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虎狼之争
数日,大雪一直不停,卫青和黑熊儿除了偶尔解手,一直很少外出,一人一狗每日守着火堆,卫青开始担心起食物储备了,虽说东西还多,但第一次单独过冬,还是让他心里没底,于是盘算着雪停了要去打猎。
一日午后,大雪小了很多,甚至天空都收起了阴霾变得亮堂堂的,雪也逐渐停了。卫青兴冲冲地背上弓,扎好绑腿,绑好短剑,带着黑熊儿出门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人一狗在林中走了一大圈,仍然一无所获。一直保持持弓搭箭的姿势,卫青有点累了,正好前面有块石头,他拂去积雪,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突然黑熊儿朝着右边方向低沉地叫了起来,卫青转头一看,只见是一只野鹿跌跌撞撞地向他们的方向跑来,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卫青也是一惊,暗叫不好,拉起黑熊儿就跑,野鹿慌不择路地跑向他们,怕是后面有猛兽追赶。
他边跑边找合适的树,终于发现一棵分叉较低的老黄槐树,急忙将黑熊儿扶上树杈处,自己也随即爬了上去,立足未稳,就听见身后一声怒吼,有地动山摇之势,手上抓紧树枝,回头一看,一只吊睛黄斑虎,紧跟野鹿跑过来,这一声怒吼,加之突然见到一人一狗,让野鹿也吃了一惊,老虎紧接着一个虎跃,将野鹿扑倒在地,一口咬断脖子,鲜血喷洒在雪地上,热腾腾冒着白烟。
这一幕让卫青魂飞魄散,抓着树枝的手差点松开,再看看黑熊儿,卫青倒是有点乐了,黑熊儿趴在树杈上,瑟瑟发抖,身子底下湿了一片,看来是吓着尿了。
卫青赶紧抓住它往高处爬,到离地大概两丈处,才放下心来。
这老虎咬死了野鹿后,注意到这一人一狗,它暂时放开了野鹿,绕着树转了两圈,又用后半身支撑着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搭到树上,似乎想够着卫青他们,但无奈老虎确实不会爬树,试了几次,也只好作罢。
就这点动静,已经吓得卫青双腿发抖,黑熊儿更是紧紧贴着他,大气都不敢出。“都说老虎是山中之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卫青暗自惊叹!“还好它不会爬树,要不然今天凶多吉少。”
老虎对他们无计可施,只好叼起野鹿,打算离开,这时,突然四周传来狼的吼叫声,丛林中不知从哪里窜出了几匹狼,从各个方位围过来,老虎放下猎物,低下头,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威胁着不断逼近的狼群。
狼群还是不断地从树丛中、雪底下冒出来,呲牙咧嘴地嘶叫着,老虎也不甘示弱,大声咆哮着,试图驱散狼群。这氛围让身在高处的卫青都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定定神,数了数,大概有三十余匹狼,脖子上的毛竖着,露出尖利的狼牙。
狼群的毛色暗淡,身形消瘦,可见是这几日大雪封山,已饿了多时,否则也不会冒险到虎口夺食。
狼群组成了一个圈子,将老虎围在其中,老虎亦毫不畏惧,后肢站定,放低身子,低沉地吼叫着,面目狰狞,那牙齿如同一把把利刃,闪着寒光。
狼群可能是怕老虎的外援赶到,很快发动了攻击。一匹高大的公狼扑向老虎的后背,眼看要咬住了,老虎一个猛回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口咬住公狼的脖子,随即松开,这只公狼已经毙命。就在同一瞬间,老虎前方左右两边分别有两只狼也如离弦之箭扑向它,黄斑虎前爪一挥,右边的一匹狼已经飞了出去,但左边的那匹狼咬住了老虎的脖颈处。
老虎一个愣神,群狼都扑了上来,老虎往前一跃,一口咬住面前的狼头,同时甩掉了咬在脖颈处的狼,让群狼的冲击都落了空。
群狼阵脚大乱,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但狼群如同有人指挥一般,立刻补上了缺口,外围的狼全部张大了嘴,露出尖利的狼牙,后肢牢牢地钉在地上。整个变化整齐划一。
换在平时,狼群绝对不会和老虎死磕,可是现在大雪封山,狼群已经饿了许久,这一只野鹿还不够塞牙缝,所以它们必置老虎于死地。
老虎虽然英勇,但抵不过狼群的数量优势,不一会儿便遍体鳞伤,狼群方面也损失惨重,三匹公狼死了,七八只中等大小的也受了不等的伤,但狼群的气势不减,依然不断发起冲锋,渐渐地,老虎受不了了,既冲不出包围圈,也不能有效地抵御狼群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这一幕虎狼大战看得卫青惊心动魄,狼群的不畏死和团队作战也让他深深震动,而老虎的雄姿亦让他感叹。
突然,密林之中又传来一声虎啸,树叶瑟瑟发抖,积雪纷纷落下,卫青觉得连他脚下的树枝都抖动不已。
只见树丛分开又一只老虎跃出来,扑向了狼群。被围的老虎精神大振,狼群猝然不防,一阵慌乱,被连着咬伤了两匹,包围圈出现混乱,但狼群很快就做出了调整,不一会儿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形成了,将两只虎都围在了中心。各处不断还有狼赶到,越聚越多,卫青都数不过来了,估摸着大概有近百条狼加入了攻防战。
狼群故技重施,轮番从各个方位进攻这两只老虎,逐渐老虎就显现出疲态。见此情形,狼群改变了策略,包围圈更加严密了,但进攻不再搏命,只是以骚扰为主,不断地消耗着老虎的体力。
这对老虎应该是一对夫妻,一公一母,这个山头就是它们的地界,他们在这里猎食、生儿育女,平日狼群避之唯恐不及,但这场大雪逼得狼群疯狂了。现在,山中之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虽然还在高昂着头战斗,但身上已经满是伤口,流血不止。
卫青心中突然有一丝悲凉,第一见到老虎的王者风采,就要看着它如此惨烈地战死,狼群如此之众,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屏住呼吸看着。一阵风吹过,寒意袭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
战斗圈中的老虎已经颓势尽显,几次突围都是徒劳,狼群如潮水般变幻着队形,始终围得水泄不通,老虎停住了,不甘心地仰天长啸,那声音充满了悲怆和无奈。狼群也停下了攻击,仿佛是致敬一般盯着老虎,在丛林中生活,都不容易。
遍体鳞伤、精疲力竭的老虎,长啸之后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平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而狼群如同进行完成了一个仪式一般,突然一拥而上,咬翻了两只老虎,很快,刚刚还雄姿勃发的老虎就成了一堆血肉……
