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阿萌先不好意思了:“别看了,看什么看,赶紧让我试试新弓。”

卫青才从幸福中转醒,不好意思地递过了几支箭,两人默默无语,对着远处的土堆开始射击。卫青偷偷观察阿萌,发现阿萌其实也在用余光看他。阿萌脸色绯红,长长的睫毛下美丽的大眼睛满是柔情蜜意,注意到卫青的目光,又有了一丝娇羞。

公孙弘和洪伯假装没有看见,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晚春时节,汾水两岸落英缤纷,虽不似先前百花争艳,但山野之中依然姹紫嫣红,尤其是高山之上,比沿河平地的时令晚了个把月,此时正是草长莺飞,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卫青和阿萌整日徜徉在花海之中,漫步在青山绿水之间,沉浸在似有似无、日渐萌发的纯真情感当中。随着日渐熟悉,他们之间的言语交流也越来越多,渐渐地,阿萌了解了卫青,对他如同对父亲一般崇拜。

两个孩子互相有了感情,卫青和公孙弘自然也贴近了许多,卫青不时有猎获,有时候直接就送到了公孙家,公孙弘的老母见了卫青也十分喜欢,老人家年纪大了,对于世事有深刻的见解,她和儿子一番交流,表达了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公孙弘其实内心早就说服了自己,这下明白了母亲的心意,自然高兴。

有了祖母和父亲的首肯,阿萌也大方地和卫青整日泡在一起,在山坡上追赶雀鸟、野兔,还不时跑到卫青的山洞中,两个初次坠入爱河的年轻人整日沉浸在幸福之中,对于男女之事,两人都懵懵懂懂,虽不时有肌肤之亲,但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夏天如期而至,虽然燥热带来了蚊虫,但也让野草疯长,山坡上许久不见的野兔、也就也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难猎的狐狸也时有猎到。

阿萌只要有时间就会上山,名义上是陪着父亲放牧,实际上更多的时间和卫青腻在一起,逐渐地难分难舍,每天牧归时分,两人就要依依惜别一番,看得公孙弘、洪伯乐呵呵地互相会心一笑。

夏夜,丝毫不减白日的燥热,人们纷纷出去纳凉,卫青牧羊归来,在自己的小屋也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就见阿萌笑意盈盈地站在面前,伸手却无法触摸。

百无聊赖的他遂走出房门,门外一条大道,一边朝东,是卫青每天放羊要踏上的道路,另一头朝西,通向他不熟悉的地方,夜色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树木伫立在田野上,卫青白日曾见这里是一大片农田,但他从未踏足其中。阿萌的家就在西边村子。

朝西走,大道逐渐变成阡陌,远远传来流水的声音,卫青加快脚步,原来前方有一条小河,应该就是他初次来郑家庄所见的那条,几年了,他才有机会重新看到。

河边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纳凉聊天,比他小很多的孩子们都光着身子在水中嬉戏,卫青的小伙伴们都已经开始下地干活,白日的劳碌,让他们早早休息,所以这里也没有人认识卫青。他有些落寞,沿着小河漫无目的地向下游走去,人渐渐少了。

潺潺的小河蜿蜒曲折,河道两边栽满了垂柳,夜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卫青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白天经过暴晒的石头已经散尽热量,仅带着一点温暖,躺上去刚好舒服。

深邃的夜空,仿佛是无尽的深渊,又如同幽蓝色的幕布,笼罩在大地之上,而点点繁星如同天幕上缀着的宝石,闪烁着点点光芒。突然,一颗宝石骤然亮起,瞬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随即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无影无踪。卫青知道那是流星,还小的时候母亲带他看星星,告诉他这是流星。刹那间的璀璨,转瞬即逝,母亲说,那就像人的一生,很短暂。他不懂,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苦难太过漫长,他只想快点长大。

这两年他读了很多书,甚至超过了读私塾的郑家的孩子,他还学会了射箭、骑马、打猎,一步步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走过来的。他想:“只要自己不放弃,没有人能阻止我前进的脚步,只要我足够努力,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到。未来的命运,由我自己做主。”

想到这里,浑身上下好像又重新充满了力量,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战鼓擂响。

他还不清楚该怎么做,只是又一次充满了希望,苍凉和悲伤被瞬间击碎,孤独的感觉也在慢慢消退。他想读书,他要离开这里,去走向未知的远方,他要积蓄力量,击败束缚他的所有枷锁,奴隶、郑季、郑妇……统统都阻拦不了他去寻找一个新世界。

第五节执子之手

洪伯的大黑生了四只小狗,洪伯让卫青挑一只,卫青挑了一只纯黑色的,起名黑熊儿。过了一个月左右,小狗断奶了,卫青将黑熊儿领走,白天带在身边,和月影玩耍,晚上则养在山洞的角落里。

在洪伯的**下,卫青的骑技日益精进,已经可以在奔跑中自由地做出各种动作,甚至在行进中也可以熟练地上马下马。洪伯又开始教他如何分辨马匹的好坏。

“马的好坏,在于耐力,不在于一时奔跑的速度,所以好马要膘肥体壮,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

“像这一匹,”洪伯指着一匹黑马道,“身形不高,马臀宽大,四肢适中,最关键的是它肚子大,那可都是厚厚的脂肪,如果说短途冲刺它不会太快,但长时间跑下来,这几匹里没有能超过它的。”

说着拉过黑马,揭开马唇,指着牙齿继续说:“好马除了看身形,还要看牙口,牙齿整齐,没有变黑或变黄,就说明马没有什么病,数数牙齿,看看牙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它的年龄。”

卫青聚精会神的一边听一边认真观察这几匹马,果然如洪伯所言。

洪伯又抓住马蹄,马儿乖巧地屈起前肢,洪伯用手拨拉着钉着铁掌的马蹄,继续说道:“马奔跑需要四肢支撑,最后是蹄铁落地,所以说马蹄也是判断好坏的重要根据,马蹄在奔跑中磨损太快,所以一定要钉铁掌,还要经常检查,及时更换。”

说完洪伯一拍黑马的屁股,黑马向前跑去,洪伯示意卫青注意,继续说道:“好马奔跑的时候步速均匀,马背随着速度有规律地起伏,人骑在上面才会轻松,不会太颠簸,这样才能腾出手来射箭。”

