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外幽州军大营中,张胤召集主要将领和谋士议事。
大帐外,士卒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袁绍竟然出兵进攻幽州这样的消息着实太让人震惊了。
这一幕和当年在并州与匈奴、休屠各叛军对阵时如出一辙,都是大军在外,后院遇袭,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内乱,这一次是外患。张胤表现得很平静,他做了太多的准备是士卒们所不知道的,他相信就算袁绍初时能胜,也无法深入,幽州的强大是外人意识不到的,包括袁绍。
这么多年以来,他带给幽州百姓的是富裕的生活和安定的环境,而他得到的是足够的支持和巨大的民心,幽州从上到下就像一个紧紧攥起的坚硬的拳头,外人想要去掰断其中任何一根手指,都是极难的,也肯定会迎来拳头的痛击。袁绍绝想不到,他认为的空虚的幽州,其实非常可怕,如果有需要,徐荣甚至可以在一月之内集结至少十万鲜卑和乌桓骑兵。
“这样的战力,大兄你能应付吗?”张胤怔怔出神,无人敢打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苦笑着不住摇头,“大兄,你终究比我更心狠,可是你小瞧了我……”
张晟比以前要沉稳了不少,这么多年的沙场历练,早已经让他变成了一块石头,即便潮流突至,也能稳重如山。他坐在下首首位,他不慌,旁人也就镇定得多。
张晟道:“阿兄,此事阿兄早有准备,根本无需烦恼,只是士卒无知,闻此巨变,多有慌乱,需尽快抚之。”
荀彧道:“威虏将军所言不虚,然士卒虽乱,却能严守军令,足见训练之有素,军纪之严格,只需将军出面做些巡营、训话之事,必能稳住军心。只是其中似有蹊跷……敢问骠骑将军可有军报送来?”
张胤道:“尚无。”
荀彧道:“这就是蹊跷之处。幽州都无军报送来,士卒们如何得知幽州之事?我方才在营中查看,问了不少士卒,多是说听人传言,此事定是有人故意制造谣言。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有细作打入我们军中。”
张飞道:“荀祭酒的意思是说没有袁绍进攻幽州之说?”
“非也。”荀彧淡淡一笑,解释道,“既然有人制造谣言,就是说明有‘有心人’。流言虽是无根浮浪之言,所说的亦是捕风捉影之事,但却也不是全无根据,且军中流言符合今日之形势,恐怕并非全是空穴来风。诗曰‘流言以对,寇攘式内’,对此流言,不可小觑。”
张飞道:“既然是军中有细作,阿兄可将此事交给我,我去把细作捉来油烹了他,看他还能传说谣言不成。”
荀彧道:“张将军要如何分辨哪个是奸细,哪个是士卒?”
“呃……”张飞道,“我一顿鞭子下去,定然有人会招……”
张胤摆摆手让张飞稍安勿躁,然后对荀彧道:“文若以为该如何处理?”
荀彧道:“我方才查看,谣言似乎源自程、赵二位校尉之营。”
“冀州兵?”张胤自信对程涣、赵浮抚慰有加,两人自到后每战奋勇,他看得出来两人是诚心投附,似乎不太可能是奸细啊?
张飞叫道:“阿兄,还不赶快将程涣、赵浮抓来,问一问便知。”
荀彧道:“我并没说程涣、赵浮是奸细,我说的是流言多半出自二人营中。”
这一点倒好理解,冀州强弩士自河内加入,本属袁绍,袁绍要在其中安置三五细作可是极为容易。张胤只是觉得有些无奈,如果此事为真,就意味着自那时起袁绍就已经开始算计他了。
戏忠忽然笑道:“我有一计,可辨忠奸。”
张胤道:“志才请讲。”
戏忠道:“将军可选数十俘虏,冠以奸细罪名,斩于帐前。一可震慑宵小,稳定军心,二可使细作心惧,惧而必乱,乱则会露出马脚,捕之何难?”
荀彧击掌赞道:“此计甚妙!”
沮授道:“此计可用,然我以为,将军无需分辨忠奸,今大势若成,此等宵小之辈必湮没无闻,泯于众人之中矣。”
此话说得甚为心胸宽阔,张胤颇以为然。近来沮授在张晟身边如鱼得水,两人配合极为默契,他也很高兴。
张胤决定就用戏忠之计,命荀彧具体执行,正要再议一议取长安之事,楚鹤进来禀报,说河内有信报来。
张胤打开一看,对众人道:“河内来的八百里急报,袁本初发兵幽州的消息属实。”
此事在座众人已经早有预料,也无人震惊。
谣言起后半日之内军报即来,看似不合常理,其实不然。藏在军中的细作肯定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示才突然开始造谣,而军报采用的是当今最快的传送消息的方式,自河内到长安不知换了多少匹快马。
其实韩遂也是日前才刚刚得到李仇的信报,袁绍的人也是相随而来,这一路上关卡皆被张胤军控制,这些人能将消息送到韩遂手里,就已经是很有本事了,只是张胤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而已。
张胤道:“如今是等一等幽州的消息,还是派兵回援?”