狼群争抢着,公狼推挤着母狼,体型较大的咬着体型小的,而老弱病残更是只能远远地夹着尾巴扯上几口,赶紧吞掉,还时不时有强壮的狼对着它们低声吼叫,它们见状只有低头开溜。
狼群自然不会放过野鹿,只半个时辰左右,三具动物的尸体就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几块较大的虎骨,狼群无能为力,几只小狼啃了又啃,最后不见一丝血肉才作罢。
几只狼又绕着自己战死的同伴低头转圈子,仿佛哀悼殉难的战友,狼群渐渐都围了上去,就在卫青要感慨之时,狼群却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同伴的尸体,瞬间几具狼尸就支离破碎了。
卫青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狼群何以同类相食?看着狼群抢食同类,互相呲牙咧嘴地威胁着、争抢着,狰狞的面目散发着凶残和狠毒。
这是多么可怕的动物啊,让自认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不寒而栗。严明的组织、快捷的行动、行之有效的战术、不畏死的精神,再加上残忍的本性,使得它们战无不胜。
而后,狼群逐渐聚集到了树下,这树上的一人一狗早已被它们看在眼里,在寒冬中,它们就像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很少有活物。
卫青本来还指望他们吃饱走开,谁知狼群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把黄槐树围起来,打着饱嗝一边休息一边盯着树上的一人一狗。
卫青被看得毛骨悚然,黑熊儿已经吓破了胆,他不停地拍着它的头,才逐渐安静下来。
卫青知道狼不会爬树,性命暂时无忧,但天寒地冻,困在树上终究不是个办法。还好这一阵雪停了,落在树枝上积雪也慢慢融化,他在树枝间穿行轻松了许多。黑熊儿本来到树上就被吓得瑟瑟发抖,加上树下的狼群不时发出吼叫,早已经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四爪紧紧地抓住树干。
卫青观察四周,此处树木茂密,树和树之间枝干交错,可以从一棵树到达另一棵树,实现在林中穿梭,他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换个地方,反正只要不落到地上,就不会被狼吃掉。
黑熊儿实在胜任不了这个活动,卫青只好骑在一支粗壮的树干上,解下腰带,将其放入怀中,然后仔细地绑在身上。随身的十几支箭,他也不敢大意,全部收好,和弓一起背在身上,要在丛林中自保,这可是最要紧的东西。
卫青踩着树的横干,手中抓着头顶的枝条,小心地从树木交错处转移到了另一棵树上,狼群很快发现了他的意图,树上折腾了许久,地上的狼不过转个身就赶上了,卫青心中自嘲:“不知道狼群有没有在笑话树上这个人的愚蠢。”
这个方法很笨,也没有太明显的效果,但是时间长了,狼群也有些失去耐心了,几只体型高大的狼呜呜地叫了几声,一大半的狼群随着它们扬长而去,在地上掀起一阵雪雾,消失在了丛林中。卫青大喜,可是很快又丧气了,围在树底下的那些狼群纹丝不动,好像丝毫没有着急,时不时看他两眼,仿佛在说,看谁能耗过谁。
卫青有些绝望,等太阳下山,天就会变冷,一人一狗在这树上是绝对熬不过这个雪夜的,难道就这样等死?他不甘心,转移到前面的一棵大树上,特意往高处爬了几丈,只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丛林起伏一眼望不到边,要逃脱的希望很渺茫。
他数了数地上的狼,有二十多匹,可是身上的箭只有十余支,就算是箭无虚发也无法对付所有的狼。卫青思忖了许久:“与其冻僵了掉下来喂狼,还不如拼死一搏,杀它几匹狼,也许受了惊吓,狼群会被赶走。”
走投无路之际,卫青在树上找了个地方,坐稳身子,悄悄取下弓箭,瞄准了一匹背侧对着自己的大狼,一箭射出,正中狼的前肩,那狼疼得跳了起来,带箭跑进了林中。
卫青大受鼓舞,正要瞄准下一匹狼,谁知狡猾的狼群已经一哄而散隐藏在了树木的背后,再无机会放箭。
这个时候就是要拼耐心的,卫青不动,狼群也不动,只是彼此紧紧地盯着对方,卫青心急如焚,很快耗不住了,又开始在树干上穿梭,换了位置,自然又有机会出击,半个时辰间,他射出了五支箭,射中了三匹狼,有一匹狼被箭直接穿过了咽喉,一命呜呼。死狼很快被它的同伴撕扯成碎片吞下,狼群损失惨重,更加狂躁不安,围着大树,发出凶狠的嘶叫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卫青又试着射了几箭,谁知所有的狼都学乖了,通过不断地奔跑来躲避,转眼间手中的箭还剩寥寥几支,卫青几乎绝望了,他不由得仰天长叹:“吾命休矣!看来今天必是要丧命狼口了。”
可是他不想束手就擒,哪怕死也要轰轰烈烈,和狼群拼上一番。打定主意,他就把黑熊儿解开,放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自己从树上滑了下去。
狼群很快围了上来,卫青背靠着树干,双手持弓,突然回头,将从他身后包抄上来的一只灰狼射中头部,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正面小心翼翼躲在树后的三匹狼突然冲了上来,卫青扔掉弓,拔出短剑,打算肉搏,这时候所有的狼都从四面围上来了。卫青心道:“完了,这下完了。”
这时,一声尖利的狗叫声从头顶传来,原来黑熊儿见卫青处境危险,顾不得自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冲在最去前头的那头狼身上,可这也是无济于事,更多的狼把卫青围在中间。
那头狼很快将黑熊儿甩在一边,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朝着卫青走来。黑熊儿在草丛中发出惨叫,怕是凶多吉少。面对冲上来的狼群,卫青知道必死无疑,反而不再害怕,右手紧握短剑,左手抓着一支箭,左右挥舞。
狼群发动了攻击,一头大狼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朝卫青面门而来,卫青一个下蹲,将手中的匕首指向狼的胸口,果然狼刹不住,撞到了剑尖上,鲜血瞬间涌出。其他的狼见同伴吃亏,全部一拥而上,卫青见四面都是獠牙,心中长叹一声,感觉灵魂就要离开躯体,索性闭上眼睛。
突然耳边响起利箭破空之声,两匹冲在前面的狼已经倒地,发出惨痛的叫声。
来不及细想,赶紧睁开眼睛,一手短剑一手箭支,上前一步左右开弓。不断有狼中箭倒地,卫青也砍倒了几头,自己也多处被狼咬伤,浑身鲜血。狼群见损失惨重,一声呼啸,所有的狼瞬间撤出战斗,迅速消失在林中,只留下几具尚有余温的狼尸。
卫青这才缓了口气,仔细寻找,才发现不远处树干上伏着三个人。
三人从树上跳下来,只见他们身披白色羊皮大氅,头戴白色兔皮帽子,浑身上下雪白,怪不得卫青没有发现他们。
卫青赶紧躬身长揖说:“多谢三位壮士出手相救!”