听洪伯讲相马之术,卫青来了兴致,马上动手付诸实践,抓住一匹匹的马,时不时掀开马唇,抬起马蹄,吓得马儿四处逃散。

洪伯见状,呵呵笑道:“不要着急,相马之道需日积月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平日里多用心观察,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所体会。”

卫青这才罢手。

一连数日,他都痴迷于相马,读书之余,就追着马群跑。折腾累了,就听洪泊讲养马之道。

洪伯对马很痴迷,对马就像对自己孩子一般照顾得无微不至,养马也很有心得,卫青也爱马,自然愿意学,两人不知不觉就说了几个时辰,还是意犹未尽。

洪伯道:“空说无益,从明天起,我手把手教你养马,你要割草,还要给马钉掌洗澡,你愿意不?”卫青满口答应。

时间就这么流走,马群在两人的精心照顾下日渐活跃,一匹匹都慢慢肥硕起来,尤其是小白,盛夏之后长了一圈有余,越来越像一匹成年壮马。

不经意间,秋天已悄悄来临。树的枝头挂满果实,青草长出了沉甸甸的草籽,羊群膘肥体壮,懒散地漫步在草地上。

卫青整日养马牧羊,还要抽空打猎以备好冬天的肉食。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月影的配合已经天衣无缝,骑射功夫也炉火纯青,骑在马上,数十步外的野兔也是箭无虚发,驰骋纵横之下,有一种在千军万马中冲杀的快感。

这日,天色晴好,卫青和阿萌又进山去。

沿着山间的小道,二人随意漫步草丛中,偶尔有野物窜出,二人各自挽弓放箭,射中便兴奋得大呼小叫。

阿萌的箭术是卫青**的,桦木小弓也是卫青的作品,在这个徒弟面前,卫青这个师父也不敢太过于炫耀技艺,引得姑娘心中不快。阿萌人也乖巧懂事,由于跟着父亲读了些书,所以在随和中不乏主见,温柔中亦有坚强。

和卫青相识,少女的心也是乱糟糟的,没有个什么明确的感觉,只要见到他心里就暖暖的。父亲不经意的玩笑拨动了她的心弦,他后来的默认和支持也让阿萌开始大大方方地交往,不知不觉中,爱生根发芽,深植在两人心中。

阿萌初学射箭,兴致颇高,见到猎物就穷追不舍,两人在群山之间穿梭,不知不觉已过晌午。

二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无法辨认方向了,还好卫青进山从来都是准备周全,随身携带了火石、饮水、干肉等物。阿萌见卫青神色从容淡定,也放心下来。

卫青找了一处树林,选在一丛阔叶高山杨树下。二人铺开羊皮,席地而坐,经过了大半天的劳累,阿萌娇喘吁吁,脸色绯红,接过卫青递上的竹筒,仰头饮了一口。卫青又取出干肉,细心地撕成小块,递到阿萌手上。

卫青也举起装水的竹筒,小口地喝着,竹筒边缘是阿萌嘴唇触到过的地方,这让他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仿佛那上面还留着阿萌唇齿之间的香气。阿萌起身坐到了卫青的身边,紧靠着他,将手中干肉喂到他口中。一种少女特有的气息弥漫在身边,让卫青有些意乱情迷。

恍恍惚惚之间,天边传来一声惊雷,原来天色已经变了。不一会儿,大滴大滴的雨水已经开始落下来。卫青心道,这样下去不行,大雨里在山中四处乱撞,除了地面湿滑难行,还要时刻注意陡急的山坡,两人这样的状态,是很危险的事。

主意已定,卫青说道:“阿萌,眼看雨越下越大,怕是过会儿会有洪水,我们要往山上走才能避开。”阿萌不懂此时不想办法回家却要爬山的道理,却也眼见山上流水越来越大,这才意识到危险,再看卫青,虽然焦急,却不至于惊慌失措,所以靠在卫青身边,让她心底里有一种安全感。

二人顶着外衣,艰难地开始往山上爬,山间原本有羊肠小路,可是此时已经成为泄洪的通道,卫青只好架着阿萌,专找树木丛生的陡坡向上攀爬,二人的衣衫,早已湿透,此刻也顾不上树枝的挂扯。

好容易翻过一处陡坡,两人气喘吁吁,加上雨水满面横流,此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卫青观察四周,此处是一个山坳,不过一丈见方,不见树木,杂草倒是茂盛,看不清地面的情况。卫青思忖,此处并非突出之地,四周的雨水渐渐也有了聚积之势,所以不敢多做停留,又扯着阿萌继续前进。阿萌已经临近虚脱,任由卫青拉着前行,只觉得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向前滑去。

卫青已经发现阿萌滑倒,急忙手中用力,想扶起她,谁知用力之下,依然不见阿萌起身,而且还有下坠之势。卫青暗叫不妙,急忙抛开头顶的衣服,双手紧紧抓住阿萌,无奈此处杂草灌木丛生,加之雨水湿滑,阿萌继续向下滑去,卫青也被拉倒在地,阿萌瞬间隐没在杂草丛中,而且是双脚悬空。阿萌从最初的惊吓中渐渐回过神来,由于脚下不能触到实地,阿萌自然十分惊惧,失声大喊:“卫青救我,我脚底下是空的。”

原来此处是一个暗洞,不过是因为草木茂盛,堵住了,所以卫青、阿萌二人没有发现,此刻听阿萌如此恐惧地大喊,卫青也十分害怕。

阿萌还在哭喊,卫青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阿萌还在下滑,恐惧让她不断哭喊、挣扎,使得卫青无法着力,也随着她一步步下滑。

黑暗吞噬了周围的一切,恐惧也弥漫周身,卫青瞬间周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隐约听见阿萌一声惨叫,瞬间心里一动,向前扑去,心想就算是掉下去,也要保护阿萌少受伤害。正好此时,他的双腿在洞口边缘处,顺势用力,抱住阿萌,然后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身子垫在她底下。

还好,洞并不深,就在卫青完成转身的同时,身子已经触到地面,卫青重重地摔在地上,着力点正好在腰部,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听见阿萌的抽泣声,卫青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头顶有些许亮光,星星点点的雨水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见卫青转醒,阿萌破涕为笑。刚才卫青晕厥过去,可是吓坏了她。

“阿萌,你没事儿吧?”说着细细周身查看。

“我没事儿,刚才你吓坏我了,没摔坏你吧?”阿萌见卫青如此关心自己,心里甜甜的,“方才明明是我先掉下来的,怎么最后却是我摔在你身上了?”

