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

袁谭面如土色,城下十万大兵云集,战已无取胜之望,可是他也撇不开脸面投降。

袁尚、孟岱、郭图、张导、阴夔、李瓒、朱汉、郭援等也沉默不语,至此危险境地,谁也没了什么破解之法。

僵了半晌,张导首先开口说道:“我年龄最大,我先说……印绶和玉佩已请两位公子看过,的确不假,车骑将军落入敌手的传言恐怕也是真的。如今,城中积粮不少,但兵不满万,坚守亦无外援,守亦无用。依我看,还是降了吧!”

既然有人出头,朱汉也便随声附和,却被郭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登时又变得默不作声。

李瓒是李膺嫡子,他一向钦佩袁绍的为人和才学,但之前他整兵出战,已知幽青联兵的强盛,此时也颓声说道:“投降虽非我愿,然当此时也别无他法,若投降能保姊夫平安,也不得不为。”

阴夔道:“不管是张胤还是张俊、关羽,他们都绝不可能加害车骑将军,车骑将军性命无忧,只是如今的形势……唉……”

郭援越听越烦,怒声怒气地道:“要降,你等去降,反正我不投降。”

阴夔、李瓒虽然赞叹郭援的勇烈,但仍不免暗暗摇头。

袁尚年纪尚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管坐在那里听着众人争辩。

孟岱环视众人,沉声道:“降、战皆有利弊,此事仍需大公子决断。若大公子想坚守邺城,我等也必定誓死追随,天下人知冀州事后,定有义气之士来援。”

这话说得两面兼顾,好听但却全都是废话,而且袁谭聪慧,哪听不出他背后也有投降之意?

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吗?袁谭看向了郭图。郭图于他亦师亦友,有事情无法决断的时候,他一般会选择听取郭图的意见。

郭图沉吟道:“因父亲安危而降,于公子名声无损。然今日之形势,尚不到投降之时。我以为,以邺城之坚固,关羽、张俊想攻破不过是妄想。公子只需坚守数月,天下人必定群起而攻关羽、张俊,到时危局自解。”

袁谭又陷入了犹豫,反复斟酌就是拿不定主意。正当此时,一人袅袅而至,众人视之,正是袁绍的夫人刘氏。

刘氏是袁绍的续弦,袁绍与之相敬如宾,袁谭、袁尚、孟岱、阴夔等也对其甚为尊敬。但其人善妒,行事颇有些趋炎附势。

刘氏道:“诸君议来议去也没个结果,我夫君陷入敌手生死不知,诸君不知吗?兵临城下,内无防御,诸君若劝谭儿坚守,又守得住吗?而今骠骑将军勤王有功,权倾朝野,又有哪个人会来相援邺城?诸君是要陷谭儿与我等于死地吗?”

语罢,刘氏转身离去,独留郭图、张导、阴夔等面面相觑。郭援拍案而起,冷哼一声,也出了大厅。

袁谭苦笑摇头,道:“开城投降吧!”

*

翌日,袁谭手捧印绶出城请降。关羽连马都没下,只命人接过印绶,说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袁谭无言以对,冀州诸文武也深有戚戚。

关羽令张飞、太史慈、张雄、亦洛巫屯兵于城外,自己与张俊即刻入城。

战事已完,关羽身上还领着青州刺史之职,便主动请张俊主持冀州军政两面之事,同时写信给张胤,通报消息。

抚民已毕,张俊便和关羽一同前往邺城大狱。他早就听耿武、闵纯说过,冀州诸人中,从事田丰的眼光、谋略、治政之术皆为冠冕,早已心有期盼,因此第一时间前去解救田丰出狱。

田丰在狱中已经得知袁绍兵败的消息,整日哀叹,他本以为以袁绍的狭隘心胸,一旦等其回到邺城,他必然无命,却没想到袁绍根本就没能逃回来。

对于张俊的招揽,田丰稍有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他曾在张胤麾下为官,深知张胤的为人,对张俊也有一定了解,心中并无抵触,他只是觉得不能为主而死,于名节上有亏,但张俊的诚意还是打动了他。何况,袁绍被俘,袁谭已降,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关羽对此不以为然,虽然出了面,礼数上也不缺,却颇有些敷衍了事。他恤小人而恶士人,是出身和本性问题,即便有张胤常年的教导,但仍然无法完全改变。

从大狱出来,亦洛巫拦下关羽,两人寻了个僻静酒肆,让酒保弄来几个小菜和数瓮浊酒,边饮边谈。

亦洛巫虽然是胡人,但关羽对他却十分敬重,不说别的,此人之忠义就是胡人中少有的,而且论战功,他曾深入狼居胥稳定鲜卑局势,亦曾率军击破弥加,巨马水畔助徐荣击败袁绍,跟随张胤讨平匈奴和休屠各,这一次更是招降数郡和文丑、张郃等,可谓是战功赫赫。

关羽不知亦洛巫为何将他拦住,等数杯水酒下肚,忍不住开口问道:“君找关某何事?”