三人呵呵一笑,其中年长的一人开了口:“不必多礼!小兄弟胆色过人啊,敢和狼群肉搏。”
“哪里是什么胆色啊!实在是被狼群逼得没办法了,才想着能杀一头是一头。”
“嗯,这就是胆色,要不是你从树上下来,狼都藏在树后面,我们也不敢贸然出手,时间长了,保不准狼群也会发现我们。”
“在下卫青,要不是三位壮士,今日必定会命丧狼口,请受卫青一拜!”
三人哈哈大笑:“我们都是男子汉,哪里来这么多礼数!快快起来,赶紧看看身上的伤要紧不?”
卫青顾不上自己的伤,赶紧去看黑熊儿,它伤得不轻,左前腿被咬断了,露出白生生的骨头茬子,背上也有大片伤口,已经奄奄一息,卫青抱起黑熊儿,眼中噙着泪水,三人过来看了,都摇头:“唉,这狗怕是挺不过了。”
卫青还不死心,在衣服上撕下布条,给黑熊儿细细包扎好,放在干树枝树叶上。
“你这娃娃心肠倒好,也不看看自己的伤。”年长的黑脸汉子说着拉过卫青看他的伤处,“还好,都是皮外伤。”
这三人显然要比卫青老练,随身都带着金疮药,张罗着给卫青敷上。卫青注意到三人手中拿的,并不是常见的弓,而是一种看起来要复杂许多的弩,但又不完全是汉军所使的弩箭,似乎要比汉弩精巧许多,但初次见面,卫青也不好多问。
三人和卫青并肩血战狼群,自然少了几分初次相见的陌生感,很快四人席地而坐,打成一片。三人中最年长者叫荀虎,两个年轻人分别是荀彘和郭昌,自称是山中猎户。
荀虎和荀彘是叔侄,叔叔为虎,侄儿就名为彘了。
卫青有些担心狼群会卷土重来,荀虎说:“狼是吃软怕硬的东西,这次吃了大亏,怕是几年都不敢再来这里了,你尽管放心。”卫青这才安心。
荀虎问道:“这么大的雪,卫兄弟怎么还一个人进山啊!”
“唉,一言难尽啊!”卫青不避讳自己的奴隶身份,只说在主人家受不得折磨才孤身逃到这山中。
卫青取出干肉,三人也打开背囊。卫青见他们的干粮,不是平阳一带常见的面饼,而是圆圆的一块块烤制而成的面团,不禁有些纳闷,好奇地问道:“咦?这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荀彘一笑:“这个叫锅盔,关中一带的吃食不是锅盔就是面条。锅盔就是把面团放到士兵头盔里烤熟的馍馍,当年秦军纵横九州,就是拿锅盔作军粮的。”卫青大长见识。
谁知荀彘这么一说,一旁的荀虎有些不悦,卫青也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开口相问。
荀彘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好像又有些不在意,说:“叔父这么顾虑干什么?我看卫青兄弟是个可靠人,人家对我们推心置腹,我们还有啥不能说的。”
一旁一直不吭声郭昌也说:“对,荀叔,他对一只狗都那么好,可见是个仁厚的人,我们的那些也不算得什么秘密,说了又有何妨?”
“唉,卫兄弟不要见怪,我等本是秦人,祖上就在关中一带,当年蒙恬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大破匈奴于河套,我的父辈就是其中一员。河套一战,打得匈奴血流成河,自此不敢南下。但好景不长,蒙恬将军和公子扶苏被赵高、胡亥所害,三十万大军也大半撤回关中,我父所在的部队留下来驻守云中。后来就天下大乱了,匈奴知我秦军无暇北顾,逐步试探,最后云中沦陷,这支秦军一直退到太原。再后来,大秦二世而亡,家国尽毁,他们也成了孤魂野鬼一般。大汉立朝后,他们无奈举家逃入大山,还好这太行山与关中秦岭没啥大的区别,才得以生存繁衍至今,到荀彘、郭昌他们已经是第三代了。”
荀虎丝毫不隐瞒自己前朝遗民的身份,卫青大受感动:“荀叔如此信任卫青,青必定会保守这个秘密。”
荀虎摆手道:“那倒不必,这是祖上的叮嘱,但汉皇以仁义治天下,对大秦遗民一视同仁,生活要比始皇、二世的时候好很多,自然也不必保守这个秘密了。”
气候渐冷,三人生了火,围着火堆边吃喝边聊,荀彘说:“卫兄弟既然也是一个人,不如到我们的山寨里小住几日,不知意下如何?”