卫青笑笑道:“你没事儿就好,我皮厚肉粗,摔不坏的。这是个暗洞,都怪我没仔细看好路,让你受惊了。”

“这哪能怪你呢?再说我这不也好好的吗?”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四周也不再是漆黑一片,借着半遮半掩的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卫青细细观察四周,原来,这是一个溶洞,在山体中因水流腐蚀而自然形成,不知已经有多少年了,洞顶有水流的痕迹,地上有河沟,潺潺流水声让他有些放心,至少,就算有洪水灌进来,水流也有出路,二人不至于成为瓮中之鳖。

洞外暴雨,气温骤降,而这山洞之内却温暖如春,二人衣衫尽湿,生火烤干衣服是当务之急。

卫青起身查看四周,既然是山体溶洞,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和石笋,山洞巨大无比,分成好几个层次,真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

洞内的光线来自数个分布在洞壁上洞口,这些洞口多半掩藏在树木之后,起到通风换气的作用,同时将偌大的山洞照亮。

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难得这种单独相处的机会,加之外面风雨交加,所以并不急于找寻出口。

二人所在之处,正是溶洞的最底层,地面潮湿,还有细细的水流,自然不是个理想的场所。阿萌此时也已经适应了山洞,加之卫青在身边,所以很快提议两人往高处去。

果然不出所料,爬高之后是一大块平坦的石台,干净且干燥,更为难得的是石台附近能见到阳光的地方长着杂草和不高的灌木,岁岁枯荣交替,留下了许多枯枝干叶,卫青随身带着的火石等引火之物都已湿透,费了很大力气才生起火来。

二人皆着布衣,潮湿难耐,卫青说:“阿萌,你的衣服湿透了,脱下来我给你烤一烤。”话一出口,就见阿萌满脸通红,卫青这才意识到男女有别,卫青自知此话不妥,也不敢再多言语,只好默默地靠着火堆,二人无语。许久,阿萌从卫青身后递过来衣服,卫青有些吃惊,眼睛余光见阿萌身上仅着一件贴身亵衣,两条白生生的臂膀**在外面,莲藕般雪白,卫青有些心猿意马,不敢多看,赶紧专心烤起了衣服。

衣服上传来少女特有的气息,桂馥兰香,卫青心旷神怡,血气方刚的少年,未经人事,但雄性的基因在体内燃烧,自然有些冲动。

他努力压制着心中燃起的熊熊大火,阿萌却从背后抱住了他。

阿萌长卫青一岁,加之女孩要比男孩懂事早一点,所以见卫青这番模样,阿萌自然心知肚明。

对于卫青,起初并没有多深刻的印象,父亲整日和他混在一起,阿萌也得以和他朝夕相处,卫青的坚韧和好学让她钦佩不已,天长日久,淡淡的情愫由此萌生。

今日,二人一起经历了暴雨,又掉进了溶洞,危险带来的刺激让阿萌不由自主地靠近卫青,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唯一的依靠,也是安全感的来源。

对于男女之事,两人都在懵懂之中,这种相互之间的吸引,来得很突然,也很热烈。

两个少年紧紧抱在一起,两颗心也贴的紧紧的。

阿萌双眼紧闭,卫青颤抖着解开她的衣衫,入眼只有一片耀眼的雪白,让他一阵眩晕,不看直视,少女的俏脸绯红,双目迷离,口中低喃:“卫青,卫青……”娇艳的双唇慢慢靠近卫青,少女的唇齿之间,呼吸逐渐短促,吹气胜兰,和卫青口唇相交之下,异香扑鼻,二人沉醉在最热烈的感情之中。

在紧张中卫青扯断了阿萌肚兜的带子,阿萌在一瞬间清醒过来,虽然她也很愿意将自己的一切给卫青,但是她知道,时机并未到,一次冲动可能会造成无尽的麻烦。

她直起身子,抓住卫青的双手,在他耳边喃喃道:“卫青,卫青,不要这样,我们还没有成婚,不可如此。”

卫青闻言一怔,方才被情欲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阿萌见卫青如此,心中颇有感激之情,紧紧抱住他,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体味着初恋的感觉,直到衣服发出焦糊味儿。两人都有些羞涩,良久不语。

天色渐暗,可雨水却不见停歇。

“看这样子,这雨一半会儿还停不了,我们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顿了顿,卫青又道,“我倒没事,就是你父亲、大母不知会如何担心……”

“事到如今,就是再担心也没什么办法了,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出口,就是出去了,也很泥泞,无法下山,我们暂且安心在这里过夜吧。”阿萌倒是冷静了许多。

卫青依言,又四处查看有无野兽和毒虫的痕迹,待到确认四周安全,才放下心来。是夜,外面的雷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洞内温润如春,二人相拥而眠。

也不知几时雨停,二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卫青给阿萌吃了些干粮,便开始想办法如何离开这个溶洞。

外面阳光正好,射进来的光线照得洞内亮堂堂的,卫青这才看清楚洞内的全貌,只见各种钟乳石形状奇特,洞中又有洞穴,石芽石林奇峰林立,千姿百态。陡峭险峻,钟灵毓秀,奇观异境带给两人巨大的震撼。

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的积累,才形成了如此宏伟壮观的景象,层层重叠的石阶从洞顶延伸下来,两人正好顺着这些石阶爬出了洞口。

一日一夜,在两人看来,不过是一瞬间,热恋中少年男女,极为珍惜这些独自相处的时光,如果不是怕家人担忧,两人恨不得再在洞中盘桓几日。

阿萌一夜未归,急坏了公孙弘母子,待雨势小了一点,就急忙去找洪伯,得知是和卫青一起进山,才暂时安心,一边安抚老母,一边和洪伯进山寻找。

而卫青、阿萌两人早已在大雨中迷路,只好瞎碰胡撞,好在两人在卿卿我我之间,走得并不远,不久便远远看见前来寻找的公孙弘、洪伯。

阿萌见到父亲,有些羞赧,而公孙弘见二人无恙,顾不上责备,只是赶紧搂着阿萌,老泪纵横。公孙弘已经年近六旬,膝下一女,视如掌上明珠,若有闪失,公孙弘母子不知会如何撕心裂肺。

洪伯对卫青还是有信心的,像是料定他们会平安归来,捻须笑眯眯地看着三人。卫青道:“公孙先生,昨日我和阿萌出游,谁料突降暴雨,让先生担忧,小子实在是愧疚。”

公孙弘已经恢复常态,阿萌完好无损,他自是高兴:“不必如此见外,哈哈,你们能平安归来就好!”

