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一上午的常委会,主要布置换届。散会前,市委书记敲着桌子说,我再提醒有关同志,不要拉票,谁拉票就离倒霉不远了。我觉得组织部长做得好,能心如静水,真正淡泊名利。我不讲细节,有关向他行贿张大千画的事是无稽之谈,我委托松子名调查了,结果水落石出,是有人恨他不死,栽赃给他。松子名的头上嗡嗡作响,市委书记根本没有委托他去调查,但市委书记却说得振振有辞。松子名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市委书记敢于出面替组织部长拉选票。他觉得自己太小看了组织部长,市委书记把他推出来,一箭双雕。
散会了,一般都是市委书记先走,而这次市委书记没动,倒是常委们离席。市委书记把松子名、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都留下来,四个人都站着,因为市委书记是站着的。市委书记说,组织部长提出退出候选名单,觉得自己身体不好,胃病很厉害,严重的幽门杆菌,反正怎么治也绝不了根,怕承担不起重担。松子名一惊,他捉摸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真的还是作秀。纪委书记说,这绝对不能对外公布,组织部长这么宣布退出,就显得我和松子名不好做人了。组织部长诚惶诚恐地说,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你们看看我瘦的样子,四个月掉了三十多斤。松子名说,我要汇报各位,我的闺女网瘾发作,被送到戒除所。如果因为这个影响市委什么,我也甘心不再候选。市委书记不满地说,谁还没点破事,我那小舅子偷税一审判了,现在网上都是骂我的帖子。我姐姐天天又哭又闹,弄得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我父母死得早,我是靠姐姐抚养大的。纪委书记说,听说是方圆判的,案子到她那就是铁闸了。组织部长不高兴了,说,不能说方圆判错了,她得顶着多大的压力,我们应该撑她的后腰。市委书记看了组织部长一眼,眼神很复杂。纪委书记说,判归判,中兴集团每年的利税可是全市大户,毕竟是有功之臣。拿中兴杀鸡给猴看不公平。组织部长说,怎么叫公平,中兴上足税了,全市谁敢再偷税呀。松子名觉得不可思议,在官场上向来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居然这么旗帜鲜明地维护方圆,明显在挑战市委书记。市委书记说,组织部长说得对,松子名你应该向人家学习,不能因为你是方圆的未婚夫,就这么躲躲闪闪的。
中午吃饭,松子名跟方圆联系说想见一面。方圆问,这段时间都是我找你,你今天哪根神经作祟了?松子名说,哪见吧。方圆说,你请我还这么霸道。松子名不耐烦了,他定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是赵局下属防暴大队的招待所。半个小时后,松子名和方圆见面,一个小单间。松子名对所长说,就是捞面,三鲜卤的。所长说,上三个小菜,我们的卤豆腐不错。松子名点点头,所长一走,松子名就迫不及待地说,你前夫怎么了,这时候退出候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方圆问,就为这个你找我吃饭?松子名说,还有你那案子?方圆阴沉着脸,别想翻,我不把他小舅子送监狱关几年就不错了。知道我们公务员怎么活着的吗,那是靠税,懂吗?松子名说,你把这个案子弄得翻江倒海的,这不明摆丢市委书记的丑吗。方圆啪地一摔筷子,他小舅子不怕丢丑,我怕什么呀。松子名嚷着,那你判以前也得打招呼呀,这规矩都不懂啊。方圆没说话,所长端上来卤豆腐、凉拌黑木耳、海蟹皮虾米。这都是松子名最爱吃的,方圆等所长出去后说,我以为你和他不一样,你起码是爱我的,而且你能不顾及你的官帽子。我没想到你和他一丘之貉,现在你越来越像他。松子名说,你过分了。方圆说,你知道他昨晚找我吗。松子名眼睛激灵起来,方圆慢腾腾说,他央求我要复婚。松子名腾地站起来,说,混蛋,他明明知道你和我的关系,这不摆着挑衅吗。方圆说,他说对不起我,现在他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他说,不想为市委副书记折腰下跪了,就想和我好好过日子,哪怕不要组织部长。松子名冷笑着,他能不要这些,官场就是他的战场,他能舍得退出,我松子名能从市委大楼上跳下来。方圆说,我信他了,他给我看他画的仙鹤,不是飞的,而是静静地站在湖畔,两个翅膀也紧紧收拢着,眼神也静谧了。松子名烦躁地说,我不爱听,狗改不了吃屎。方圆说,这话我不爱听,我们毕竟夫妻一场。