张晟、荀彧、沮授、樊秀等互相看了看,皆不动声色。知道张胤在幽冀青三州都有所布置的,仅这几个人,在他们看来袁绍已经一脚踏进了陷阱。
戏忠却不知此事,觉得正是他发挥才智的好机会,因此抢先说道:“我以为,绝不能回军。如今流言之计已破,当能支撑一段时日,这段时间之内若能攻下长安,则成大功。将军拥天子,天下尽在掌握,诸侯不服,皆可讨伐之。不说袁绍能否攻入幽州,就算他能攻进幽州,将军以天子诏令临之,其又奈何?不过一叛逆朝廷之贼矣!届时将军一呼百应,幽冀二州百姓也难容袁绍。”
戏忠见张胤听得仔细,知道说动了他,便接着说道:“至于长安,取之亦不难。韩遂逃遁,不知所往,城中西凉旧部已是无根之萍,心乱惶惶,如何能战?将军可命人做一檄文,送入城中,表明勤王之意,只追究韩遂一人之罪,再以大军列阵于外,其等知能活命,且惧将军威势,必开门献降。”
“哈哈……志才好算计。”张胤大笑道,“吾在幽州留有重兵,袁大兄想取幽州,没那么容易。”
听话听音,戏忠一听便知张胤对袁绍攻幽之事并不担心,他只是不知“留有重兵”指的是什么。
张胤道:“这檄文就辛苦志才你来写吧!”
戏忠道:“此事我不如文若,就不献丑了,还是请文若挥毫为好!”
荀彧也不推辞,略一寻思,当场泼墨写成一文。戏忠取过读了,众人齐声赞叹。其文洋洋洒洒千余言,文意通达,辞藻精妙,历数韩遂数侵三辅的罪状,连带董卓一并斥之,推崇张胤勤王之意。
檄文既成,张胤命人送入城中。翌日斩“奸细”祭旗,集大兵于城外,阅兵演武,以为震慑。张胤跃马持剑于场中飞驰数遭,军士山呼,赞为万岁,全军士气高昂。
成公英登城见张胤倾兵于野,军势雄壮,不禁皱住了眉头。如今内外隔绝,消息不通,韩遂也无音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成公英压下檄文不报,可惜不知怎的消息却不胫而走,甚至连整片檄文都被人传颂了出去,闹得长安城中人人皆知。
他频繁登上城头,眼巴巴地期盼着局势能有一丝变化,可惜事与愿违。城下兵马调动,京兆尹、左冯翊诸县几乎全部被张胤收复。而张飞、黄忠率敢死营进入右扶风,兵锋直指郿坞。这些他虽然看不到,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他也越来越觉得城中的百官和百姓们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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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丰镐大营往郿坞,最快的路线自然是乘船沿渭水走,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也要比走陆路轻松不少。不过,麴演可不敢登船,渭桥已经失守,张胤军随时都有可能乘船往上游追击,他不敢冒险。走陆路虽然困难些,好在可见机而动。
过细柳聚往西不远就是右扶风郡治槐里,扬烈将军宋建兼领右扶风,但他没有一日在此办过公,如今宋建和韩遂一样败逃下落不明,槐里城中也是一片混乱,西凉兵纷纷出城西逃。
麴演不敢进城,选择了绕城而走。张胤在长安城下阅兵的时候,他已经逃到了武功县的邰亭。
邰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原本居于此的民众足有数百户,而今战火连绵,不少人都逃离了家乡。
连续跑了两夜一日,就算是铁人也吃不消了,麴演命士卒入镇劫掠,尽屠村民,收集粮食,全军宿于镇中。
麴演寻了一个富户的宅院作为临时指挥所,将此间主人之女纳入房中为自己暖脚,疯狂地折腾一阵后才昏昏睡去。
入夜后,麴演正睡得香甜,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他警醒地抽出身下的佩刀,跳入院子查看,竟然见一队士卒打着火把,拥着几人进来。
无端吵他清梦,麴演正要大骂,却猛然发现火光之中头前那人竟然像极了韩遂。
麴演定睛细看,不是韩遂又是谁?他连忙跪倒,只听韩遂沉声说道:“麴演,你这是要往哪里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