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被安排在东厢房的卫青,在郑季离开后,就被踢到了这间草料房里。郑季回来,知道此事,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屋子很小,大半的空间还堆放着草料,只有一张由几条木板搭成的小床。窗户被堆到屋顶的草料堵住,屋内昏暗而潮湿,疲惫到极点的卫青完全忘记了刚刚遭受的毒打和嘲弄,倒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扇破门中透着几丝亮光。春天的夜晚有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带来了丝丝寒意。

腹中的饥饿让他的身体更冷了,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破麻布被子,一股凄凉从心底涌起,身体的疼痛再次袭来,无助的感觉弥漫着四肢百骸,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慢慢地,从无声地流泪到小声地抽泣。

他很想大哭一场,可又怕惊动别人。在这里,他无亲无故,没有人会同情他,甚至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他只能哭给自己看。使劲咬着被子,压抑着哭声,大口大口喘气,以抵御涌上心头的悲伤。

在母亲身边,虽然日子清苦,但至少有母亲的呵护,还有姐姐的关心,让他能感觉到人间的温暖。一瞬间,他有一种不顾一切回到母亲身边的冲动,此刻夜深人静,没有人会阻止他离开。

擦干眼泪,他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装,悄悄出了门,一瘸一拐地往庄外走去。

夜,黑沉沉的,天地仿佛都已入睡,没有一点声音,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夜风吹过,带着早春的寒气,卫青打了个寒战,从盛怒中逐渐冷静下来,自己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

母亲坚持让他来郑家,也是出于无奈——她不想让他再做奴隶。他理解母亲的苦衷,也希望能达成母亲的愿望。他冷静了下来,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地熬过去,纵有天大的委屈,都要一力承担。同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无论是从年龄、个头还是阅历上,都孱弱无比。现在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越激烈的抗争带来的是越残酷的折磨,因为他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资本。

“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战胜一切让自己恐惧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转身默默地回到住处。他又睡下了,他告诉自己必须要睡着,明天还在等着他呢!

第二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经过了昨天,郑贵越发喜欢看这个孩子受苦了,所以天还没亮就来喊卫青起来。和往常一样,卫青又默默地起床,赶上羊群出发了。虽然刚刚遭受毒打,可面对郑贵的时候,眼中没有怨恨,只有平静。

郑贵本想卫青可能会对他充满了怨恨和愤怒,但看着卫青的表情,他反而开始觉得不自然了——这个孩子身上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和深邃。

午后,阳光渐强,晒得草木都低下了头,羊群也基本上填饱了肚子,开始往山脚下的阴凉处聚集,小羊在寻找着母亲,弯腰吃奶,大部分或卧着或站着,逐渐安静下来。

卫青早就感觉昏昏欲睡,见此情形忍不住也找了一片树荫,躺下打算小酣一会儿。四周静悄悄地,仿佛一切活物都沉沉睡去,卫青很快就入梦了,忘记了连日来的劳累和责打,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容。梦里,他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和姐姐一起靠在母亲的腿上,母亲手中做着针线活,那是在给他纳的鞋底……母亲的脸逐渐变得清晰,卫青也慢慢绽放出了笑容,心中**漾着暖暖的感觉。姐姐敲打着母亲身旁的木盆,唱着李先生教的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先生每每饮酒半酣的时候,就会吟唱这首歌,唱着唱着就会热泪盈眶,哭完了,唱完了,会安静地眺望远方,卫青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寻找远方曾经留下的印记。

聪慧的子夫听过几次,就记住了旋律,唱出来似乎比先生唱得还要好听。

姐姐非常疼他,几乎时刻不离地在他身边,有什么好吃的也尽量给他吃。姐姐唱着先生的歌,轻轻地拍打着他,他翻了个身,枕在姐姐的怀中沉沉地睡去了,歌声还在耳边萦绕。

在歌声中,卫青仿佛又见到了先生,先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在给他上课,手把手教他写字,卫青靠在先生的臂膀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温馨。

先生的字苍劲有力,卫青忍不住跟着写起来,忽然一个字卡住了,先生板着脸要打手心。卫青一惊,郑妇那张脸出现在面前,这个干瘦的女人,经常发出刺耳的声音,卫青见到她就想逃开。可在梦中怎么跑郑妇都如影相随,眼见就要被抓住了,突然他双腿一蹬,郑妇不见了,郑贵又出现了,还拿着棒子要打他,他又拼命地跑啊跑。突然前面又出现了一堵墙,再无处可逃,眼看棒子就要落到身上了,卫青突然一念闪过,为什么要挨打,为什么不能反抗,于是拼命地挥动双臂,迎了上去,在梦中和郑贵厮打起来……

可能是用力过猛了,一下子,手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卫青也从梦中疼得惊醒了。

梦中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但又如同浮云那般并不清晰,母亲、姐姐、先生……一连串的人和一连串的情节,让他一时无所适从,索性闭上眼睛,让思绪逐渐平静下来。

太阳逐渐西移,时而有云朵遮住阳光,热意渐褪,羊群又开始四散开。

卫青一骨碌爬起来,梦中先生的严厉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哪天,有些东西忘记了便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再找回来了。

竹简终于还是做成了,虽然不够齐整,但宽大的竹片,被刮得干净,在上面刻字自然不成问题。此时毛笔已经被官宦阶层广泛使用,但价格昂贵,平常人家鲜有问津,加之墨也是难得之物,所以民间多半还是用金属刀刻书简。不管每天有多忙,卫青都会留出固定的时间读书写字,这已经是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旦形成习惯,就和吃饭、睡觉一般自然。

在郑家人眼里,卫青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几个年长点的孩子时常打骂卫青,厨房永远是残羹剩饭。无论如何,卫青都毫不计较,依然早出晚归,放牧的羊群也从未出过差错。那些本想借此折磨他的人不知道,其实放羊对卫青而言已经不是什么苦役而成为了一种享受。

卫青不但成功制作了竹简,而且一直在研究箭的制作,并成功地用在铁匠铺捡拾的马蹄掌剩下的铜皮边角料儿改进箭支,由此威力大增,获得了丰富的收获——野兔、田鼠、野鸡……这些食物为年轻的身体提供了最迫切需要的养分,很快,瘦弱的少年就在山间野物的滋养下一天天强壮起来。除了身体,他的心灵也在成长。他努力地回忆着先生教的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话,并将记起的文字刻画在竹简上。