所长端上来三鲜卤面,两个人都不说话。所长对松子名说,赵局打您手机,您一直关着,您闺女在那一直哭,死活要见您,一口饭都不吃。松子名这时才想起闺女,他本想中午去看她的。他觉得自己怎么无情起来,一脑门子都是自己的事。方圆问所长怎么回事,所长看着松子名,松子名对方圆说,你别管。方圆火了,厉声质问,究竟怎么回事?所长吓得脸色煞白,松子名起身就走,方圆说,你要不说,以后就永远别跟我说。松子名对所长说,你告诉她。说完就出了门。松子名朝戒除所走的过程中,心里憋闷。他想起妻子在去世前万般恳求过,一定要带好闺女。如果找一个新女人,也要找一个能对闺女好的。松子名曾经发誓不再找了,因为没有比妻子更好的女人。妻子不相信他,说,你发誓没有用的,现在就有人传你和方圆关系暖昧。松子名那时理直气壮,因为他与方圆确实没什么,只是有鬼胎。妻子去世前,让他拉着闺女的手,然后妻子把手也伸过去。三双手紧紧摸着,妻子闭上眼。死后那手依然坚固地没有松开,松子名费了很大力气才瓣开。他后来与方圆接触,有一个原则就是对闺女要好。方圆做到了,甚至超过了妻子。现在由于他自己的原因,闺女进了戒除所,他觉得一块大秤花压在了心头,几乎喘不过气。
赵局在门口迎着,两个人都不说话,松子名默默跟在后面。进到走廊时赵局嘱咐,就说跟我视察,要装得很自然。松子名急切地问,我闺女怎么样?赵局说,见了就知道了。到了一个小房间,他看见闺女痴呆呆地坐着,几天就瘦得跟竹竿一样。松子名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抱住了她。闺女哇地大哭了,嘴唇哆嗦着,爸爸,我要跟你回家。松子名情不自禁地拉着闺女朝外走,赵局挡住了。松子名停住脚,闺女声嘶力竭喊着,我要走,你不让我走就不是我爸爸,我会恨你一辈子。松子名看着赵局,赵局的脸铁青。闺女继续喊着,你答应我妈妈要对我好,你是大骗子。赵局用眼神示意,几个看护过来拽走了松子名的闺女。松子名如雕塑般的站在那,心如刀绞。
晚上,赵局打来电话,说你走后方圆就到了,把你闺女的钱都交齐了。松子名心里一热,问,有多少钱?赵局说,一万多吧。松子名说,你实话实说,我闺女的事是不是已经沸沸扬扬?赵局说,到不了那程度。在撂电话前,赵局说,方圆现在医院,组织部长得了胃癌正在化疗。松子名惊呆了,问,你说什么,不是幽门杆菌吗?赵局感叹地说,组织部长瞒得比你好,我看他现在不想再瞒了,而且有意识传播自己得胃癌的消息,我闹不清原因。松子名关心地问,方圆在那干什么?赵局说,人家以前是夫妻嘛,看看也理所当然。松子名不习惯赵局这么放肆说话,尽管两个人以前在公安局时就形成这么默契的关系。松子名问,方圆知道吗?赵局说,刚知道,我看见方圆一直在哭。
松子名无法睡觉了,他觉得一切都乱套了,方圆距离他已经远了。他想起那次带着几个政法系统的领导到上海学习,住在了衡山宾馆。晚上,上海的同行带大家去外滩赏夜色。松子名让赵局带着,他想在衡山路这个风情万种的地方走走。没想到方圆也没去,在一家有特色的酒吧邂逅,第一次让两个人有了充分的独处时间和空间,没有任何表白和试探的过程。方圆顺从地跟着他回到房间,空旷的房间有了气氛。两个人几年的心灵对话旋即换成了身体的狂欢,一发发礼花射向天空,夜空在颤抖。一阵阵颤栗的感觉,清晰而具体,快乐的顶峰让松子名灵魂出窍,它来得太迅猛和神奇,完美得让松子名疑心,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但他确信这不是梦,因为所有的梦都没有现实那般精彩。**之后的疲惫没让松子名感到一丝倦意,静谧的夜晚让他的理性不听使唤。松子名悄悄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好,他发现方圆安静地睡着了,就在他的身边。方圆的气息、体温提醒着松子名这就是真的,而且正在发生,松子名每一个毛孔都在深深地呼吸。他每一根神经都在细细地感受,就像一个终日为衣食所忧的穷人,突然中了大奖。就像终年苦读的范进,真的中了举人。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刺激得松子名完全失去了控制。其实控制是松子名的拿手好戏,宾馆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出了点儿毛病,滴答滴答的水声敲击着松子名的耳膜。他琢磨不能让自己和方圆的感情蔓延,否则就是玩火自焚,让对手可以任意攻击,尤其是组织部长会获得更多同情和政治投票。天快亮了,方圆醒了,看着松子名问,你一宿没睡?松子名无语,他根本不想告诉方圆在想什么,如此的沉重,他怕把方圆吓坏了。从这个清晨起,松子名可以坦然面对方圆的**,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有次,也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方圆想懒散会,松子名却督促着,你得快走,今天一早去法院看开庭。方圆抱怨着,你真扫兴。松子名看着方圆慢慢穿衣服。方圆是那么从容镇定,更让他心醉的是方圆的神色那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