卫青自然满口答应,他被困在山洞中有些日子了,下雪的时候他不怕被郑家人找到,但现在雪停了,自然开始担忧,能去到荀彘他们的村寨躲避几日,自然再好不过。
吃饱喝足后,四人将几具狼的尸体捆扎好背上,卫青也小心地将黑熊儿抱起来。卫青问荀彘:“荀哥,你们的村寨在哪里,离此处有多远?”
荀彘卖了关子:“远倒是很远,不过你不必担心,坐上飞舟,很快就到。”
卫青纳闷,这里山大林深,哪里有什么飞舟?
经过一阵艰难的雪地跋涉,到了山顶,卫青大开眼界,原来山顶的一块平地上,有一个像木筏一样东西,应该就是荀彘口中的飞舟。荀虎叔侄俩一屁股坐了上去,还招呼卫青也上来。
卫青从未见过这东西,有些忐忑,荀虎也不解释,做了个手势示意郭昌出发,只见郭昌俯下身子把木筏向下坡推去,木筏在雪上滑动着,速度越来越快,郭昌紧追几步,也跳了上来。
在卫青瞠目结舌之际,木筏飘在雪上,速度飞快,到了陡坡处,荀虎拿起筏子上的一根长杆,一点一点地在山坡两边撑着,就像水中行舟一般。见卫青惊诧万分,荀彘得意地介绍:“这是我故秦先民想出来的。他们当年生活在北方,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冰天雪地,有了这飞舟,自然出入方便。”
这雪上的快船不比水上的小舟慢,不一会儿四人便下山来到谷中,借着惯性,雪橇在平坦的谷中又往前滑行了数百丈。只见谷中树木掩藏之处,散落着数十处院落,怕就是他们的村寨。
第二节永远的秦人
寨子依山而建,坐落在群山的怀抱中,四周都是参天大树,潺潺的清泉从村中流过,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致。天色微暗,家家户户冒着炊烟,荀彘在村口大喊一声:“我们回来了!”村子顿时热闹起来,男女老少都出来迎接归来的猎手。
这次出猎没有其他收获,只拉回来几头死狼。见大家围着雪橇高兴异常的样子,卫青不解:“狼又不能吃,也就皮子还有点用处,他们怎么那么高兴?”
虽然如此,卫青还是赶紧帮助他们卸车,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扛着猎物,兴高采烈地去了。
荀虎对迎上来的人群介绍道:“这小兄弟叫卫青,这次打猎能有这么大的收获,多亏了卫青兄弟。”
卫青不敢居功,赶紧说:“哪里哪里,多亏荀伯父他们三人出手相救,才救得卫青性命。”
村里人都很朴实,也没多话,不待卫青寒暄,已经招呼他们进屋了。屋子里暖意洋洋,众人席地而坐,面前的地上已经摆了几个大碗,热腾腾地盛满了茶水,几个中年妇人在灶台边忙碌着。
“卫青小兄弟,来到我们这儿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来尝尝我们自己采的茶叶。”说话的是荀彘的父亲荀豹,他已年近六旬,是这村里的领头人。
卫青有些不安,赶紧起身答礼,荀彘一把按住他:“让你吃茶就吃茶,哪里来那么多礼数?”
众人都笑了,荀豹说:“咱们山里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也不要拘束,不是什么好茶,将就着吃点。”
“多谢伯父!”卫青赶紧拱手说。他哪里知道什么好茶不好茶的,长这么大压根就没喝过一口茶。
说话间,女人从锅中捞起大块的肉,端到众人面前,荀虎对卫青说:“这是前些日子打到的一头狍子,风干了几天,肉正香呢,你尝尝!”
荀豹捡肉厚的给卫青一块,热气腾腾的狍子肉散发着难以抵御的香气,卫青不由得咽了口涎水,一口下去,果然鲜美难挡。在肉之后端上的是卫青今天才第一次见的锅盔。
吃饱喝足后,众人依然席地而坐,原本摆放吃食的地方生起了炭火,暖暖地很是惬意。
荀虎快人快语,一口气将他们今天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少不了又要夸奖卫青一番。荀豹对卫青也是一见就喜欢,问过二人年龄,原来卫青、郭昌、荀彘竟然是同年所生,遂提议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虽然只是这半日的接触,卫青却早已喜欢上活泼的荀彘和憨厚的郭昌,这个提议他自然高兴,于是商定,选个黄道吉日,三人正式举行结拜仪式。
荀虎将卫青的来历一一给哥哥说了,荀豹闻言沉吟半晌说:“唉!这孩子也是可怜啊,以后要是他愿意,就让他在咱们这里住下吧。”
“大哥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卫青,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还急着让他和彘儿结拜。”
“你有所不知,我见那卫青双目炯炯如炬,虽然衣着寒酸,周身却有一种凛然之气,你们都说他忠厚仁义,这么好的娃娃,让他成为彘儿的好友是好事。”
“哈哈,有大哥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我原本还担心大哥会责怪我带外人回来呢。”
“唉,我们在这大山中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我们后人,终究还是要走出这大山的。这几百口人,家家血脉相通,再过几十年,孩子们到哪里去娶妻生子啊?”
