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在长安城西北方向,紧挨着东西二市,成公英选择从此处突围,是因为这座城门相对来说不引人注意,按常理从未央宫出城最方便的城门往南是西安门,往西则是章城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选择雍门。
刘协虽然聪慧,但毕竟年纪还小,被成公英半拉半拽地胁迫至雍门,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然而公卿百官都在身后,街道两旁百姓也都看着,他只得强打精神努力表现出一国之君应有的风仪来。
成公英这时可理会不了那么多,他抬头看看天色,见日头悬空,已是正午,便向麴胜、成宜使了个眼色。
麴胜点了点头,纵马至城门之下,士卒们早已等待多时,此时得了命令缓缓拉开了城门。
麴胜率五千兵马当先而出,成公英扯住刘协并文武百官紧随其后,然后是官员家属和百姓,成宜率虎贲郎及一万西凉精锐分在队伍两侧。
城外围城的幽州军士卒见长安城城门大开,有兵马杀出,连忙禀报严纲。
严纲微微一笑,心道:“骠骑将军的命令来的真是及时。”
不过他还是稍稍有些担心,问道:“陛下是否也在队伍之中?”
“只见到有天子华盖,陛下本人是否在西凉军中尚不知道。”传令兵据实回答。
“撤围吧,让他们过去。”
“呃……中郎,真的要放他们过去吗?不解救陛下吗?”这个命令着实让人费解,传令兵虽然深知军令如山,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确认一下。
严纲道:“你只管去传令,其余的无需多言。”
“诺!”传令兵不再犹豫,飞身而去。
成公英故意让士卒宣扬天子及百官在自己军中,就是要让张胤军知道,他见严纲果然不敢强攻而让出道路,心中大喜,急忙催促全军急行。不过这支队伍庞大臃肿不说,还是太多不情不愿的官员家属和百姓,速度怎么着也不可能快起来,拖拖拉拉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离开破虏营的军营太远。而严纲亲率一支骑兵缀在其后,显然意在监视。
成公英知道严纲这是报信给张胤,在请示中,一旦张胤的命令下来,纵兵强攻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心急如焚。
与此同时,韩终也率五千兵马出了直城门,军中同样携有天子华盖一面,并裹胁了上万百姓。他这一路是佯攻,裹胁百姓不过是障眼法,因此士卒们对百姓十分残暴,有不愿或掉队者,皆挥刀斩之,毫不怜惜。
陶升早得了严纲传令,他虽然不确定刘协是否在韩终军中,但也不敢贸然对韩终发起攻击,同样让出了道路。
成公英前脚率兵出城,后脚就有一名俊秀的年轻人带人打开了东城的清明门。张辽率兵进城,先分兵控制了宣平、霸城、复盎诸门和皇宫,才有机会打量这名年轻人。
“汝可是许异人麾下?”张辽问道。
“不是。”年轻人摇摇头,笑着道,“吾乃蔡珪。”
“蔡中郎之子?”张辽微惊,拱手行礼,“幸会,幸会。”
蔡珪恭敬还礼,说道:“许异人和田常安等人已经混入西凉兵中,伺机解救陛下,等候骠骑将军的命令。我手无缚鸡之力,比不得他们,只好来做开门之事。”他这也是谦虚之言,虽然他的才学多表现在经文方面,但君子六艺之御、射总是学过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力。
蔡珪来开城门,不是一点危险没有,张辽也很钦佩他的胆略,连声赞叹。
蔡珪摇头道:“我没什么功劳,此门守卒中有不少人是许异人安排的,要说有功,也是许异人的功劳大。”
潜龙如何行事,张辽其实并不太清楚,但作为一营主将,他对许卓、田顺等人的大名还是知道的,这些张胤的学生潜于长安危乱之地,能够及时送出情报,令他十分佩服。
“蔡中郎现在何处?”张辽突然问道。
“家父很安全,请校尉放心。”蔡珪道,“待骠骑将军入城,家父自会前去拜见。”
张辽点点头,又向蔡珪了解了一些城中的情况,然后命张相带他下去休息。
张辽第一个入城,虽然城中已经空虚,但也肯定是大功一件,他担心成公英跟董卓一样丧心病狂要焚了长安,因此与张扬分走各处,查看情况,缉拿乱兵,安抚百姓。
随后公孙瓒、刘备自安门,韩当、韩猛自洛城门、横门先后入城。如此一来,数万大军云集,长安城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任何差池。
张胤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城,不解决韩遂,他寝食难安。而军师祭酒荀彧则代他入城控制局势。
成公英劫持天子虽然让严纲、陶升等投鼠忌器,却也成为了众矢之的。张胤军各路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成公英行进的每一步几乎都有人监视,而郿坞还远在数十里之外,韩遂其人更不知在哪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逃至渭水之畔,已是日暮时分。成公英面临着两难的选择,要么渡渭水走细柳聚至槐里一线,可惜手中无舟无船,且河面早已经被张胤军封锁,想渡过去也难;要么暂不渡河,改走渭水南岸一线,到达郿坞之后再考虑渡过渭水。但不管如何,恐怕都得等到天明以后了。
成公英也没准备扎营,只命士卒原地休息,埋锅造饭。士卒们和天子百官还有一口饭吃,而百姓们就非常可怜了,他们都是被驱赶而来,身边哪能有什么吃食,就算是想到河边弄些清水都有可能被当场斩杀。
虽然张胤军就在附近,但成公英非常确信张胤军不会趁夜突击,他有恃无恐,只命成宜率士卒将刘协和百官围在内圈。
成公英一夜都没敢合眼,天明时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麴胜过来请示是否要渡河,成公英摇头道:“沿河走吧!”