有时候会有连绵数日的阴雨天,这个时候卫青就不用上山了,待在自己的小屋里,细数屋檐上滴落的雨珠,无可名状的忧伤会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理想似乎很清晰,却又难以捉摸,命运很模糊,却又不可抗拒。

可是,不管未来如何,第二天,他依然要早早起来,赶着羊群上路。

吕梁山延伸出无数条像阳山这样的山脉,而阳山之中也有数十条小规模的山脉,蜿蜒盘旋而成许多谷地,牧人就在谷中看管各自的羊群。

和卫青比邻的是附近村子的老人,老人让卫青叫他洪伯,他就是卫青第一次放牧时所见马群的主人。他的畜群除了马,还有少许的山羊。

其实洪伯也不过五十上下,只是多年的放牧生活让他肤色黝黑,皱纹满面,看上去远远不止实际的年龄。

卫青听大伯说起过,洪伯是邻村洪家族人,年轻时曾游历四方,十几年前突然回到老家,自称妻子早逝,却不愿续弦,和侄子生活在一起。

几次见卫青烤食野味,洪伯凑过来,卫青也很大方地分给老人,两人渐渐相熟,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卫青自制的弓箭让洪伯大为吃惊,他没有想到,不过十岁的少年竟有这样的创造力,感慨的同时,也有了给卫青做一张真正的弓的打算。

洪伯养着一群马,个个身形俊逸,体态健壮。多年来,洪伯对待马儿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颇有一套养马的心得,马儿也很依赖他,喜欢绕着他撒娇。

漂泊在外的那些日子,他讳莫如深,甚至连姓名都不想让人知道,渐渐也再无人问起。本来就不善与人交往的他,索性远离人群、牧马放羊为生,如今已有十年有余。每日早出晚归,倒也乐得清闲自在,只是年龄渐长,眼花体衰,越来越力不从心。

洪伯还养着两条大黑狗,按个头大小叫做大黑、二黑,两条狗忠心耿耿地守护着马群,是他的好帮手,不仅能为洪伯收拢羊群,堵截惊马,还能抓回猎物,这让卫青羡慕不已。

洪伯的马群不大,十几匹成年马和几匹小马,马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都是中原常见的普通马种,难得的是被洪伯养得膘肥体壮。

养马不比牧羊,马食量大,还挑食。为了这群心肝宝贝,洪伯转遍了附近的河谷草坡,夏天来了还要钻入深山老林以避开蚊虫。这几年朝廷鼓励民间养马,马的价钱一直很好,侄儿才支持洪伯养马,所以羊群基本属于散养状态,洪伯的心思都在马上。

这日,卫青又猎得一只野兔,盛夏的兔子正肥美,卫青熟练地剥皮架到火上,不一会儿就开始滋滋冒油,卫青站起来,望向洪伯常在的山头,只见老人的衣服挑在套马杆上,羊群三三两两散落在坡头上。

卫青两手作喇叭状,对着那片山坡大喊:“洪伯,洪伯……”不见回应,不免有些惆怅。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洪伯几乎天天在一起,洪伯给他讲了很多养马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有人说着话,在荒野中的孤寂感被驱走了。

卫青一边翻烤着野兔一边张望着河谷的方向,这是他最新选定的驻扎地。选中这个地方,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这里有几棵阔叶老树,正好遮住阳光,同时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附近的几个山谷,羊群自是一目了然,旁边不远就是树林,地上满是枯枝,靠近西边是一块突出的崖体,可以遮住下午最猛烈的日晒,石缝之间有山泉流出,取水生火都很方便。

兔子熟了,卫青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住了,先将最美味的两条后腿撕下来,打算留给洪伯。

这些日子,洪伯给他添置了几件家当:一只铁锅,还有几只粗陶大盆,炖肉煮汤再好不过,但卫青还是喜欢烤着吃,偶尔有野菜才用这些家什煮。现在鸟蛋已经不那么容易找到了,春天很美味的野菜也变得生涩难以下咽,要改善生活,只有苦练射技。把兔腿放好,卫青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这时候,河谷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几声嘶鸣,洪伯来了。只见洪伯跨在一匹枣红马上,身体前倾着,口中“呜呜”地喊着,从谷中疾驰而来。

到了近前,洪伯勒住马,翻身下来,手中握着两根木棒,顾不上擦擦汗喘口气,就朝卫青走了来,边走边喊着:“看,我给你找的做弓的材料,这可是青冈木啊……”洪伯掩不住兴奋,看来这青冈木是难得之物。

原来,卫青一天天长高,两条臂膀也越来越粗壮,竹弓被他拉断了好几张,所以洪伯想给他做一张硬木弓,才专门到林中寻找硬木的。

自离开母亲,从未有人关心过卫青,见洪伯如此将自己放在心上,大热天钻到树林子里,只为给自己找材料做弓,不由得鼻子一酸,可看到洪伯如此兴奋,又使劲忍住了眼泪。

卫青道:“先别管什么弓,赶紧喝口水,青儿给你留了兔腿。”

洪伯笑呵呵地接过陶盆,一饮而尽,才用衣袖擦了擦汗水,见马群也到了水边,开始饮水,这才抓起卫青送上的兔腿,啃了起来。

“青儿幸苦了!”洪伯道,“等我给你做成硬弓,就可以打到狐狸了,到时候给你做件狐皮大衣。”

第六节圣人之书

卫青生活在郑家,本应叫郑青,只是郑家从未有过一丝家的温暖,他也不愿自己姓郑,故自称卫青,洪伯叫他青儿。

烈日炎炎,此处树荫浓密,山风徐徐,一老一少有说有笑,十分惬意。

水足饭饱之后,爷儿俩又添了把火,开始小心地烤这两根青冈木,这青冈木是阳山常见的落叶乔木,本没什么贵重之处,只是生长在背阴处的树木,生长极其缓慢,所以树龄再大依然不会长得高大粗壮,经年累月下来,它的质地却坚硬异常,成为民间做弓的主要材料。秦时尚武之风沿袭至今,民间也多有背弓带枪之人,而弓大部分就是这种青冈木制成的。