“大哥所言极是,我听祖母说,当年天下有七国,各国的君主都要娶异国的公主为妻,这样才能生下聪明健康的孩子,血脉越相近的人成婚,生下来的孩子越孱弱。”
“是啊,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父辈浴血拼杀,为华夏抗击外敌,留下的子孙怎么也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永远龟缩在大山中。孩子们要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要见见外面的世界。”
荀虎沉默了,这个问题是他小时候父辈就面临的难题,到了他长大成人,还是没有解决,虽然年轻的时候,他也走出大山,游历锻炼,但终究还是觉得无力掌控外面纷杂多变的世事,最后回来了。
他们这一辈人老了,就算老死山中,也了无遗憾了,可是孩子们的将来不得不考虑。
沉思许久,荀虎道:“卫青这孩子尽管出身低微,但却忠厚又好学,我见他出手和狼群肉搏,似乎很有章法,言谈之中还透露着不小的学问,让咱们的这些孩子和他交朋友有好处的。奴隶又如何啊,有些人是压不住的,他的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光辉,这种光辉源自自己生生不息地奋斗,不管成长的环境多么恶劣,他不会就此屈服,终有一天他将一飞冲天。就算卫青不是这种人,至少他会是一个好伙伴。”
晚上,卫青被安排和荀彘住在一起,让卫青大为吃惊的是荀彘的房子里摆满了书简,他原本以为荀彘只是一介武夫,不曾想也是好读书之人。
等卫青拿起书简的时候就更吃惊了,书上的字他竟然感到很陌生,虽然大部分还是认得,但很明显笔画、结构和他所读的书大有不同。
正纳闷间荀彘已经凑过来说:“嘿嘿看不懂吧?这是当年大秦用的字体,叫小篆也叫秦篆,现在多用的是隶书,它们俩有很大不同。”
“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就叫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叔叔说只有读书了才能知道道理,其实我真不爱读书,打猎多好啊,能让所有人都吃饱肚子,读书有什么用?这小篆汉隶还是叔叔告诉我的。”荀彘酷爱武艺,对读书之事不上心。
“荀彘,难道你就只想一辈子做个猎人?你没想过你的祖先打败匈奴,驱逐胡虏,是何等的威风吗?”
“威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躲到这大山里来了吗?汉朝灭了我大秦,就让匈奴来给大秦报仇吧。”
“此言差矣,你说一人的得失要紧还是整个家族的生存要紧?”
“那当然是家族要紧。”
“我再问你,是一个国家重要还是一个家族重要?”
“当然是国家重要。”
“这就对了,朝代更替之际,是有些英雄受了委屈,但他们的功绩每个人都记得。如果没有当年秦军打败匈奴,怕是大片的河山都为蛮夷所有了,他们会杀掉男人,强暴女人,断我华夏血脉,乱我中华血统,他们还要毁坏良田用来放牧,到时候我们吃什么、穿什么?所以这些大功是为了子孙后代千世百世的长久之计,不是为了个人的一时得失。”
“卫青,你说的大道理我不懂,但有一句话我懂了,打匈奴才能保住我们的一切。”
“对,这就对了。不管大秦也好,大汉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些人要生存下去。秦人,汉人,都是华夏民族,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虎叔也曾说过,大汉的官府要比大秦的仁善得多,对平民百姓来说,不打仗,能种田过日子,少点徭役,那就是最好的日子。大秦给不了这样的日子,所以大家都要站起来反对它,现在大汉立国了,我们过上好日子了,可匈奴又来烧杀抢掠,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唯一的办法就是狠狠地打击他们。”
荀彘和郭昌后来从军,跟随卫青卫青七次远征匈奴,各有建树,名留青史。此为后话,但是他们的热血应是始于今日。
到哪里,卫青最感兴趣的还是书,秦始皇当年焚书坑儒,许多典籍毁于一旦,但这些书简多为秦军行军打仗所需,所以保留了下来,卫青很快熟悉了秦篆,读懂了里面的内容。
秦军军制简单,法令更是易懂,赏罚之事写得明明白白,成为激励士兵杀敌的最好方式。更难得的是其中有一部书讲的是秦军飞骑,秦军飞骑是一支传奇军队,在河套草原和号称可以在马背上过一生的匈奴人硬碰硬,靠着骑兵对射和拼杀,最终一战消灭匈奴主力,谱写了一曲壮歌。
秦军飞骑大胜匈奴,胜在严密的阵法上。打起仗来总是一哄而上的匈奴人,怎么也想不到排成整齐队列的秦军会有意想不到的威力。而现在卫青手中就是这支传奇骑兵的军阵指南,可惜这时候的卫青并不知道它的重要性。直到有一天他踏上北去的征途,经过了无数的浴血奋战,才深刻地明白了它的价值。
这荀彘虽说不爱读书,但对老祖宗的一套东西极为熟悉,滔滔不绝地介绍起秦军当年排兵布阵的道理,对军队,卫青算是接触过一二,自然很有兴致。
荀彘说:“秦军兵种有步、弩、车、骑之分,步兵为主力,战车用以防守敌人的冲击,弩兵射出密集的箭镞,杀伤敌人,而骑兵既可以单独冲锋又可以迂回包抄。”
汉朝军队基本沿袭了秦军的编制,阵法也大同小异,荀彘的讲述中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弩。汉军也有弩,尤其是大黄参弩,威力巨大,不亚于秦弩,但是弩是一种非常难以制造的武器,而且它的关键部件——弩机,极易损坏,一旦弩机坏了,整张弩就成为废物,所以汉军中只有将军等高阶层的军人才能使用这种兵器,没有大规模装备部队。而根据荀彘的描述,秦军当年有成建制的弩兵,作为主要作战兵种使用,到底大量的秦弩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怎么才能保证弩机的耐用?
