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演凑过来问道:“明公,这些人会不会是从陈仓那边过来的?陈仓、雍县不会有失吧?”
韩遂笃定地说道:“不会。陈仓、雍县二地,我留了数千兵马,兼且城池坚固,人少了攻不下。再说,幽州人难道能飞过去不成?依我看,这些骑兵倒像是从茂陵绕道美阳过来的,想必是打算抢先攻下郿坞,断了我们的后路。幸好被我们及时赶到,其等计策不成矣。擂鼓,整兵出击,今日只有击破眼前之敌,你我方有生还之机。”
麴演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也知没有其他路可走,因此把牙一咬,回头下令道:“儿郎们,看看眼前,我等回家的道路已绝,今日唯有死战,击破敌人才能活命。都打起精神来啊,杀啊!”说完,拍马冲出。
万余西凉兵面面相觑,俄而齐声大吼,疯狂冲向眼前的骑兵。韩遂也没有独善其身,拔出腰间佩剑,也冲了上去。
城下的骑兵阵中,武脂虎秀美的脸庞半隐在兜氂之中,见西凉兵竟然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进攻,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她拈起黄金虎面具扣在脸上,一摆手中月牙大戟,娇喝道:“迎上去,一个不留。”
其实,张胤对成公英说的话并不全都属实,郿坞已被包围不假,但却不是鲜于辅麾下的鲜卑精骑,而是武脂虎所率领的三千黑山营骑兵和两千使匈奴营骑兵。虽只五千骑兵,但郿坞守将颜俊却不敢出城迎击。
武脂虎不知韩遂就在这如蚁而来的西凉兵中,但她一声令下,唐鸾、张鄂皆奋勇杀出,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拿下了陈仓、雍县,此时最后的目标郿坞唾手而得,士气都高昂得可怕,手中的刀矟挥舞起来,也格外锋利。
两军轰然相撞,黑山营向楔入西凉兵阵中的一枚钉子,眨眼间就戳破了一个大洞。
麴演感觉自己就像迷失在了密林之中,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带着鬼面的幽州兵刺来的矛矟和劈砍来的刀剑,他拼死左右遮挡,却拦之不尽。他越战越胆战心惊:“这支骑兵的攻击力也太恐怖了吧?”
城上颜俊见城下混战,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心中才升起了一丝勇气,急忙率兵杀出城来。
薛娇率领临时拨给他的一千使匈奴营骑兵,迎向了颜俊。她杏眼圆睁,手中一支长矛运转如飞,杀人干净利落,如果事前不知底细,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她是女子。
两厢混战,韩遂麾下至少有一万人,颜俊手中也有两千余人,总人数是黑山营和使匈奴营的两倍有余,而且是两面夹击,按常理本应占尽优势,可场面上却大相径庭,明显落于下风。
武脂虎骑一匹胭脂红马,觑准麴演,飞驰而至,月牙戟当胸平刺,疾若闪电。
麴演大惊失色,急忙用手中环刀往外挡那大戟,只听当的一声,虽然**开了戟,手臂却也麻酥酥的用不上劲。他哪想得到武脂虎有如此膂力?只这一下,他便知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拨马就逃。武脂虎却没想要放过他,大戟横扫,连刀砸断,也将麴演扫下了马。
麴演落地时就已经失去了知觉,大戟刺进他的后心都没让他感到任何痛苦。
见麴演落马,韩遂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与张胤军战力上的差距让他一再受挫,而且这方面是他根本无力改变的,只有痛苦的面对。
一名亲卫突然纵马过来扯住韩遂的胳膊,急声道:“司徒,留在后面的兄弟传来了消息,成公校尉带天子百官至涝水被敌军拦住去路,成公校尉自刎而死,麴胜、成宜率部投降,韩终进攻幽州人的丰镐大营不成,殁于阵中……”
“什么?”韩遂面色灰朦,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非我之过,是天亡我也……”
他既然给成公英下达了突围的命令,当然不可能弃之不管,实际上他在沿路布置了不少斥候和细作,成公英至渭水后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如今消息果然及时传来,只不过却是最令人失望的。
韩遂如坠谷底,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战场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似乎也与他无关。
过了好半晌,韩遂才重新回过神来,忽然举剑向天,长笑不已:“羌笛吹兮残阳落,铁马奔兮千军聚。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哈哈哈……”
此时也无需再想其他,成公英既死,长安方面的援兵就已是彻底无望,韩遂很清楚,此时只有向前,突破黑山营骑兵的阻挡,才有可能逃回凉州。因此,他孤注一掷地拍马前冲,决定拼了。
韩遂挥动长剑,将两名黑山营骑兵砍落,脸上带着一股狰狞的笑意,平时的儒雅气质早已**然无存。也许,任何人在这种绝望的强压之下都会变得疯狂,说道底他韩遂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韩遂陷入了彻底的癫狂,口中不断嘶吼,带得西凉士卒们也逐渐疯狂起来,有人大声高喊“司徒万岁,司徒万岁……”。