四人原路转回,卫青将这一日一夜的经历一一道来,阿萌不时插嘴补充。山中迷路,突遇暴雨,避开山洪又跌落山洞,一系列的险情让两位老人变色,好在最后有惊无险,饶是如此,公孙弘听着都觉得还是有些后怕:“你二人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也要随阿萌去了。”

洪伯却不以为然:“呵呵,公孙老儿这话说的,年轻人嘛,就要四处闯闯,到处看看,难不成像你我一样,一辈子放羊不成?卫青你不要怕,不就是迷路了吗?明天我教你怎么在林中辨别方向,怎么爬山避险。”

这一场意外,让阿萌和卫青的情感有了质的飞跃,一起出生入死之后,两颗心更紧密地连在了一起,阿萌已经在心底里认定了卫青就是自己终生的依靠。

第六节情殇

夏收结束之时,洪伯找公孙弘商议此事:“公孙兄,你看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怕是要成全他们。”

公孙弘故意为难洪伯,道:“阿萌是老夫的掌上明珠,怎么能嫁给郑季家的小子?”

洪伯闻言一惊,面上已经露出难过忧伤之色,暗忖大事不好,公孙老儿果然嫌弃卫青的出身!

公孙弘见洪伯这番模样,哈哈大笑:“洪老头子,老夫骗你的,哈哈哈,你老小子这么看重我这个徒儿,我也很高兴。”

洪伯闻言高兴得合不拢嘴:“公孙老儿,算你有眼光,我还以为你老小子嫌弃这娃娃出身不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呢。”

“卫青是个好娃娃,我也想通了,我公孙弘也不过是山野之中的牧羊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呢?再说卫青虽生活困顿,却从不自暴自弃,他日必有所成就。”

洪伯忙不迭点头道:“好,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我们就尽快促成这桩好事吧。”

公孙弘大半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除了读书,他终日思考的更多是如何果腹,如何活下去,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读书人,更不是一个纯正的儒家弟子,虽然主学儒学,但对诸子百家均有涉猎,在儒生的仁义礼智信中,也并不反对权术、诈力,生活教会了他思前想后,多方权衡,多年的贫困生活让他对世间人与事有了不同于常人的理解,凡事总想达到最佳效果。

卫青是个好孩子,早熟懂事,身板结实,兼之知书达理,还有一身武艺,和女儿也情投意合,以上种种,让公孙弘对卫青虽然不满意,但也能勉强接受。

公孙弘害怕女儿过苦日子,如同这些年来贫困和他如影随形,可是平民的女儿终究难攀高枝,郑家也算是小康之家,安稳度日也是不错的归宿。卫青识字,来日如果有机会举孝廉,任个文吏也算是在平民百姓中出头了。

汉朝承袭的是秦朝的制度,女儿到了十六岁若不出嫁是要追究父亲的责任的,这样做的初衷是大力发展人口。所以,寻常平民人家娶妻嫁女多数也不严格遵循什么礼仪,一般都是由媒人从中撮合,男女双方家长商议,同意了就可成婚。如果是孩子们自己互相中意,双方家长也相互熟识,甚至连媒人都省了,拜个天地就入洞房成夫妻了。

洪伯兴奋地难以自抑,巴不得当天就让卫青成婚。公孙弘不愿自己女儿委屈,还要一切按照礼数来,他对洪伯说:“卫青是郑家的孩子,郑家那边,你就去跟郑季说吧!”

洪伯这才想起卫青的处境,不由得脸色暗淡下来:“唉,我也是一时高兴糊涂了,卫青这孩子的情况还有点特别。此事怕还要从长计议。”

“哦,洪兄说来听听。”公孙弘自认为已经对卫青的一切了如指掌,听了这话有些吃惊。

“这孩子是郑季的,但他母亲是平阳侯府的奴隶,儿从母籍,他生下来自然也是奴隶。他母亲送他到郑家,就是希望郑家能给他个自由人的出身。可是这郑季是个懦夫,孩子到他家里几年了,不闻不问,任由他放羊吃苦,最可恶的是郑季的婆娘,是个恶毒心肠的妇人,一直就当卫青是眼中钉、肉中刺,我看郑家不可能给他身份的。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我也一直纳闷,为何郑季儿子,却叫卫青……唉,还有如此曲折,这可如何是好啊?”对此,公孙弘也是大为为难,嫁个平凡的农夫,他也就认了,要嫁给一个奴隶,将来有了儿女也要世世为奴,他自然无法接受。

两位老人都陷入了苦闷之中,左思右想,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两个年轻人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当晚回家,阿萌明显地感觉到父亲的脸色不对,于是问道:“爹你为什么拉着脸呢?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弘长叹一口气说:“唉!孩子,没事,没什么事。只是你要听爹的话,以后不要再见卫青了。”

“为什么?爹不是要将我许配给他吗?怎么又不让我见他了?”阿萌一听之下,大吃一惊。

“孩子,不要问这么多,爹也是替你着想。那卫青是个好孩子,可是他母亲是平阳侯府的奴隶,他到现在也还是奴籍。爹可以不计较他穷,可以不计较他没有家世,但爹不能让你嫁给一个奴隶啊!”公孙弘道。

“我不管,这些我都不管,我就要嫁给他,他是奴隶也好,他封侯拜相也罢,我都要跟着他,爹……”阿萌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爹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也要考虑一下爹爹和大母的感受啊,一旦嫁了他,你也就入了奴籍,你让为父和大母如何安心?”

“爹,女儿不管这么多,女儿一定要嫁卫青,死也要嫁给他……”

公孙弘大为恼火,阿萌自小听话,还从未如此对自己说话,公孙弘怒吼道:“你休想和卫青在一起,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和一个奴隶成家,世世为奴,代代为仆的。”

阿萌猝然听到父亲的反对,情绪有些失控,父亲也毫不退让,阿萌有些惧怕,更多的是伤心,她索性到里屋,扑倒在祖母怀中痛哭起来。作为母亲,她理解儿子如此考虑是对的,毕竟人无法预知未来,只有在现有的条件中,选择出最利于孩子将来的道路,但同时她也深知,这种感情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孩子,你父亲也是为你好。”祖母劝说道。

“父亲不是也经常称赞卫青吗?父亲说他勤快、聪明好学,将来必定有所作为,为何今日却要变卦了?”