洪伯选的这两根木棍,皮上呈黑褐色,粗细适中,一看就知道是生长多年的阴坡青冈硬木,而且更为难得的是通体没有一处节疤,应该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得来的。

洪伯见卫青满眼的艳羡之意,不由得回忆往事道:“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曾好挽弓射箭,只是年岁渐渐大了,臂力和视力都不行了,日渐没了准头……但这动手做弓的手艺还是很娴熟的。”

随着相处的时日渐久,洪伯越来越喜欢卫青,几次都想开口收卫青为义子,可心中总是有一块难解的疙瘩。原来洪伯当年曾在吴王手下当兵,被迫卷入了吴楚之乱,被大军挟裹,直到梁国都城久攻不下时,才得以脱身,自此回乡,隐姓埋名,也是怕有人知道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洪伯见卫青双目如炬,虽出身贫寒,但毫无畏惧,勇敢果断,日后绝非寻常人等,真要认了干儿,就怕自己这样的出身,有一天是要让卫青蒙羞的。虽然不能以父子相称,洪伯还是打心眼里把卫青当自己儿子看待。

太阳快下山时,两张弓刨皮刮光,基本已具雏形,老牛皮做成的弓弦强劲有力,只等过两天干透就可以用了。

卫青掂了掂沉甸甸的木弓,果然与先前用的竹弓大不一样,搂着洪伯的脖子,兴奋地大呼小叫。两只黑狗也跑了过来,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卫青感染了,也欢快地上跳下窜。

天渐渐黑下来,卫青目送老人离去,背影消失在山后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拢自家羊群,慢慢地驱赶到归家的小路上。

郑季已有些日子没见到卫青了,作为父亲,他有愧这个孩子;作为丈夫,他又觉得无颜反驳妻子,所以索性听之由之,对卫青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就这样,两年了,也就偶尔碰见过几次。

离家到县府月余,他今天才急急骑马回家,进门天已快黑了,一家人都在用晚饭,无人注意他的到来,他只好自己去马棚拴马。

进到后院牲畜棚中,见卫青正在赶羊入圈,郑季一怔,这个孩子十几岁,就已经完全是个熟练的羊倌了。和上次见他相比,高了,也壮实了,很轻松地就能抓起一只调皮的公羊丢进圈里。

郑季突然有了一丝歉疚感,这是他的儿子,却在给他放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想着忍不住一声叹息。

卫青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是郑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呆立在原地。母亲说这是他的父亲,可他自打领自己来到这里起就变得很冷漠。他不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只是实在无法亲近这个人,无论是心里还是嘴上,他都不想叫他父亲。

郑季看着卫青这副表情,心中一凉,微笑着开口道:“青儿,过来。”卫青没有答应,这一声“青儿”让他很诧异,一时间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关了羊圈就溜进自己的小黑屋,连背囊掉了也顾不上。

郑季捡起背囊,打开看到里面满是五花八门的东西,几条竹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郑季不由得很是诧异:“这孩子竟如此有心,如此境遇还想着要读书,真是难得啊!”同时又深深自责,“这是我儿子,我给不了他好的生活,生在耕读之家,想读书都满足不了,那我岂不是枉为人父?!”

卫青不知郑季心里的这些想法,一直在门缝中盯着郑季,看他走了,才敢捡回背囊。

郑季本就是士子之家,耕读传世,家中有不少藏书,也不知卫青读书到哪个程度,只能捡一些常见的启蒙书籍,估摸着不太难懂,从门缝中,悄悄地放在卫青门前的地上。

卫青见到,却是惊喜异常,迫不及待地打开,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当年先生也曾讲过《论语》,他也凭着回忆自己刻了几章,但是有很多已经记不清楚了。这两部《鲁论语》和《齐论语》,正好弥补了记忆中的空白。

秦始皇当年焚书,许多典籍已经残缺不全,论语也是其中之一,各地士子依靠本地藏书和民间大儒的回忆,重编了经史子集,《论语》就是其中之一,因各地所编书籍存在差别,所以才有了《鲁论语》和《齐论语》之分,内容正好互补,所以一并流传于世。

母亲曾告诉他,这一辈子谁都帮不了他,命运要靠自己争取。先生也说只有读书、练剑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不懂什么是命运,但他喜欢听先生讲课,喜欢文字,期待希望中那个不一样的未来。因为希望,夜晚再漫长,风霜再严酷,他也不会畏惧!

寒暑交替,时光如梭。卫青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牧羊、读书,徜徉在古人先贤的思想境界中,不亦乐乎。

卫青怀中总是揣着书简,还时不时要摸一下,生怕这些宝贝会不翼而飞。

这些不时出现在小黑屋门口的书,他并不知道是谁给的。他想也许是大伯,也有可能是郑贵,但不管是谁,他心里暖暖的,这份感激之情深埋在心底,渐渐地,他对郑家人也不再那么仇恨了。

这两年来,他读完了《诗经》《大学》《论语》《孟子》《春秋》《左传》,并且自己刻简,写下了数十卷的笔记,精彩之处,不甚解之处,一一都做了记录。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那部《道德经》,反复诵读还觉得不过瘾,每每要写上几行才好。

最近,他的屋子里又出现了几卷书,都是他想读而不能得的,比如现在手里的这部《孙子兵法》,他便是爱不释手,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高兴之余,他依然提醒自己按照原定的计划来读书,读完经史典籍才能读《孙子兵法》,这是当年先生告诉他的,他也不知何故,只是隐约觉得先生说得对,自有他的道理。

这些年来,陪伴他的除了洪伯就只有这些书了,洪伯教他生存的技能,书给了他宽广的心灵和深邃的思想,让他思考,懂得生活的真谛。他沉浸在文字的魅力中,一次又一次接受心灵的洗涤,这些书如同他的挚友,扶持着他走过孤独艰难的岁月,给了他积极向上的力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山边透过来,迅速地铺满了整个山谷,一阵马蹄声从南面传来,洪伯兴奋的声音响起:“青儿,快看,弓、箭都有了。”