面具之下,武脂虎秀眉微蹙,她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个乱舞长剑的家伙可能就是韩遂。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喝道:“韩遂纳命来!”便迎了上去。
鼓声隆隆,映着夕阳西下的余晖,武脂虎连人带马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急冲至韩遂身前,随着一声娇叱,大戟直刺而出。
韩遂笑意不减,长剑斜斩,想将武脂虎的月牙戟斩断,可惜却如蜻蜓撼树,长剑反被弹了回来。那大戟顺势刺来,正中他的前胸。
鲜血喷出,韩遂轰然落马。
此时,迎着落日的方向,一支铁马千军竟然真的出现在地平线上。赤旗招展,“威虏将军张”等几个大字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是白骑营?”西凉军久闻这个番号的大名,很多人都呆住了,甚至忘记了身处战场之中。
万马奔腾,如潮而至。西凉兵的后阵就像砂堆遇到大水冲击,瞬间融化。
韩遂的胸腹破了一个大洞,肠子顺伤口流出,但他却挣扎着爬了起来,以剑拄地,抬头放肆地连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大兄,你说对了,我……输了……哈哈……不过,你看到了吗?哈哈……其实,我就差了那么一点……虽九死兮……吾尤未悔……”
“呼!”大戟携风雷而下,锋利的小枝轻松地切断了韩遂的脖颈。硕大一颗头颅凌空翻滚,化成一道血色的抛物线,坠落在地上。
武脂虎擎戟而立,这一刹那,她的飒爽英姿倒有些几分像自己的夫君张胤。
张鄂拾起韩遂的首级,命士卒用长矛挑起,高喊:“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颜俊大恐,第一个跳下马,伏在地上,口呼:“愿降。”随后,西凉兵纷纷抛了兵刃,跪倒在地。
张晟微微一笑,心道:“结束了……”
*
韩遂的首级被送入长安城,张胤看也没看,就命尾敦将其悬于城头,刘协也并未阻止。
一时全城沸腾,曾受了压迫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更是击掌相贺。先是董卓,后世韩遂,乱了数年的长安,终于有希望安定下来了。
张胤对韩遂受诛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不太关心,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冀州方向。长安和三辅地区有荀彧、沮授、张晟、张飞、高顺、张辽等人在,除了朝政以外,计点战损,收捕乱兵,安置俘虏,抚慰百姓,恢复郡县等诸般琐事已不用他过于操心。
而冀州方面,关羽、张俊擅自进攻邺城的举动让他有些生气,这两人于他都不存什么不服从军令的事,但两人此举却很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早已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并不会像以前一样完全由他掌握,他必然或多或少地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
从内心来讲他也非常不希望与袁绍陷入彻底的对立状态,他有意无意地会用些手段逃避,但他也很清楚,其实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而关羽和张俊进攻邺城,是**裸地揭开了他想逃避的想法,这种感觉也很不好。
若非张晟、荀彧、沮授、樊秀等合力相劝,他甚至不想派兵回援。当然最终由张晟做主,命张飞、黄忠率敢死营统公孙瓒、刘备、程涣、赵浮等部兵马急速开往河内,往援关羽,并命上党太守刘泌率兵东进涉国。
张胤勤王之功无人能出其右,朝臣也不能无主。一连五日,司空淳于嘉和太尉周忠主持召开朝会,百官先后共同表奏他为司徒、大将军、太尉,刘协全部允肯,而他却执意拒绝,任谁来劝也不点头。
此中缘由为何,百官皆不得其解,甚至连马日磾和杨彪联袂夜访张胤问之,他亦顾左右而言他,曲意回避不答。
与此同时,直至由夏入秋,从邺城传来的信报如雪花一样,一件接着一件。
关羽率青州军水陆并进,东郡博平、聊城、东阿诸县不战而降……
朱灵说服甘陵太守冯礼出城投降,甘陵投附……
冯礼暗中说反巨鹿太守李邵,巨鹿投附……
文安令韩范缚袁绍、许攸、荀谌等人至鄚县投降,袁绍竟然凭空落网……
亦洛巫、岳牧、鲜于银、蒲头率鲜卑精骑南下,以冀州牧印绶和袁绍玉佩招降文丑、张郃,博陵、安平归附……
张俊出渤海,与关羽、张雄、亦洛巫等路兵马呼应,旬日间轻取河间、清河二郡……
李权屯兵无极,派卢慎说降常山相孙瑾,常山国归附……
淳于琼自武遂狼狈逃至赵国邯郸,与李瓒、阴夔合兵,拒不投降,沿易阳至斥丘一线布置防御,可惜一战而败,淳于琼、高干战死,李瓒、阴夔等退至邺城,东郡太守栗攀惧而投降,至此,冀州十余郡国只余邺城一座孤城……
秋七月庚子,关羽、张俊、张飞、张雄、亦洛巫等诸路大军兵临邺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