“你父亲自有他的苦衷……孩子,你们的感情,祖母理解,只是父母之心,你也要理解。不听父亲的话,必定会让你父伤心,你又怎么忍心呢?”

“祖母,孙儿不是不孝,只是这些时日和卫青朝夕相处,已经心心相印,卫青虽然眼下贫困,可是只要他努力,他会让孙儿过上好日子的,再说他知书达理,孙儿跟了他,必不会受委屈!”

公孙弘此时也进门,说道:“人生路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为父也自认为是满腹经纶,不也落魄半生吗?卫青固然有才有志,可是没有好的际遇,也许会和为父一样,为父不得不替你考虑将来啊。”

“父亲,女儿也不敢妄言将来之事,但有一点,女儿深信不疑,卫青他宅心仁厚,善良忠义,以后一定会尽全力对女儿好的。”

“孩子,你还小,将来的路还长,这件事儿就此打住,我已禀明你大母,以后你不许出门,不许再见卫青。爹会尽快给你找个人家,把你嫁了。”公孙弘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萌满脸泪痕,不再说话,径直进了自己屋里,公孙弘长叹一声,老太太也是一脸的凝重之色,不停叹气。对于儿子的决定,她是支持的,毕竟阿萌是他们的心头肉,不能看她将来受苦,虽然卫青是个好孩子,但现实像一座大山一样阻挡在面前,冰冷而残酷。

月上树梢,银光似水。

阿萌已经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多时辰,她和卫青从相识到相知,已经深深陷入彼此的世界,一想到父亲要将自己嫁给他人,自此和卫青咫尺天涯,她就忍不住哭出声来。直到泪水都流干了,才拥着被子呆呆地望着月亮。

父亲的屋里不时传来叹息声,看来父亲也有遗憾,心中并不安宁。

盯着皎洁的月亮,阿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私奔”。很快这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心头,她飞快地想了一下:“卫青箭法不错,要是能逃到山中,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仔细听着祖母和父亲房中的动静,等他们都入睡了,阿萌稍稍收入拾了一下,便悄悄地出门去找卫青了。

月色冷冷地撒在大地上,树影婆娑,阴暗处仿佛隐藏着无数猛兽鬼怪,到郑家庄要穿过一大片田地和一条小河,沿途还有不少坟包。夜风吹过,她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恐惧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害怕到极点,但是一想到能和卫青在一起,就顾不上害怕了,一路小跑,来到郑家庄。

万籁俱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她记得郑季家的位置,径直到了卫青住的小屋后墙。卫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阿萌大吃一惊:“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到底怎么了?快披上衣服,不要着凉了。”

阿萌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呜呜啜泣。卫青也紧紧地抱着她,姑娘柔软的胸部顶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意乱情迷。

两人就这么紧紧抱着,阿萌冰冷的身子在卫青的怀中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来的路上,她打定了主意,今生一定要和卫青成为夫妻。

卫青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少女,将自己的玉体完全贴在他身上,自然有了生理反应,阿萌的双手在卫青身上摸索着,解开了他贴身的衣物,又将自己的外衣解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卫青不知道事情已生变故,只记得先前大人们的首肯,自然把阿萌当做妻子看待,现在阿萌的举动更让年轻的他冲动不已。

月华如水,风光旖旎,两个少年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行了周公之礼,有了夫妻之实。

**退却之后,两人紧紧相拥。阿萌冷静下来,不由得又哭了起来。对自己原来的打算有了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卫青手足无措,只好紧紧地搂着她:“阿萌,不要哭,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会对你好的。”

阿萌苦笑着擦干眼泪,见卫青傻傻看着她,忍不住泪水又涌了上来,双手抱住卫青的头,双唇紧紧地吻住了他的嘴,久久不愿放开,卫青不明就里,只好贪婪地享受着这蚀骨的温存。

许久,月亮消失在了山尖上,曙光也微微从东山之顶放出光芒,阿萌脸上的泪痕也干了,她一时哭一时笑,让卫青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发问。

“卫青,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了……天亮了,我要走了!”少女泪眼婆娑。

“阿萌,我要你当我一辈子的妻子。”

“卫青,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嗯,我答应你,你告诉我怎么了?”

“今天我走了,可能一个月我们都不能相见,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向我父亲提起,一个月后,我自然会来找你。”

卫青正沉浸在幸福当中,对此不以为意:“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一个月嘛,我不找你,我等你!”

卫青不知道,阿萌此时已经想好了,为了祖母和父亲,她已经不可能嫁给身为奴隶的卫青了,那么,她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之所以要定一个月的期限,正是为了等待下次月事的到来,确定是否怀孕……

阿萌悄悄地回到了家中,祖母和父亲都还在睡着。阿萌不敢去见祖母,偷偷溜进了自己房中。

“私奔”就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能过上自己心目中的幸福生活,可是祖母和父亲就失去了她,她可以想象两位老人会有多么绝望。

“人活着,也许并不仅仅是为自己,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作为女性,阿萌的心更为柔弱,在自己和家人之间,心中的天平逐渐转向了,卫青没有她,也可以有未来,而祖母和父亲没有了她,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她不后悔和卫青有了夫妻之实,甚至希望这一次种下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

这日以后,阿萌变得很安静,每日不再出门,只是陪着祖母做针线活儿。如此这般,父亲也没有逼她嫁人,只是少了许多言语,偶尔能听到他的叹息。她在父亲和祖母面前,也尽量压抑自己的情感。

公孙弘怕见到卫青和洪伯,所以有意识地避开了他们,过了些日子,公孙弘见阿萌似乎接受了和卫青分开这个事实,也逐渐释怀,对于卫青的感受,他已经不想再考虑了。

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公孙弘认为此时阿萌已经撇清了和卫青的关系,有意放出话去。以阿萌的姿容,自然吸引了不少适龄少年的目光,加上公孙弘在乡民中也素有贤名,他家的女儿,在众人眼中德行也颇为出众。一时间,提亲的人不少,公孙弘也不急于决定,一一应付来人,将各家少年的情况暗自记在心中,想精挑细选个好女婿。