说着,还朝卫青射了一箭,正中他身边的草垛,卫青一惊,定下神来仔细看那箭,挺直油亮的箭身直插地下——这才是真正的箭啊!卫青一跃而起,抓住箭身,拔起来用衣袖擦拭,越看越是爱不释手,倒把洪伯晾在了一边。洪伯见卫青喜欢,心中甚是喜悦,“嘿嘿”笑着递上做好的弓,卫青接过来一看,只见弓身光滑无比,通体白色中透着黝黑,每个细节都处理得细致到位。再看洪伯虽是满脸喜色,但难掩倦意。

卫青心中满是感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想想这些年在郑家过的日子,哪里享受过如此关怀?不禁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了。

洪伯不明就里,急忙手忙脚乱地给卫青擦拭泪水道:“青儿莫哭,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卫青索性扑到洪伯怀中,痛快地哭了起来,洪伯手足无措,只得抱着他,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青儿莫哭,莫哭……”

这是一场喜极而泣的情感发泄,温暖触及了一颗孤寂的心灵。

洪伯为了转移卫青的注意力,拉着卫青去试弓箭。卫青到底只是个孩子,瞬间兴奋起来,抓起弓箭跃跃欲试,反而弄得洪伯不知所措,摇头笑眯眯地看着卫青拉弓。

卫青深吸一口气,定神搭弓拉弦,新弓慢慢弯曲下来,弓身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卫青屏住呼吸,对准远处的一棵小树,一旁的洪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嗖”的一声,箭离弦飞出,正中树干,箭身依然抖动不停。

小树粗不过一握,卫青一矢中的。洪伯目测,距离应该在七八十步左右,顿时大吃一惊,暗自惊叹:“军中好的步弓手能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子,可靶子要一尺多,不是一颗小树能比的。这孩子果然不俗!”

卫青已飞奔过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拔下箭来,仔细检查剪头,精铁打造而成的三棱箭头呈扁平状,虽完全没入树干中,但依然锋利如新。

“没想到你能射中这么远的树,”洪伯道,“小小年纪,实在是难得。”

“嘿嘿,”卫青挠头憨笑道,“是洪伯给我做得弓好,没有这么好的弓,我哪里能射得中啊?”

“弓不过是普通的弓,还是你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才能有这样的成绩,我可不敢贪功。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到上党给你买一把公孙家的弓,那才是利器。”上党郡公孙家是义渠人,本是生活在西北的少数民族,以游猎为生,善于制作弓箭,后来因匈奴入侵,迁入中原,生活在太原、上党一带。

卫青本在感慨铁箭之坚不可摧,闻此言,不禁拱手向洪伯一个长揖。洪伯哈哈大笑,扶住了他,卫青一下子抱住他,不停地用头蹭洪伯的脸颊,撒着娇忙不迭地说“谢谢”。洪伯摸着卫青的头说:“你怎么这么多说头,每天吃你的兔子、鸟蛋,也该表示一下了。”

爷儿俩拿出兔皮垫子,找了两棵碗口粗的树靠上,舒服地坐了下来。

“我昨天晚上回家就找了铁匠洪二,家里有些前几年存下的精铁,给你打了十二支铁箭头。”洪伯开始讲做弓箭的经过,“弓我拿粗麻打磨光了,还用马粪上色抛光,以后你打猎就轻松多了。”

洪伯轻描淡写,但卫青知道其中之不易,想说感谢之辞,又觉得显得生分,只好拿起弓仔细端详。

洪伯继续说道:“这弓和镇上店铺里的比,样子粗糙了些,但拉开力量要比他那桦木弓足,射的距离也远。再远处的兔子,高处的野鸡都不怕够不着了。”

卫青高兴地点头称是:“嘿嘿,洪伯,以后鸡腿兔腿我都要给你吃,我还要射狼射虎,给你做一件虎皮大氅,还要给你做狼皮褥子。”

洪伯咧嘴大笑:“你小子还是安分点吧,狼和老虎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等你长大了再说。”说着在卫青后脑勺拍了一下,“不听话,洪伯就揍你。”

卫青赶紧点头:“好,听洪伯的。”其实心中不服这说法,心道:“看我哪天给你带只老虎回来。”

第七节月影

正午阳光愈烈,马群先受不了,凑了过来,也想在树荫底下凉快一下,尤其是洪伯的坐骑枣红马,甚至伸出脖子用嘴碰卫青的头,想让他让出一点儿位置,卫青赶紧挥手想赶走它,谁知枣红马一个响鼻,鼻涕喷了卫青一脸。卫青气坏了,站起来向枣红马冲过去,谁知人家一个转身,让他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而枣红马回过头来,咧开嘴来,像是在嘲笑他。

卫青更加气急败坏,扯过一截树枝就要抽它。枣红马一见形势不对,立马扭头跑了。卫青追了上去,很快发现实在是差距太大,放弃了追赶,枣红马跑到大约十步远的地方,见卫青没有追上来,又回头咧嘴笑了,还得意地甩着尾巴,不停地喷着响鼻,仿佛在示威一般。

卫青感觉自己快被气疯了,又追了上去,枣红马轻快地转了个圈,一溜烟儿又跑了,卫青紧随其后,紧追不舍。

没多久,卫青就已经气喘吁吁,趴着地上大喘气,枣红马又回来了,用鼻子碰碰他的屁股,卫青却已经没有力气起来了。

洪伯坐在那边,双手捶地,哈哈大笑得喘不过气来,整个马群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全部围过去,仿佛在看卫青的出丑,就连原本最温顺的白色小母马都在他身边晃悠,时不时拿尾巴扫他的脸。

卫青心里怒极,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收拾这群落井下石的家伙。马群看卫青趴着不动,失去了兴趣,各自乘凉吃草,伸长脖子够树叶去了。

等缓过气来,卫青开始偷偷观察马儿的动静,小白马就在不远处吃草,他慢慢地朝那个方向爬过去,很慢很慢,慢到肉眼难以觉察。

洪伯开始观察卫青的行为,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觉得那不可能,但他并不想阻止,这个少年的耐心让他吃惊。