这也许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麴胜转身下去传令,他也担心成公英头脑发昏非要渡河,那样不用别人来攻,队伍都有可能溃散掉。
张胤军只跟着却不进攻的方式,带给西凉兵的压力其实非常大,士卒们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整日提心吊胆,精神高度紧张,加上百官们的怒目而视和百姓们的嚎哭悲戚,气氛越来越诡异和混乱,士气不断下降。
成公英不知道张胤现在在何处,也不知道对方实在怎么想的,他只能暗自祈祷,盼着能够尽快与韩遂汇合,虽然他清楚那几率小得恐怕连万分之一都没有,但毕竟仍然是希望。
涝水,源出秦岭,北流入渭,宽不过三十余丈,但对成公英所率领的西凉兵来说却是堪比渭水的天险。成公英望着涝水无助地摇头,继而怔怔出神。
“嘚嘚嘚嘚……”顺着涝水万马飞腾而来,河面甚至被隆隆的马蹄声震得产生了细微的波纹。这种惊天的气势和规模,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傻到认为是韩遂的援兵。
成公英抬起头,看见千军万马化成的乌云铺天盖地而来,当中一抹紫色如闪电般耀眼。
“紫驳兽?”成公英痛苦地笑笑,最后一点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韩遂已经独自逃了,韩遂已经独自逃了……”万马停住,山呼海啸的喊声飞起,“韩遂已经独自逃了,韩遂已经独自逃了……”
所有的西凉兵,包括成公英、成宜、麴胜,一刹间都懵了,韩遂逃了?大家拼着命劫了天子出来,韩遂却自己先逃了,这可能吗?人人手中有刀剑,但却没人想要挥动他们,战斗的意志早已经在他们的身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胤擎剑驻马,一摆手,身后的士卒们又齐声高吼:“成公英到阵前答话,成公英到阵前答话……”
“他在叫我?”成公英莫名得慢慢挪动双腿,他真的想去听听张胤要对他说什么。
“成公英!”成宜趋步上前,一把拉住成公英的手臂,大声道,“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去!你这个时候过去能有什么用?大不了我们一起战死在这里!”
成公英苦笑摇头,摆脱掉成宜,径直来到阵前,离张胤数丈而立。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安全,不过现在也已经无所谓了。
由于韩遂的原因,成公英一直视张胤为敌人,但其实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张胤。张胤斜倚马鞍,手握紫电剑,那股无与伦比的气势蓬勃而出,让人感到山岳临空一般的压力。
成公英微微仰头道:“韩司徒现在何处?”
张胤并未回答,反问道:“你不想投降吗?”
成公英道:“骠骑将军既然不想回答,我也无话可说。”语罢转身欲走。
“韩遂也许藏身某处,也许已经死了,不过……”张胤盯着成公英的眼睛说道,“不过,不管如何他已经无法回到凉州,你也无法再见到他。”
“骠骑将军凭什么如此肯定?”成公英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只要韩遂没死,那就是好事。
“你以为我在骗你?你以为你,或者韩遂,还有机会?”张胤放肆地笑了,“我问你,韩遂是不是向你许诺要一起退回凉州去?是不是让你劫持陛下到郿坞与他汇合?”
成公英顿时无语,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心情追问张胤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张胤脸色一肃,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不过都是韩遂的妄想!你真的以为能够逃到郿坞去?你以为陈仓还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你以为韩遂还能东山再起?”
成公英默然,这些问题在他心底里是无数次想过的,一直靠着自我催眠和对韩遂这么多年的信任才没动摇。
“我此次南下本在讨董,岂料韩遂贼心不死,竟然借王子师与皇甫义真除掉董卓之机,重入三辅,窃取朝政,实乃国之贼也!我自幽并二州分三路南下,其中一路沿雕阴、漆垣往雍县、陈仓,旨在断董卓后路,不过董卓无福消受,今日却让韩遂享受了。数日前,陈仓、雍县就已经落入鲜于明尚手中,亏你与韩遂竟然还想着逃回凉州去?”
“呃……”成公英如遭冷水泼头,霎时彻体冰凉,“陈仓已经丢了?吾等还能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