卫青被蒙在鼓里,初尝禁果的他整日沉浸在这份情感中,盼望再会阿萌,只是阿萌已经多日不见踪影,就连公孙弘也很少进山,有些日子没露面了。

看中阿萌的,就是郑家村的里正,算是这个村子的富户。从先秦开始,郑家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几辈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在土地上劳作,这么几代下来,竟然积攒了数量可观的钱粮。郑家人是很有眼光的,家境逐渐宽裕,却更加注重子女的教育,没出过败家子,反而一大家子,日子越过越好。

公孙弘之所以看重里正家的小儿子,无非是他家中的大片良田,有些商人之家,也许更有钱,更加锦衣玉食,但在公孙弘眼中,这样的人家,总是缺少了一些厚重感,根基并不稳定。

既然能狠心拆散女儿和意中人的姻缘,那么公孙弘这个时候,考虑的更多的就已经不是才华学识了,而主要是看来人的家境,入得上眼的还真不多,郑家庄里正家的小儿子,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里正家托人来过几次,公孙弘虽然满意,但不敢确定阿萌的心思,倒也没有贸然答应,只是有意无意地将消息传递给阿萌。

阿萌比先前憔悴了不少,却又显得成熟了,面对父亲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沉默,所以父女二人单独相处,颇有些尴尬。

“无恒产者无恒心”,作为标准的无产阶级,卫青不被信任值得托付终身是正常的。在农耕社会里,土地是最珍贵的资源,而且历朝历代,无论政权如何更替,官府多么腐败,却从没有人敢剥夺农民手中直接拥有的土地,历朝历代的均田措施,实际上针对的只是闲置或者荒芜的土地。

第七节雪夜奔逃

冬天,如约而至。还没有下第一场雪,所以还是需要将羊群赶上山去,抢食成熟的草籽。

郑家来了不速之客,这个人的到来,让卫青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可他浑然不觉。来人是平阳县的差吏,目的是要从各家征调民夫重修长城。

征调的比例是每户抽一个十四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丁,郑季家是大户,自然难免。郑妇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卫青,郑家人口不少,可壮年男子都是田里干活的好手,只有这个卫青是可有可无之人,郑妇早就看他碍眼,此次正好甩了这个包袱。

边关苦寒,匈奴又不时侵扰,能不能保住性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郑妇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所以她一早就下了狠心,瞒着郑季,让衙役将卫青带走,木已成舟,想必郑季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傍晚,卫青回到家中,郑妇破天荒地来到他的小屋,笑眯眯地说:“郑青啊,回来了?赶紧去吃饭,吃完饭我有话要给你说。”

卫青见郑妇满脸堆笑,心里暗道:“这婆娘今天怎么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虽然心中忐忑,也依言去吃了晚饭。

等众人都走了,郑妇才对卫青说:“郑青啊,你也年纪不小了,我们郑家也养活你这些年,现在是需要你报恩的时候了。”

见卫青一脸茫然,郑妇继续说道:“你是我们郑家的人,就要为郑家出点力,昨日县衙通知下来,要在每家抽调一名民夫,去边关服役,你的年龄刚好,我看就你了。”

卫青听了这番话,就像跌进冰窖一般,他知道,边关服役苦不堪言,加上这两年匈奴猖獗,能保住性命者不过十之一二,他去了,多半是有去无回。

“这恶婆娘果然没安好心,我上有母亲,下有兄弟姐妹,必要留了这有用之躯,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就这样去边关,葬送了自家性命?不行,这绝对不行!”卫青不敢拒绝,但心里暗暗思索如何应对:“我若拒绝,郑妇肯定不依不饶,到时候官府的人自会强行将我带走,不如暂时不动声色,再想办法。”

有了主意,卫青起身淡淡地对郑妇说:“郑青多年来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能去边关也好,阿母看着安排吧,郑青也没什么收拾的,随时可以起身。”

卫青如此痛快让她很是意外:“唉!这也是不得已,官家一声令下,咱们小民哪里敢违抗,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你的叔伯都年纪大力,兄弟们都娇生惯养,那里吃得了那个苦,只有委屈你了。”说完还假惺惺的抹了把眼泪。

卫青不愿见她惺惺作态,微微躬身告辞,回了自己小屋。他一路压抑着自己起伏的心情,尽量让脚步平静,其实心乱如麻。

郑妇见事情这么顺利,也很高兴,拔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她自然心花怒放。

回到小屋的卫青飞快地思考着对策:“郑家肯定是再待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逃走。洪伯和公孙先生是没时间道别了,阿萌怎么办?”

想到阿萌,卫青心口一阵疼痛,阿萌是他的梦,一个美的不敢相信的梦想,拥有她是他最大的幸运,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他做不出来。他必须去找她,他要带她一起走。

想到这里,卫青努力平复情绪,又回到饭厅,郑妇还在那里。卫青道:“阿母,这几日就要离家了,我还有几个好友,今天就去和他们道个别,还望阿母准许。”

这番话合情合理,郑妇也不多想,说:“去吧,早点回来,把自己的衣服、被褥收拾一下,明儿我再给你做几件衣裳,你都带上。”

对郑妇的这种态度,卫青也是未曾想到,心中稍许有了些愧疚,可一想到当年对他的毒打和种种虐待,这种愧疚很快就消失了。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直奔西边阿萌的村子。

天色尚早,阿萌见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卫青,眉头一皱,给祖母撒了个谎就出来了。她本来不想再见卫青,可是见到他就心神大乱了,虽然心里乱糟糟的,但主意还是坚定,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让卫青死心。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子,到了一片没有人的树林里。卫青上前紧紧抱住阿萌,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阿萌不明就里,赶紧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

卫青哭了一场,擦干眼泪,痴痴地看着她说:“阿萌,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郑妇要我顶替郑家人服役,去边关筑长城,九死一生,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我要逃走,我要带着你走。”