半炷香的时间,卫青才靠近了白马,又安静地趴了一会儿,白马本来有点觉察,看他趴着不动,也没在意,不料卫青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住它的脖子,翻身骑了上去。小白马一愣,然后就狂跳起来,卫青紧紧抓住鬃毛搂着脖子任由其上下颠簸就是不松手。

洪伯在一旁看着暗自称奇,这是一匹未经驯服的小马,没有经过多年经验的骑手驯服,一般人根本骑不上去,可折腾了好一会儿了,卫青还是牢牢地骑在上面。

小白马终于怒了,受惊往前冲,还不断跳跃,时不时后腿腾空弹踢,洪伯看得心惊肉跳,可又不想制止,他也想看看卫青的能耐。

马儿不管如何动作都未见奏效,卫青仍然牢牢地骑在马背上。渐渐地,马儿没有太大的力气折腾了,似乎接受了被骑的命运,而卫青也开始在马背上坐起,手抓着马鬃,试图控制马匹的方向。

洪伯在一旁暗自为他捏了把汗,果然,在卫青坐直的一刹那,马儿往前一个猛冲,他往后一仰,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洪伯一声惊呼,还好卫青手中紧紧地攥着马鬃,很快调整好姿势,控制马儿继续往前跑。

卫青忘记了他原本的目的是要追上枣红马,很快沉浸在奔驰的快乐中,双腿夹紧马腹,身子小心地往前倾着,屁股随着马儿的奔跑起伏,感觉仿佛飞起来一般。洪伯此刻才松了口气,发现两手都是紧紧攥出的汗水。

而卫青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速度带来的快感中,兴奋地发出“嚯嚯”的呼喊声,小白马已经接受了马背上的他,他抓着马鬃不断地向左右拉扯,调整方向。

这种感觉仿佛是自己生出了翅膀,自由飞翔。卫青精神有些松懈下来,突然,小白马一个急停,卫青措手不及,被巨大的惯性带动着从马头上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在草地上。还好卫青身手敏捷,就地一个翻滚,算是没有受伤。

被甩下马,虽不是特别疼痛,但卫青浑身已经脏兮兮的了,而小白马在一旁也不急于逃走,还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躺在地上的卫青。

卫青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想抽小白马一顿,可见它这番模样,又有点纳闷。

他先前听洪伯讲过,其实马儿对骑手也有自己的选择标准,越是有灵性的马儿,越是希望能和驾驭自己的主人有心灵上的感应。要想获得马的认可,首先要征服它。

想到这里,卫青一个鲤鱼打挺,就在小白马尚未有反应的时候,再次搂住它的脖颈,翻身上了马背。

有了前面被摔下来的经验,这次他小心了很多,小白马显然也不像先前一般的焦躁,卫青试着通过身体向它传递自己意愿,小白马也有所回应,人马之间的配合逐渐有了起色。

半个时辰后,人马俱大汗淋漓,小白马已经被训得服服帖帖,听话地随着卫青的指令回到洪伯的身边。

“哈哈哈,真不错啊!第一次骑马,还是生马,就能骑得这么好,我看你和这马有缘,以后这匹小白马就送给你了,你给他起个名字吧!”洪伯很是高兴。

卫青一听,有些惶恐:“不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担当得起呢?”时下军队和民间都急需马匹,马的身价不菲,一匹骏马值百金之数,就是普通的马匹也要数十金,这么贵重的礼物,卫青自然不敢接受。

“我说行就行,不要再推脱了,洪伯的话你也敢不听。”老人做出生气的样子,卫青才吐吐舌头,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世俗的客套。

“洪伯,此马通体纯白,灵动如月,我看就叫‘月影’吧!”卫青略作思考,想出了这个名字。

洪伯并未读过多少书,但也懂得这是个好名字,笑着点头:“好,这个名字好,月影。”

摩挲着月影脖颈上的汗珠,卫青喜不自胜,却又有些不安,对一个十几岁少年来说,这份礼物太过突然也太过贵重。

沉默半晌,卫青对洪伯说:“洪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不该说俗套感谢的话,可我确实心里不安。”说完整整衣冠,毕恭毕敬地拱手继续道,“洪伯大恩,卫青无以为报,请受卫青一拜!”卫青在侯府长大,见惯儒生迎来送往,这番话虽然有文人酸腐气息,但也情真意切。

洪伯听到哈哈大笑,赶紧伸手拦住:“你我情同父子,不要这样见外。”

卫青有了自己的第一匹马,虽然不敢骑回家,但是每天到了山上,自然能和月影形影不离。骑马奔驰在草地上,就如同长上了翅膀。每天归家之时,月影也要回归到洪伯的马群中,卫青总是不舍,月影也对这个主人有了深厚的感情,一见到他的身影便飞奔到跟前。

有了马之后,卫青打猎的范围更大了,劲头也越来越足,只是暂时还掌握不了骑射的技艺,在马上拉弓射箭很不习惯。有一次他正骑着月影爬上山头,突然前面坡上出现了一只狼,因为是逆风,狼也猝然不防,愣在当场,卫青赶紧搭箭弯弓,谁知月影见了狼有些紧张,一个侧身,转头而回,骑在马上的他双手脱缰,屁股不稳,顿时摔了下来。

对面的狼见此情形,觉得有机可乘,冲了上来,幸亏卫青这些日子在山中摸爬滚打,练就一身本事,落地的瞬间也没松开手中的弓箭,见狼前冲,立马调整姿势,射出一箭。弓弦声响,狼也怕了,转身窜进了密林中。

这次意外让卫青受惊不小,他开始认真研究起马鞍来。汉时的马鞍底下是数层麻布,上面用软木制成鞍子,用以支撑骑手。整个马鞍用一条布带系在马肚子上,人骑在马上,全靠胯骨、臀部支撑整个身体,双腿起不到任何作用,人体的平衡主要靠手中缰绳来调整,如果想要在马上骑射,很容易就会失去重心,跌落下来。

发现了问题所在,卫青开始苦思冥想。他骑上月影,尝试着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腾开双手,但失去缰绳这个着力点的身体,还是很快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样反复摔跤,跌得鼻青脸肿,卫青依然不放弃。很快,他就有了新的发现:如果能让双脚有一个支撑点,就能起到支撑身体的作用,这样双手就能被解放出来,自然可以弯弓射箭,甚至马上搏杀都可以双手使兵器。