四周有军士把守,倒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因此亦洛巫直言道:“我找关将军有一事商议。”

关羽道:“请讲。”

亦洛巫想了想道:“我来时,赵辽西让我取了邺城后将袁谭、袁尚和其母刘氏等送往幽州,并叮嘱我不能说与郎君知晓。”

“哦?”关羽的心底登时升起一股疑云,“赵芳和亦洛巫竟然要瞒着兄长做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关羽用略带警惕的口吻问道:“你们所欲何为?”

亦洛巫摇头道:“我是胡人,不了解你们汉人的心思,但我想赵辽西对郎君绝不会有恶意。”

关羽对赵芳谈不上特别了解。在幽州,赵芳的资格要比他老很多,自张胤初任辽西长史时,两人就曾并肩作战。即便如此,关羽对亦洛巫的话仍然将信将疑,追问道:“你为什么如此确定?”

亦洛巫仰头灌下一杯酒,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我相信他。”他知道这几个字说服不了关羽,沉吟片刻,又解释道:“郎君那些学生且不说,除了他们,我知道这天底下有几个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背叛郎君。你,关云长是一个。”

关羽凤眼微眯,也干了一杯酒,露出十分自信的表情。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威虏将军是一个,张渤海是一个,张翼德是一个,射雕将军赵子龙是一个,恶来典令明和齐子密也是。”亦洛巫一连数出六个人的名字,关羽都暗暗点头,而亦洛巫看着他又慢慢说道,“还有,赵辽西。”

关羽眼中精光一闪,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还有你亦洛巫。高子循、徐公明、张文远、太史子义等亦是我辈中人。”

亦洛巫笑了笑,举杯邀关羽共饮。

“赵辽西想做什么,我不想管。”亦洛巫俯身为关羽盛酒,“但我相信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按理说,张胤现在在长安,既然拿下了冀州,也是应该将袁家人甚至袁绍都送到长安而不是幽州。”关羽暗暗琢磨,“将袁家人送到幽州又能有什么作用?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啊?而且还要瞒着兄长……除非……”

关羽虎躯轻轻一阵,他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可能。他看向亦洛巫,后者手捏耳杯,抿酒轻笑……

“既然我能为了兄长担下污名,或许亦洛巫和赵芳也能这么做。”关羽暗忖道,“原来如此……”

关羽忽然心情大畅,一个人走路总会有些孤独,如有能有一些知己陪着,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值得酣饮至醉。

亦洛巫、关羽相视一笑,夹菜饮酒,却不再说话。

第二日,两人联袂来找张俊商议将袁谭等袁家一族送往幽州,本还以为要费些口舌,却不料张俊当即应允。

在张俊看来,将袁绍或袁家人送往长安,有百害而无一利。袁家四世三公,门人故吏遍布天下;袁绍为士人魁首,有天下楷模之称,名望素重,他的能量太大,在长安那种士人豪族满城的地方,鬼知道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没准单靠士人和那些名士的压力就能逼迫张胤放他出来,何况张胤还一直念念不忘与袁绍的交情。再说,到了长安,天子刘协才是所有事情最后的决定者,很多事都将不受张胤掌控。送到幽州去最好,软禁个十年八年,到时候天下大势早变了,一切也就都无所谓了。

张俊既允,这事便是板上钉钉,难以更改。

隔一日,刘氏、袁谭、袁尚等十余名袁家人,在亦洛巫和鲜于银所率的数万鲜卑精骑的看押下,前往幽州。张胤在长安,而自己却被送往幽州,袁谭和袁尚兄弟莫名地感到一阵前途莫测,愁容慢慢爬上了两人俊秀的脸庞。

而岳牧和蒲头则跟随张飞的敢死营前往长安,这也是张胤很早之前就有了的意向,当然也是张俊、关羽、亦洛巫、鲜于银等人商量之后的决定。蒲头收拢了鲜卑余部,是时候为他向汉帝讨一个汉臣的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