阿萌也懵了,她原本以为是卫青知道了父亲不愿嫁女给他的事情,没有想到让卫青方寸大乱的却是边关服役。

这些日子,她过得很苦,不能和卫青成为夫妻让她备受煎熬,但是思前想后,为父亲为祖母,只有离开卫青才是唯一的出路,她早就下定决心,给卫青生个孩子,然后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嫁了,也好让父亲、祖母安心。现在卫青所面临的困境,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成熟得早,不满十五的她已经学会了权衡利弊,**之下产生的私奔的念头,这些日子已慢慢打消了,今天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和卫青摊牌。也许,让卫青死了这个心,他就少了一份羁绊,可以飞向更高的天空。

那个时代,男女之事并非禁忌,未婚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阿萌年纪尚轻,就算是生下孩子,也能再嫁人。

阿萌表面平静,心中却翻江倒海,思绪万千,她狠下心来说道:“卫青,你可知道,我爹自知道你是奴隶之子,就坚决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了,我偷偷来和你私会,也是念你我相好一场,留些念想给你。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家里还有父亲、老祖母,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这……”

“你走吧,永远忘了我吧。”

“不……你不能这样,我不要你离开我,我要娶你。”

“娶我?你拿什么娶我?你身无立锥之地,自己尚且不能过活,怎么养活老婆孩子?我嫁了你,我的子子孙孙就要世世为奴,你就不替我想想?”

阿萌字字坚硬如铁,重重地击打在卫青的心上,鲜血淋漓。她不是绝情,只是现实如此,不得不为。她不想卫青还抱有幻想,在徘徊中蹉跎岁月,耽误了前程,她想让他永远忘记自己,无牵无挂地奔向未来。

如此绝情的话语,一说出口,她自己就先哭了,她不敢再看卫青的眼睛,只好自己捂着脸跑开了。

卫青颓然地坐倒在地,任泪水肆意地涌出。卫青此刻恍然如在梦中,前几日还卿卿我我的阿萌,转眼间就陌生的如同路人。

卫青就这样躺着,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天空阴暗下来,月亮和星星都不见了踪影,一连串的打击,将这个少年逼上了绝境。

一瞬间,他想到了死。死是一种解脱,对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尘世中,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可是死是最容易的也是最难办到的,死亡将使这一切烦恼烟消云散,却要留给活着的人无尽的痛苦。卫青想到了母亲,想到了他的兄弟姐妹,死亡的念头随即烟消云散,痛苦依旧,只是越来越麻木。

这几日,卫青一直如此。由于冬天不用去牧羊,也无人喊他早起,他就这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好几天。

而阿萌,此时也渐渐有了生理上的反应,不时出现无法控制地呕吐,祖母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只是告诉了公孙弘。

公孙弘本就担心两个孩子把持不住,知道如此真是大事不妙,但他心里想法很坚定,哪怕阿萌真的怀有卫青的骨血,他也一定不会让阿萌嫁给卫青。

公孙弘决定和阿萌挑明此事。

许久,公孙弘才开口:“孩子,为父对不起你,无论如何,父亲都不愿你受苦。唉!你要相信,父亲是不会害你的!”

阿萌闻言默默无语,良久才应道:“父亲良苦用心,孩儿都知道,孩儿会听从父亲安排的,只是请等我将腹中孩儿生下。”

公孙弘已知到阿萌有孕,也没有惊异,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阿萌继续说道:“父亲,孩儿理解您,请父亲也理解孩儿的苦衷,孩儿和卫青倾心相爱,这个孩子,您就让我生下来吧!生了这个孩子,您要把我嫁给谁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唉!孩子,事到如今,为父又能说什么呢?希望你能明白爹的苦心,爹就你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心见你受苦。所以为父逼你,你也不要记恨。”

“孩儿岂会记恨父亲,只是又要给父亲添乱了,我未婚先孕,父亲和大母脸上无光,怕是要受人讥讽。”

“阿萌我儿,为父和你大母都不怕他人风言风语,只要我的孩子能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我也明白父亲的意思,事到如今,孩儿已非完璧之身,怕是不能嫁给郑家三儿了。”

“唉,孩子,这十里八乡的年轻男子还有很多,我儿不要担忧。为父对里正家的三子,也只是略有耳闻,谈不上有多么出众,只是父亲更看重郑里正的家境。女儿莫怪我,说句俗话:放牛都要看草场,我嫁女岂能不看家境?”

阿萌一早就明白父亲的心意:“父亲莫要担心,我已经见过里正家的大儿子郑勇了,他说就算如此,他也愿意娶我。”

公孙弘大吃一惊,他确实很难想象,阿萌,原本一个文静害羞的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公孙弘知道郑勇,摇头道:“唉,这怎么行啊?这个郑勇要大你十余岁,况且已经克死一个老婆了,你怎么能行事这样草率呢?”

阿萌面上平静如水:“父亲,我已经有了卫青的骨肉,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郑勇说他不计较此事,所以我要嫁他。郑家田多地广,郑勇又是长子,父亲以后不用担心我的生活。请父亲放心,女儿只要生下孩子,自然心愿满足,以后一定会好好和他过日子,不再让您和大母操心。”

公孙弘望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熟的女儿,长叹一口气。心中愤恨,暗自念叨:“卫青,又是你卫青,害我女儿如此。”

对于这个结果,公孙弘是满意的,郑勇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年近而立的他,由于前妻的病故,背上了一个克死妻子的恶名,虽家境殷实也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能娶了年轻秀丽的阿萌他自然喜不自胜。

作为汉武朝的两个重要人物,卫青和公孙弘缘尽于此。

天色愈发阴暗,笼罩得大地没有一丝亮光。卫青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寒冷的西北风让他清醒了许多。梦想,总是被现实打断,失去了一个梦,就要寻找另一个梦,他告诉自己,不能就此沉沦,任由命运摆布,他要逃离这个困境,哪怕是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母亲是他最大的牵挂,和母亲遭受的苦难想比,他的这些打击又算得了什么?他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才能慰藉坎坷半生的母亲,才能让他的兄弟姐妹不用再经历他所经历的磨难。

想到这里,他一骨碌爬起来。寒风依然肆虐着,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冬日的冰凉。郑家人早就睡了,院子里空****的,犹如卫青空****的心。

他将书简整齐地码在床头上,一遍遍抚摸着。他非常感恩给他书的人,但是也知道这些书的价钱,他不能带走这些书。书简码成一排,非常壮观,散发着淡淡的竹子和木材的清香,卫青一遍遍摩挲着它们,眼中充满泪水。