洪伯对马匹再熟悉不过,也知道骑在马上射箭的窘态,听卫青的一番分析,大受启发,爷儿俩说干就干,在马鞍左右两侧各系上了一条麻绳,麻绳垂在马腹两侧,末端打了结,做成一个绳扣,骑马的时候,将两只脚套进绳扣,双脚自然就有了支撑点。

有了初具雏形的简易马镫,卫青再骑马驰骋的时候就容易多了,但是很快他又发现了问题:骑射需要完全腾出双手,放开缰绳,这时候两只脚套在绳扣里双脚是有了着力点,但却不能将身体完全支撑起来,平地尚能牢牢地骑在马背上,但有沟壑之时,也难免左摇右晃,有几次差点跌落马背,于是他开始琢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他试着将两条麻绳拴在木质的鞍子上,末端打了一个环,环中衬上一块木板,用麻绳固定住,骑在马上的时候,脚套进环中,踩上木板,这时候就算双手完全放开,也能腿上用力,支撑起整个身体的平衡。做好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果然有效,脚有了一个支撑点,就可以完全腾出双手,骑射更加从容了。

他高兴地打马跑到洪伯面前,兴奋地将自己的发明展示给洪伯看,洪伯也大吃一惊,立刻上马试了试,果然比以前大有改观,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同样问题,可总以为是自己骑技不精,从来没想过用什么方法改进一下,而卫青做到了!

后来,卫青才发现,在靠近北方的汉地,比这种脚扣更实用的马镫雏形已经推广开来。考古学界认为,马镫最早出现在汉地。这一项实用性极高的发明,不是由号称在马背上过一生的匈奴人发明的,而是由身处农耕区的汉人第一次做出雏形,这是一种文明的力量。

有了新式装备的卫青,完全可以稳稳地在马背上开弓,他兴奋地立起了箭靶,驱使着月影来回驰骋,不几日便能百发百中。他不满足于射击固定目标,又将弓箭对准了草地上的野物,一时间,只要闻见马蹄响起,各种小动物纷纷四散而逃,而卫青的战利品却越来越多。就连他梦寐以求的狐狸,也攒下了好几只。幸亏秋天天气转凉,而且有洪伯在,所有的猎物都被剥皮后挂起来风干成干肉。

大捆的皮子也被洪伯带到集市上出售,换回了不少铜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钱越来越多。卫青也没什么开销,洪伯就去镇上兑成银子,让他带在身边。

成堆的各种肉干已经成了大问题,卫青还在不断地远行出猎,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洪泊思量了多日,终于有了主意,这大山之中,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洞穴,洪伯当年进山时遇到大雨便找山洞避雨,有时候误了归途,也会宿在洞中,找一个合适的山洞,储藏这些肉食是最好不过了。

第二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正是一个出门的好天气。

洪伯将羊群和马群赶进一处峡谷,此谷狭长,东西走向,西边尽头是绝壁,只有东边此处有小路可供进出,洪伯带卫青砍了几丛荆棘,堵住出入口。

“这里离人庄近,不会有凶兽猛禽出现,羊和马在这里尽可放心。堵了这里,它们也出不来,这里草虽不如高山上的好,也够它们混个肚儿饱,再留下大黑、二黑,应该没啥事。”

“洪伯,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卫青不解。

“今天咱爷儿俩去个地方,你天天打猎,也不见那么多的肉,都快没处放了吗?今天咱们就去找个山洞,以后再多的肉也不愁了。”洪伯笑着解释。

“好啊,好啊,找到山洞我的书也就有地儿放了,再安个家在那里,哈哈!”卫青闻言,对此兴致也很高。

由于食物、卫青的书都数量可观,所以不能藏得太远,洪伯就带他到了半山,这里有一处断崖,被山洪、雨水侵蚀形成了很多自然的溶洞,这几年雨水少,再加上泉水改道,山洞变得干燥起来。

这处洞穴所在之地,是洪伯早些年牧马常来的地方,骑马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两人下马,给马下了马绊子,就任由两匹马在山坡吃草。洪伯带着卫青爬上峭壁,指点他小心地踩着并不易见的石块,很快爬到一个山洞口,山洞并不起眼,被灌木、草丛遮挡,如果不到洞口,站在崖下是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洞的。

洞口不大,往里走五六步后左边还有一个洞口,被山崖挡住,只能侧身而入,入内后豁然开朗,是一个两丈见方天然溶洞。由于前一个洞口的存在,这个山洞并不和外面直通,且还有山崖遮挡,所以洞内既不至于太过阴暗,又能遮风避雨,温暖如春。

卫青不胜欢喜:“太好了,洪伯,你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的?”

“这有什么,大山里这样的洞多的是。”

二人动手将洞内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又将皮毛、干肉和书简统统搬了上来。

一切收拾停当,洪伯又开始穿针引线,将选出来较大的兔皮拣相近颜色的缝制成了一件披风,卫青认真地看着。

洪伯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喊卫青过去试了试,卫青已经完全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个子快赶上洪伯了,这件披风刚好垂到他脚跟位置,洪伯说:“这个以后可以作被子用,冬天也可以当披风穿,要是有个什么紧急情况,到这个洞里饿不着也冻不着。”洪伯继续给卫青安排道:“你改天上来,在里面那个角落支个灶台,再把下面藏着的陶罐拿几个上来,”说着一指洞壁,“你看那里,有我藏着的盐巴,以后用完还是要收好藏在那里。”卫青连连点头。

卫青的宝贝都有了安全之所,他自然心情大快,一路哼着小曲回去。大黑、二黑远远地就冲了过来,卫青见牛群、马群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下来。

第八节少年伙伴

渐渐地,天寒草枯,已经不能放牧了。郑家人也忙完了秋收,成捆的干草被堆进了卫青的小屋,院子里也是高大的谷堆,羊群要靠着它们度过冬天。不用出去牧羊,卫青也被解放了。这一年他长高了不少,天天风吹日晒,让他的面孔黝黑,周身变得孔武有力,他的几个兄弟见此情形也不敢生事,郑贵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只有郑妇,看见卫青就恶语相加,卫青也不和她计较,总是默默地走开。