这些疑问让卫青兴奋不已,他觉得他找到了当年秦军横扫六合的关键问题。荀彘见他兴致很高,顺手拿过自己的弩给他看。这是一张普通的手弩,弩身黝黑发亮,可见是用了不少时日,木制的弩臂装配着青铜弩机,和汉军用的手弩在样子上并无多大区别,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个弩的结构要复杂很多,连接之处也显得更为精巧。卫青道:“这弩好像和汉弩差不多,当年大秦能制造出来为何现在汉军中却装备不多?我知道弩虽然精准而且威力巨大,但它的弩机最容易磨损。”
荀彘呵呵一笑:“我大父当年说,秦弩之所以能大量装备部队,成为一支重要兵种,原因在于我大秦采用批量生产的方式,一个工匠专门生产一个弩的部件,熟能生巧,专注一样东西,生产速度自然就上去了,也能做到结实耐用。所有部件最终被组装到一起,就成了秦弩,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秦弩的每个部件都可以通用,一处坏了只需要更换这一块,其他的还可以继续使用,容易坏的弩机生产多一些,坏了及时更换。”
这就是问题所在,秦军采用统一标准生产,实现了各个部件的互换,将磨损的武器重新组装,能最大地发挥其作用,自然事半功倍。而汉军是一个工匠造一把弩,所有部件都是由一个人完成的,手工操作,操作者的熟练程度,自身个性,就造成了同样制式的武器却千差万别,自然不能将零件重新拼凑再利用,一旦一个部位损坏,整件武器就全部报废。
这就是为什么秦军人手一把的秦弩,到了汉朝却成为稀罕之物的原因。楚汉之争,战场主要在中原腹地,多山川丘陵,军队无法排列成阵形,作战的主要方式是步兵肉搏,弩自然没有了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威力巨大、精妙绝伦的秦弩退居二线,能大量制造秦弩的工匠也慢慢消失在人海中,以至于弩成为高成本的武器,无法大规模应用。
荀彘还介绍道:“手弩是秦军用的最小的弩,真正的上阵杀敌的是重弩,要用脚才能使,还有的弩是需要好几个人一起用力才能用,秦弩的门道还多着呢,我也是一知半解,还是要问我爹或者是我叔叔。”
卫青对秦弩很痴迷,一直小小的手弩,翻来覆去看了半夜,等荀彘哈欠连天,才草草睡去。
第二天一早,卫青就央着荀彘去找他父亲,求教秦弩的事。荀豹早已当卫青是自家孩子,自然知无不言。
荀豹说:“弩者,怒也,言其声势威响如怒,故名其弩也。弩源于弓,威力又远远大于弓。”三人席地而坐,听荀豹娓娓道来。
原来这秦弩按上弦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轻装弩,上弦时只能蹬弓于地立直弩臂,俯身拉弦。而第二种重装弩上弦时都是坐地,伸直腿脚蹬弓干,脚夹弩臂,手臂借腿力腰力上弦,而后取箭咬弦瞄准射击。轻装弩手侧重于机动,能在任何地形中实现射击,重装弩注重阵形,一般都在平原地带使用。荀彘所用的手弩,都算不上秦弩,而是多用于民间射猎,孩童练习。
荀豹介绍完秦弩,神色却黯淡下来,叹道:“可惜啊!这些绝世利器早就随我大秦百万大军烟消云散,唉,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实在是愧对大秦英魂啊!”
“伯父何出此言?现在天下一统,没有了杀戮征战,也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皆可居之,无论大秦还是大汉都是炎黄子孙,都是读先贤书,说圣人言。若不是有外敌匈奴欺人太甚,世上再无刀兵未尝不是件好事。”
荀豹闻言有所感悟:“是啊,世间多少兴亡事,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秦若不是穷兵黩武,暴敛横征,也不会落得二世而亡。如今大汉天子仁义,百姓的生活确实要比秦时好。唉,大秦也好,大汉也罢,都是我华夏文明之传承,从今日起,我必定不再纠结于此。”
“伯父大人深明大义,自然是好。大秦、大汉一脉相承,确实不应该有隔阂。”
“老朽空度春秋五十载,实在惭愧啊!你说的对,如今我们都是大汉的子民,匈奴才是我们的敌人。你既然感兴趣,我便将秦弩的制法细细说来,有朝一日,你要是有机会,可以按此法制作。草原之上,千里平川,用此物最好不过,也算是老朽为国效力了!”
荀豹凭着自己的记忆,给卫青、荀彘两人细细讲解各种秦弩的制作方法,也顾不得不干净,手指在地面上画出秦弩的样子,卫青看完后依然只是一知半解,许多疑问,荀豹也不能完全解答。怕时间久了忘记,卫青找来白色麻布,荀家正好有毛笔,蘸着木炭头和树胶做成墨,卫青将秦弩的图案一一绘制好收起来。
其实卫青有所不知,秦弩的制作方法并没有失传,只是缺少能工巧匠,无法大规模制造而已。虽然朝廷近几年也非常重视工匠的培养,但依然收效甚微,因为培养一个熟练制作弩箭的工匠至少需要几年时间,并非寻常人的资质就能胜任,而且就算最终造出了大量的弩,也无法长久使用,因为弩的最关键部位—弩机部分非常容易损坏,一旦弩机不能用了,整张弩就成了废物。每个工匠完成弩箭制造的方法不同,所以造出的弩大同小异,虽然都是一个样子,但实际上部件是不能通用的,高昂的人力和物力成本,让汉军不得不对弩这种利器敬而远之。
荀豹继续说道:“大秦当年全民皆兵,一旦打起仗来,年轻男子都要从军,虽然上阵杀敌是立功晋爵的好机会,但刀枪无眼,一场仗打下来也是死伤惨重,但是有一种职业,可以避免直面刀枪又能立功受奖,那就是成为兵器制造工匠。那些威力巨大的秦弩,就在一代代秦人手中不断改进、完善,才有了威震天下的秦军弩阵。
“秦军弓弩的制造都是各个部位分开进行的,工匠们分成几批,各司其职,分别制造出弩身,弩臂、箭槽、弩机等,然后组装到一起,就是一把完整的秦弩。这要求工匠严格按照统一标准操作,最后的成品必须分毫不差,因此在大秦,每一把造好的武器上都刻有相关工匠、官吏的名字,目的就是出现不兼容的情况可以及时追究相关责任人。”
荀豹的一番话让卫青茅塞顿开,三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荀彘的母亲端来热腾腾的肉,鲜香四溢,卫青闻着香气,似乎是狗肉,捡肥厚的腿肉给荀彘,然后自己也操起一根骨头大啃起来。肉香从唇舌只见弥漫开来,只觉得这肉似狗肉又与狗肉略有不同,肉质粗了许多,很有劲道,细细咀嚼之下,味道要比狗肉鲜美。
“荀叔,这是什么肉?”
“这就是你们昨天带回来的狼,怎么样?好吃吧?”