是夜,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临了,掩盖了地面上无数来来往往的脚印,原本还担心有人顺着痕迹追踪的卫青这下彻底放心了,他决定,当晚立刻离开郑家,到山中,开始独自一人的生活。

在大雪中跋涉了一夜,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大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既苦于艰险难行,又有些高兴,大雪会掩盖掉所有的痕迹,他可以就此人间蒸发了。

一夜,又是一天,卫青疲惫到了极点,也终于到了,他手脚并用爬到他的山洞,一头倒在铺上睡了过去。

对于他的出走,郑家并无人关注,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大家都睡了个懒觉。直到郑妇来找卫青的时候,才发现人去屋空。郑家上下躁动起来,卫青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见了,就意味着需要他们中的一人背井离乡,出生入死。

一番慌乱地寻找之后,在郑家男丁们的咒骂声中,郑妇颓然坐倒在地上,哭天抢地:“这个小杂种,竟然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号啕大哭一阵后,她突然站起来,厉声道:“郑贵,赶紧出去找,顺着脚印找,一定要追上这个小杂种,让他跑,抓住打断他的腿。”

可是要在大雪过后掩盖了一切痕迹的巍巍大山,笼罩在一片浓雾当中,哪里还能找到脚印。

卫青的小屋,屋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被褥衣物都叠放整齐,书简码在床边,就连那盏小油灯也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小几上,看来这孩子并不想带走任何属于郑家的东西。

郑妇还在哭嚎,众人也不敢相劝,都陷入了沉思,他们中谁将成为那个倒霉蛋呢?

就在郑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卫青正沉浸在梦乡里,这连日的打击没有击垮他,只是让他疲惫不堪。

熟睡中,他多次被噩梦惊醒,梦中,他总是被怪物追杀,无论怎么努力地逃跑,总是无法摆脱。当他在梦中鼓起勇气,想要反抗的时候,总是很无奈地发现其实真的无能为力,这时候往往伴随疼痛恐惧,在一片混乱中被惊醒。

就在这样半睡半醒中,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生命中最难熬的几日,不吃不喝也不想动弹。还好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止,越是痛苦的时候,越会有不一样的领悟。

有很多事是人力无法左右的,比如晚春凋零的花朵,比如注定要离你而去的人。我们都曾经期盼憧憬美好的生活,直到现实给了狠狠一击,每个人最终都会醒过来,区别只是在于有的人很快,有的人需要很长时间。

如同一个深深的伤口,在痊愈的过程中会经历种种,这种痛苦会持续、会发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注定会被冲淡,直到成为心底一道浅浅的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狗叫让卫青醒了过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抓起身边的短剑,但随即又放松下来。原来是黑熊儿见他一直沉睡,才大叫吵醒他。他摸了摸它的头,黑熊儿也高兴地舔舔他的手,摇着尾巴。

洞里的锅碗瓢盆都已齐备,也储藏着足够的熏肉、干肉,卫青离开的时候,还从郑家厨房偷了几张面饼,节约着过,应该够这一人一狗熬过整个冬天了。

逐渐清醒的卫青知道,无论自己沉浸在痛苦中有多不可自拔,对别人来说,这种痛也是完全不足挂齿。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想通了这些道理,心里的苦自然淡了,他开始考虑生计问题。

洞顶的侧开口已经被积雪盖住了,光线微弱起来,好在风也吹不进来了,树枝编成的柴门呼呼地透着冷风,卫青裹上兔皮披风,还是止不住的冷,于是生起了火,温暖在洞内弥漫开来。

洞内堆放着干透的木柴,上面搭着许多张兔皮,这是秋天狩猎时留下了。暖了一下身子,卫青就将兔子皮缝在了柴门上,洞口的风基本上堵住了。

卫青取下一块熏肉,剁成小块,放在陶罐内煮上,洞内的温度很快上升。黑熊儿也讨好似的过来碰了碰他的小腿。

卫青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想着食物和柴火都必须省着用。所以小心地转着陶罐,让火苗准确的对准罐子的底部。

水很快开了,洞里的烟越来越大了,熏得他睁不开眼睛,连狗都为了躲烟尘,跑到了角落里。这时卫青才发现,雪盖住了洞顶的侧洞,虽然不会有冷风吹进来,但如果生火,洞内的烟也无法排出去,看来不得不想办法重新打开。

还好洞内的石壁不是很陡峭,而且犬牙交错正好如同台阶,很容易就爬到了洞顶,烟熏得他眼泪直流。洞顶这个裂缝不大,卫青刚好能通过,前面就是一个岩石平台,这台子和洞顶正好形成一个侧洞,通风透光,而雨雪又进不来,洞在岩石中浑然天成,平坦光滑,简直就是鬼斧神工一般,一个成年人在洞里能很容易的转身,卫青暗自思忖:“将来如果有危急之时,可以藏身于此,应该能躲得过去。”

他用脚试了试所站之地,看能否承受重压,感觉纹丝不动,才慢慢地向外开始推积雪。随着积雪被清理掉,洞内光线逐渐变亮,烟也从打开的缺口中喷涌而出,洞内一下子明亮清爽起来,黑熊儿又开始活跃起来,对着卫青“汪汪”叫了两声。

估摸着肉熟了,卫青先捞了一块,黑熊儿立马围了过来,尾巴摇得团团转。卫青咬了一口,黑熊儿见状不高兴了,呜呜叫着,像是在抗议,卫青怕烫着他,只好俯下身子摩挲安慰它。

洞顶这个缺口有利有弊,好的是烟可以出去,光线可以进来,但是随之而来的,冷风也从那里倒灌进来,洞内的温度低了很多。

洞外的大雪仍在继续,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映得洞内亮堂堂的。卫青又拿起了书,这次雪夜出逃是迫不得已,但整个过程他却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唯一的遗憾是他的那些书都留在了郑家,不过好在几年他基本上大部分都誊写下来,做成书简,堆在山洞中。虽然显得粗陋,但好歹也可以时时翻阅。

阿萌的样子还是会不断地出现在他眼前,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经淡了很多,只要集中精神,他还是很快能投入到书的世界中。

读书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乐趣,也是苦难人生中的一抹亮色。书籍之于他,亦师亦友,现在他能时时感觉到书在他生活中的存在,绝望的时候鼓励他,疲惫的时候鞭策他,或许这就是他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