也如同在他的头顶上悬了一把刀子,让他如芒在背。

张飞也没打算彻底激怒刘表,他亲自屯兵南阳,命黄忠率两千骑兵驻守阴县,邓、韩、文三家,各命族中子弟邓当、韩暨、文聘率私兵驻守湖阳,三地互为犄角。如此一来,南阳三十六县,他至少能掌控七成。

这个文聘弓马娴熟,极擅兵略,且为人沉稳有度,让张飞、黄忠都眼前一亮,在信报中特意向张胤进行了推荐。张胤当然知道文聘,历史上刘表手下三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之一,其余两人是蔡瑁和甘宁。而且,他也知道韩暨,后世学机械的恐怕有不少人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韩暨曾改良和推广了水排。那个邓当他就不得而知了,但若能受邓家家主所信赖的话,恐怕也不是一般人物。

张飞的举动虽然有些让张胤感到意外,但他也不禁暗暗称赞,就凭这一手,当年与他比武的那个浑下子就让人不敢小瞧,的确不愧是能够与关羽、张辽、周瑜等人并列的名将。

“还有一事。”张胤抬头看着樊秀半边身子倚在廊柱上,“潜龙刺探消息的重心将逐渐转向中原,但关中和京洛等地也不容放松,许卓已经前往洛阳,潜龙大祭酒的职务我总不能一直兼着,你来做如何?”

“我?”樊秀笑出了声,“我不过是女流之辈,怎么能担下这个担子?你把齐子密叫回来不久成了。”

“把他叫回来给我惹乱子吗?”张胤摇头道,“齐子密在倭岛做得很好,那里暂时还离不了他。”

“是啊!”樊秀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齐子密从倭岛运到幽州和青州的粮食虽然不多,也就百余万石,但那一船又一船的金银,可是堆得跟小山一样。你是不舍得让他回来。”

“不全是这个原因。”张胤道,“子密熟悉倭岛和辽东的情况,有他在,我放心不说,他思路清晰,有胆有谋,还能配合幽州对夫余、三韩、秽貘等地进行渗透,他肩上的担子也不轻。我想着让齐子密在倭岛设立都护府,当年我不过是辽西一郡的太守,职权不高,臆设了一个总督的职位,而今也该改改了。夷洲、州胡,甚至亦洛巫那里,都可以参照而行。都护,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屯田耕海。待时机合适,再改设郡县。以此可一劳永逸。”

“你就不怕我给你惹是生非?”樊秀却不关心这个,一瞬不瞬地盯着张胤的眼睛说道。

张胤笑了笑,道:“我怕你使坏,就管的住你吗?”

樊秀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张胤的眼睛,张胤缓缓站起,她也慢慢仰起了头。

“你就这么信任我?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我觉得你不会背叛我。”

樊秀的脸上忽然有泪水划过,楚楚可怜:“他就不曾像这样信我。”

张胤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赵典。当年赵典弃樊秀而逃,是她心中抹不掉的记忆。也许,遇人不淑才是女人最大的悲哀,甚至胜过失去生命。

樊秀轻轻靠在张胤的肩头,幽幽道:“我是死过的人,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