“嗯嗯,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狼肉,以前都不知道狼肉可以吃。”
“狼肉是可以吃,不过新鲜狼肉臊臭无比,需要提前收拾一下。狼剥皮卸肉之后先要用水焯过,等肉变色再用清水浸泡一夜,第二天再下锅,就和狗肉差不多了。还有一种做法,冬天,将狼肉细细划开,抹上盐粒、花椒末挂在通风蔽日之处,十几日下来,就成了风干肉了,在锅中煮了,味道更加鲜美。”
“嗯嗯,确实好吃,这清水煮了就这么好吃,风干的肯定更好吃。”卫青一边大口啃着肉一边点头。
“这狼肉的好处不光在好吃上,最重要的是它性温热,可以补五脏,厚肠胃,治虚劳,祛冷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冬天吃狼肉正是时候,吃完你去外头走走,保你身上不冷。”
卫青将信将疑,饭后还是被荀彘拉着出了屋,外面阳光明媚,但前几日连日大雪,正是雪融之时,自是寒冷无比,卫青身上的衣服本来就不厚,能明显地感觉到气温很低,但是奇怪的是身上并不是太冷,果然,吃了狼肉大有不同。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这日,正是荀虎选定的黄道吉日,天色晴好。荀豹拉响了村口的铜铃,沉睡在山间的小村子,破天荒地第一次召集各家各户在村口大场集合。
早早就有年轻人搬来香案,摆在大场中,卫青、荀彘、郭昌三人站在案前,旁边有一坛泥封的烧酒,三个大碗依次排开。
村里人不多,很快聚齐了,荀豹大步走到场中,向人群拱手道:“今日召集各位父老,就是为了这三个孩子结拜之事,请大家为他们做个见证。“众人叫好,欢呼声雷动。荀豹到案前跪下,点上三炷香,低声祷告:“苍天在上,今有后辈三人欲结为异姓兄弟,特在此设案行结拜之礼,望上天保佑他们日后互相扶持,今生平平安安,有所成就。”
说完起身招呼三人跪下,早有人递上斟满酒的大碗。郭昌年十七,为长兄,卫青次之,荀彘年幼,排第三。郭昌年长,取过桌上的短刀,在手指上轻轻一划,几滴鲜血落入碗中。
学着郭昌的样子,卫青和荀彘如法炮制,割指取血。三人歃血完毕,将手中的一碗酒敬过天地诸神,才端至齐眉高,碰过后一饮而尽。
接过点燃的香火,三人齐声道:“我郭昌、卫青、荀彘三人今日结为异姓兄弟,立下誓言,今后互相扶持,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拜过天地诸神,又互相行过兄弟之礼,结拜算是正式结束了。
漫长的冬天,亘古不变的大山,不时会被白雪覆盖。雪会变成水,水很快就结成冰。冰封之下的世界,仿佛永恒的沉寂,却又充满了盎然的生机。
黑熊儿很快养好了伤,并且在接下来的几次行猎中表现出色。它成长很快,待到雪融河开的节气,它已经长成了一头高大的猛犬,毛色黝黑发亮,双目如电,威风无比。
和黑熊儿一起成长的,还有它的主人。山中的小寨子里,有前所未有的温暖,也有在他心目中最美味的食物,不亚于母亲亲手做出来的。山洞里的书被尽数搬到了寨子里,而寨子里的书,卫青已经读得滚瓜烂熟。
吃得好,睡得好,心情好,让卫青长胖了不少,身体也随之开始向上拔节一般飞长。与身体一起成长的,还有他的思维和认知,看似并无实际用处的书籍,会在人的脑子里形成一个积累,但有一天这个累计量超过界限,就会发生质变,爆发出不敢想象的力量。
第三节惊鸿一瞥
对于未来,卫青还没有明晰的规划,只是想念母亲。
这里有家一般的温暖,但这种温暖又有些施舍的意味。在这里,他终归只是个外人。
主意已定,卫青便和荀家父子商议,大家虽然不舍他离开,但是也不好强求。荀虎选了个吉日,提前为卫青的离去做了些准备。同时约定,等荀彘、郭昌行过冠礼就去投军,希望他日能在军中再相会。
是夜,卫青久久不能入睡。一想起要回到家,见到久违的亲人,卫青就激动不已。他少小离家,经历颇多坎坷,心里始终让他魂牵梦萦的就是家,这是什么都取代不了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母亲可还好?是否也变了模样?姐姐呢?姐姐现在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
生在奴隶之家,姐姐嫁人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侯府中家奴的儿子,或者临近农户的家。卫青的心一阵酸楚,姐姐子夫风姿卓越,却因身份决定了她的未来不过如此,生下的孩子也将世世代代在平阳侯府中为奴。
姐姐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卫青心中一阵悸痛,生在这奴隶之家,也许就是天定的命运,自己学得一身本领,可还是奴隶的身份,甚至自己都开始怀疑,到底如此努力能不能改变这个宿命?