只有离开了郑家的那个院子,才能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彻底摆脱压抑的心情。郑家庄不大,冬日万物凋敝,寒风中,这个小村子也显得格外萧瑟,秋收之后的田里,不着一物,空****的原野上,大片枯草瑟瑟发抖,光秃秃的树枝,寒鸦栖息之上,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苍凉的气息。

卫青信步走向村外的汾河边,三两个少年在河边忙碌着抓鱼,看着甚是有趣。

冬日,汾水清澈见底,三个少年相约前来汲水,见河边大石底下水流渐缓之处有鱼儿游动,大喜过望,遂脱了鞋袜入水捕捉。其中一人正是卫青的兄弟,郑季与郑妇所生的次子郑希,他见卫青过来,自然没有好脸色,但碍于卫青要比他高大健壮,也不敢造次,只是怒目而视,而后和同伴告辞离去。对于前些年时常欺负他的异母兄弟,卫青不温不火,只当没有看见他,另外两人对年纪相仿的卫青倒是热情有加,出言相邀:“来来来,一起下水抓鱼。”

两个少年和卫青一般年纪,名洪忠、郑虎,分别是村中郑、洪两家的孩子,见他们热情相邀,卫青也加入到抓鱼的队伍中。

冬季河水冰凉彻骨,但几人还是玩得不亦乐乎,只是从河中抓鱼又谈何容易,折腾了半晌,也没有收获,卫青道:“抓鱼要渔网,我看这样是不可能抓到鱼的。”

“你说得轻巧,我们哪里有渔网啊?”

卫青略一思考,说:“没有渔网,家中不是都有背篓吗?背篓有眼子,可以滤水,不是正好可以当渔网用吗?”

“好,还是你聪明,这个主意不错。”郑虎回家取了背篓来,卫青招呼洪忠先离开河水,等水面平静,鱼儿重新回来。

不一会儿,背篓来了,卫青选了一处水深的地方,将背篓浸入水中,慢慢往前走,同时让郑、洪二人捡了树枝,搅动河水,驱赶鱼儿,等见有鱼入网,猛地提起背篓,三人一阵欢呼,四五条小鱼在背篓中跳跃挣扎,这下终于捕到鱼了。

卫青招呼二人捡来柴火,就地剖开鱼肚,烤了来吃。洪忠、郑虎自小在汾河边长大,年年冬天能在岸边见到鱼,年年都试着抓鱼,却总是空手而归,有了卫青的加入,这鱼终于吃到嘴里了,二人对卫青佩服不已,很快熟络起来。二人知道卫青是郑希的异母兄弟,但他让他们称呼他为“卫青”,却也不多做计较。

洪忠、郑虎和卫青年龄相仿,都是豪爽粗放之人,三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洪忠家中有母亲和一小妹,种着几亩薄田,闲暇时还受雇到郑家做短工。郑虎是郑家子孙,算来是卫青的同宗。汉初,高祖执行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政策,轻徭薄赋,同时注重教育,鼓励开办学堂,所以两人都在郑家庄私塾读过几天,算是听过圣人之言,认得几个字。

村中还有一个孩子,和土生土长的他们不一样的是,这个孩子是个外来户。他叫公孙敖,据说是义渠人,关于义渠这个民族,有很多传言,比较靠谱的说法是,义渠人原本是生活在西北草原地带的游牧民族,随着匈奴占据河套草原,势力逐渐扩大,义渠被迫南迁,逐渐融入了中原民族当中,汉朝政府也允许义渠人在河东、北地、太原安家落户,义渠遂完全融入了华夏民族之中。

义渠人到中原后多改为汉姓,这公孙敖自然也是如此,收留他的是紧贴郑家庄的另一个村子,村中人家都姓公孙。公孙敖一家被匈奴搞得家破人亡,其父带他往南逃难,途中其父病饿而亡,只有公孙敖一人孤身流落至此,被县衙安排由本地村正收留。

这公孙敖初来乍到,当地的孩子自然要去欺负他,谁知这厮生得高高壮壮,且力大无穷,很快将村里的孩子一个个收拾得服服帖帖,成了孩子王。他在村正家也被安排放牧,虽同在阳山,但卫青还未曾碰到过。

二人带着卫青,很快和同村的孩子熟络起来,孩子们见卫青也英武,撺掇着让他出面挑战公孙敖,对此卫青总是笑而不语。谁知一日,公孙敖竟然找上门来。

“你就是郑青?听说你想和我比划比划。”这公孙敖果然不是善茬儿,年岁明显要比卫青长几岁,个头和卫青不相上下,臂膀粗壮,更兼浓眉大眼,卫青不禁暗自感叹:“此人要是成年,必是一名壮士。”遂产生了结交的想法。

谁知这公孙敖非要挑战卫青,卫青暗自思酌,如果不把他打败,怕是很难让他服气,于是痛快地接受了公孙敖的挑战。

公孙敖虽然壮硕,但显然没有练过武,一出手便是直直朝卫青面门一拳,卫青微微一笑,闪身躲过,同时伸出右腿,贴地朝他下盘扫去,公孙敖本来就是用尽全力向前冲,这下正好被绊住,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孩子们发出了一阵哄笑声,公孙敖一直以来都所向无敌,岂能轻易认输,爬起来又朝卫青冲了过来。卫青虽然宅心仁厚,可也知道此时正是立威的好机会,手下不再留情,站稳下盘,接过公孙敖的招数,左右遮挡,伺机出拳打在对手的身上。

如果说第一回合卫青是以巧取胜,那么现在可是实实在在地硬碰硬,公孙敖用尽全力挥舞双拳,也伤不到卫青半分,有些泄气了,手上、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并不比自己差,让他很是吃惊,村里的孩子多半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卫青也不客气,就在公孙敖思索迟疑之际,飞起一脚,重重踏在公孙敖胸口上,公孙敖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卫青还在担心这一脚是不是太狠了,谁知公孙敖随即爬起来,又对他拳打脚踢一阵猛攻。卫青自然一一招架,瞅准一个空当,手脚并用,又将公孙敖打翻在地。如此数次,公孙敖就是不认输,不断跌倒爬起,让卫青都有点不好意思再出手了,只是一味地躲避。

纠缠多时,公孙敖气力不见消减,反而越战越勇,卫青不敢再恋战,一拳重重地击在他的下巴上,只见公孙敖像一截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孩子们都吓坏了,以为打死人了,一哄而散,只有洪忠、郑虎留下来急切地对卫青说:“这可如何是好啊?打死人了……”

卫青知道公孙敖只是晕过去了,笑着对他们说:“没事儿,不用怕,一会儿他就会醒过来。”

果然,说话间,公孙敖已经转醒,颓然坐起,眼神中还有一丝迷茫,仿佛不相信自己被打趴下了。

“公孙敖,你服不服?还打不打?”

