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39年的恶劣冬日里,中队驻扎在圣迪迪埃,我则住在一个叫作奥康地的一个村庄,住在一间糊着泥墙的农屋中。夜间的温度低得可以冻住我的土罐里的水,当然我早上起来穿衣之前第一件事就是点火取暖,不过那样我就必须离开可以让我紧紧蜷成一团的温暖被窝。
没有什么比贫困寒冷的房子里面那简简单单苦修般的小床更不可思议的了。在那里我卸去一整天的重负,享受着闲暇时光带来的愉悦,我觉得很安心,没有什么能够令我恐惧。白日里我的身体暴露在严酷的高空和呼啸而过的子弹中,它饱受折磨,又被撕成碎片,已不再属于我了。四肢可以除去,血液可以抽干,我的身体不再是我自己的。战争的事实在于,这具身体只是一堆组装在一起的不再属于你的零配件而已。法警追赶而来向你索要双腿,你就双手奉上这运动的礼物;向你索要脸上所有的皮肉,你就双手提交这微笑着表达友情的礼物,交完这些赎金之后你也变成了一个怪物。这具白天会暴露自己,也会给我带来灾难的身体,现在依旧待在那间屋子里做我忠实而亲切的朋友,半睡半醒地蜷缩着,除了活着的幸福之外不会跟我的意识分享其他的秘密了。但我不得不把它拖出被窝,用冰水清洗它,穿戴整齐来应对飞射的子弹。离开我的床铺就像要我离开母亲的臂弯,离开母亲的胸膛,离开所有珍惜保护着年轻身体的童年往事。
于是在深思熟虑地做出了决定之后,我一咬牙从床边溜到火炉边,加了一些木头和油进去,等它们亮起来我又穿过屋子回到我温暖的**,盖上所有的毛毯和软被,只露出左眼看着生火的地方。一开始并没有火焰的迹象,不一会儿就有几点火星在炉壁上跳跃,渐渐地壁炉里的一场盛宴开场了,火焰毕剥作响,咆哮着歌唱着,欢快得好像在乡村婚礼现场开始举杯欢庆的宾客们,彼此放下束缚,用肋骨相互轻推着打闹。
有些时候,那欢快的火焰好比忠心耿耿又麻利敏锐的牧羊犬一样守护着我,看着它我就感觉到安心和愉悦。当这场盛宴达到**,阴影在天花板上舞蹈,壁炉的一角已经出现灰烬的影子,而我的房间充满着混合树脂的烟气时,我就会从我的**溜到壁炉旁边,看看它们谁更美好。站在火堆前,我是先烤暖身体还是先抚慰心灵呢?面对这两种**,我像个懦夫一样屈服于强者,屈服于用喇叭和闪光灯把自己宣扬得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我三次穿过冰冷荒芜的房间——生火,回到**,然后去收获我种下的火焰——感受到一丝极地探险的滋味。在经过皑皑雪原抵达一处庇护所后,我得到的奖赏是温暖美好的火焰跳起的牧羊犬之舞,它只为我起舞。
这件小事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重要,但其实它是一场真正的探险。我在那个房间里清清楚楚地把看到的是我作为一个参观农场的游客永远也发现不了的东西,它只会呈现出普通的开阔景象,一张床、一个水壶和一个壁炉就是这里所有的家具了,而我会因为无聊哈欠连连。我又怎么能认出其中三个区域和它们各自的文明——睡眠,火焰和沙漠的文明呢?我又怎么能感觉到这副躯体历险的过程:刚开始是孩童的身躯,因为与女性的胸部相连而被充分地保护着;然后变成饱受折磨的军人之躯;最后是一个男人沉浸在欢乐的火焰之中的身体。火焰就是其部落文明的图腾柱,它赐予部落之主和他的朋友们无上的荣耀。当朋友们拜访这位部落之主,他们都分享着他的庆典,把椅子搬得离他更近一点,与他商讨白日里那些让人忧虑的问题。而在他们摩挲着手掌、把烟管加满的时候,他们情不自禁地说道:“哦,能看见炉火真是太好了!”
但是现在,这里没有火焰给我带来对友谊的信仰,也没有寒冷的屋子能让我产生对冒险的信仰,这里是一片绝对的虚空,除了无尽的苍老什么也没有,除了约赛特的声音,固执又空灵地请求着:
“左脚踩一下,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