第二天天气晴朗,天光才放亮,荀彘、郭昌便陪卫青上路了。月影驮着行李,黑熊儿走在前面带路。寨子的人都出来相送,各色干粮、干肉塞满了卫青的行囊。
郭昌和荀彘一直将卫青送到通往平阳的驰道上,三人才依依不舍作别。
郭昌道:“千里相送,也要有一别,二弟,我们就此别过吧,你要照顾好自己。”说完泪水已经涌出眼眶。荀彘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卫青的肩膀。
卫青也伤感,可不愿意义兄义弟见到自己流泪,只好打起精神说:“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定然后会有期。青就此别过,咱们不必作小女儿态。”
说完牵着月影,转身就要离开,荀彘忍不住哭出声来:“二哥,我舍不得你走!”说着扑上去抱住卫青。卫青强忍泪水说道:“三弟莫哭,男儿志在四方,不要如此悲伤。”
话虽如此说,最终还是泪洒当场,一番切切叮咛,卫青终于和二人挥手道别,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直到卫青不见踪影,郭昌、荀彘二人才折返回山中。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下令筑驰道。以都城咸阳为中心的,有东方大道(由咸阳出函谷关,沿黄河经山东定陶、临淄至成山角),西北大道(由咸阳至甘肃临洮),秦楚大道(由咸阳经陕西武关、河南南阳至湖北江陵),川陕大道(由咸阳到巴蜀等),此外还有江南新道,南通蜀广、西南达广西桂林;北方大道,由九原(今包头)大致沿长城东行至河北碣石,以及与之相连的从云阳(今陕西淳化)至九原的长达两千里的直道。
卫青脚下的正是属于东方大道的临晋道,大秦举国之力修建的驰道平坦宽阔,虽然数十年过去了,依然完好。卫青牵着月影走在上面,不久便遇到了来往的商旅。他久困山中,不善与人交往,只是看一切都是新鲜的。
卫青轻触马腹,马儿加快了步伐,迈着欢快的碎步一身雪白的月影高大俊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个时辰过后,驰道上逐渐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大小小的各种车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前方应该是个市镇吧?”卫青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融入了人群中。远远地能见到几面旗帜,迎风招展,应该是酒肆饭铺之类的招牌。
这驰道为秦时所建,以驷马并驾为宽,可以轻松并排走两辆马车。所以尽管人多,拥挤,但依然井然有序。
“秦施暴政,民不聊生,又有焚书坑儒之举,实在是残暴之极,罄竹难书,但统一度量衡,修通贯穿全国的驰道,也算是功过相间。”卫青边走边思考:“治国如做人,法度太严厉就如同做人太强硬,大秦二世而亡,非兵革不利,大秦百万雄兵,兵锋之盛,无人能敌,做人之道,用王霸之术,虽能以势压人,若一旦失势,必然是墙倒众人推,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一样是徒劳。至刚易折,上善若水,君子之为人处世,犹如流水一样,善于便利万物,有水性至柔,不与人纷争不休。能低者,方能高,能屈者,方能伸。能柔者,方能刚,能退者,方能进。”
自古以来,强硬者虽然可以有一时之胜,但要常保,还需变通之道。许多文臣武将,出将入相之时,忘乎所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手中的权力发挥到最大,岂不知这种引人注目不经意间便会引来杀身灭族之祸。而卫青立下不世之功,面对一个多疑、寡情、专横、嗜杀的君王,最终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他深刻领悟了“上善若水”的道理。
“此处地势平坦,适合骑兵冲锋作战,”现在,卫青无论走到哪里,都注意观察地势,在心中演练攻防,“西边山头为此处制高点,若驻军此处,便可扼制住驰道咽喉处,进退之间,均能自如。”
“啪!啪……”几声鞭响,前面的人群散开了,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前后各有四名灰衣侍从,小心护卫。
最前面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劲装黑衣汉子,腰悬长剑,挥舞着手中的皮鞭,不断抽打着前面的民众,口中喊着:“让开,让开……”有一年轻妇人,领着个年幼的孩子,急忙躲闪,岂料脚下一绊,倒在地上。
黑衣汉子**的骏马迈着战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就要踩到摔倒在地的母子二人身上,卫青看在眼中,大吃一惊,从马上一跃而起,空中翻身而下。
正待扶起那一对母子,只见马蹄已经在他们头顶,眼看就落下,情急之下,对着左边马的脖子飞起就是一脚,同时抱起母子两人,一个就地翻滚,闪在了一旁。
那马挨了一脚,向后退了几步,终于失去重心,重重地倒在地上,上面的汉子也摔了个仰面朝天,半响不能动弹。
另一人见此情形,勃然大怒,扔掉马鞭,拔出了腰间悬着的那口剑,只见寒光闪过,剑锋逼近。卫青注意到,这是一口军中常用的汉剑,长四尺许,宽三寸,精铁打造而成,是汉军正规军的装备。
那人挥剑直直朝卫青头顶劈了下来,卫青护着母子俩,不便拔刀,只好抱起两人,一个闪身躲开。黑衣汉子见他躲过,调转剑锋,又朝卫青横砍过来,剑风破空而来,卫青急忙推开那母子俩,跳到一旁小心应对。
黑衣汉子更加愤怒,一跃下马,直奔卫青而来,被摔下马那人也爬起来,拔剑将卫青前后围住。
卫青见两人步伐,知道来者不凡,也从身后抽出了短剑,正待短兵相接,马车中竟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快快退下,不可造次。”
声音不大,清脆好听,却让两个黑衣汉子收住脚步,恭恭敬敬地回到马车旁。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斗,顿时烟消云散。
卫青循声望去,只见华贵的马车之上点缀着许多精美的饰物,宣示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两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小心地掀开马车的门帘,扶起刚才发话的女子,女子身着绫罗曲裾深衣,隐约露出了半个身子,卫青细看之下,只见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齿如瓠犀:“大胆奴才,行路即可,岂能伤人性命?你等如此行径,回去我必严惩。”
她呵斥完侍卫,趋步上前,随即目光落到卫青身上,衣衫破旧的卫青有些局促,不敢和她对视,就是方才那惊鸿一瞥,他已视此女为天人。
还好女子没有过多关注卫青,见驻足围观者越来越多,她眉头一皱,吩咐道:“马上启程回府,不得延误。”言罢俯身就要回车中,却一回首。卫青猝不及防,两人目光相触,很快又错开了。
卫青完全呆了,此女不仅容貌清丽,更有一种华贵不俗的气质,伫立车辕,风吹仙袂飘飘,如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
车帘放了下来,人群也散去了,只有卫青还在原地发呆。青春少年,爱看美丽女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卫青有阿萌,原本以为她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孩,此女之美,不同于阿萌,如果说阿萌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么这个女子就是盛放的鲜花。她的光彩太过夺目,夺目到卫青不敢直视。恍惚之间,只有一种感觉,如同天边朝霞映雪,低头回想,却实在无法细细记起她容颜。
目标平阳,时间指向不限期的未来。所以,一路上卫青只是很随意地前进着,晚上也不住的客栈,天黑便在路边扎营歇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