“不打了,不打了,你厉害,我打不过,以后你就是老大,凡事我都听你的。”黑大个儿坐在地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看来真是服了。

从此,卫青的身边又多了一个黑大个儿。憨憨的公孙敖对卫青崇拜之至,事事都以他马首是瞻,加上郑虎、洪忠,四人每天在村中组织孩子们游戏,卫青也成了他们口中的“青哥”。

寒冷的冬日,残羹剩饭无法满足卫青的胃口,他总是感觉饿,有一天终于喊上洪忠、郑虎、公孙敖三人,偷偷溜上阳山,去找他的储备粮。

卫青的山洞让三个孩子大开眼界,愈加对他崇拜不已。四人饱餐了烤肉,郑虎、洪忠围着火堆打盹,而公孙敖则对卫青的书简大感兴趣。

“青哥,这么多书啊?都是你的?”公孙敖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吃惊的样子。

“是啊,有些是别人给的,也有些是我自己写的。”

公孙敖大惊:“你都快赶上我们村的公孙弘伯伯了,他是个放羊的,可把书看得比**还要紧。”

“哦?他是读书人?那太好了,我也喜欢读书,可总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是能找他给讲解讲解,那该多好啊!”

“这还不简单,回家我就带你去找他。”公孙敖拍拍胸脯,满口答应。

天到正午。

卫青在郑家是可有可无的人,自然不会有人关心,而其他三人也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所以不用急着赶回去。四人兴趣盎然,卫青和公孙敖翻看书简,洪忠、郑虎两人却对卫青的青冈木大弓颇有兴趣,跃跃欲试。

二人轮流拉弓,谁知憋得面红耳赤,大弓依然纹丝不动,洪忠道:“青哥,你这弓怕是不比汉军步弓手的弓差,我不信你能拉得动。”

卫青也不说话,接过弓,正好洞外落下几只麻雀,于是示意三人噤声,自己搭箭瞄准。弓弦响过,麻雀“哄”地一声四散而逃,有一只却落在了地上,卫青的箭穿过了麻雀的双翅。

三人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没了反应。好半晌洪忠才道:“青哥,你这么好的箭法,我看就是军中校尉都不如你啊!”

这洪忠自小立志从军,自然对军旅生活感兴趣,甚至都打探到离此处不远的地方,驻扎着一支汉军,以前有空就偷偷去看过几次,见识过步弓手训练,那都是用三尺见方的箭垛,哪里比得上卫青,出手就射中了麻雀翅膀。

听他这么一说,四人都对军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叽叽喳喳地各自发表对汉军的见解,其中一些争议,说了半天,还是无法解决,只好议定着哪天亲自到驻军的地方去看看。

公孙敖道:“青哥,你有这么好的箭法,看来晚饭我们就不用吃干肉了吧?你看那山坡上,都是山鸡,你打两只回来给兄弟们解解馋吧!”

卫青憨厚地笑笑,算是答应,背上竹筒,拿了弓箭只身出了山洞,等回来时,手上已经提着三四只山鸡和一串麻雀。

“青哥,这山鸡还好说,麻雀这么小,可怎么拔毛啊?”郑虎疑惑道。

“不用拔毛,我自有办法,看我的。”说着卫青从洞边捧了一捧泥土,用竹筒里背回来的水和成稀泥,将麻雀囫囵用泥裹了。三人不解,卫青也不解释,神秘一笑,“别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四人将剩下的麻雀、山鸡如法炮制,一一用泥裹了,甚至连内脏都没有去除。公孙敖三人虽然不明就里,但卫青说了,自然认为没有什么不妥。

这冬天的山鸡,不比野鸡,一个个裹好泥巴也就拳头大小,而麻雀就更小了,团成一团就像个鸭蛋。

卫青把裹好的泥团一个个码好,用薄薄一层土盖了,上面生起了大火,不一会儿便热气腾腾,烤干的泥巴变成了硬壳,卫青继续往里添柴,直到泥壳完全干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渐渐地裂纹中冒出了油气,火烧得更旺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火堆变成了灰烬,卫青将一个个烧得坚硬的泥壳子从热灰中扒出来,一个个圆圆的泥蛋子,滚烫灼热,他捡了其中最大的一个,用石块敲开,剥离泥壳子,鸡毛也随之剥落,只剩里面热气腾腾的肉。

挖出内脏抛在一旁,一只完整的烧鸡就呈现在四人面前,鸡皮黄黄的,泛着油光,一看就知道味道鲜美,撒上砸碎的盐巴,香气缭绕,**难当。

公孙敖三人大长见识,也顾不上感慨,学着卫青的手法,一人抓起一只山鸡大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嗯,真香,真好吃!”

剥出来的麻雀更是诱人,一个个缩成一团,如核桃般大小,撕扯成小块,连骨头一起嚼了,郑虎连连赞叹:“这味道,简直就是天上的仙鹤啊!”

“你吃过仙鹤啊?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洪忠一边大嚼山鸡肉,一边抢白道。

所有的山鸡、麻雀被一扫而光,四人的嘴角都油光闪闪,公孙敖用一根树枝剔着牙说:“跟着青哥有肉吃。以后我们哥儿几个就跟着青哥了。”

郑虎、洪忠在一旁附和:“嗯嗯,公孙敖说得对,跟着青哥有肉吃。”

“哈哈,看你们这几个人,几只山鸡、麻雀就这样了,要是有一天有人给你们吃山珍海味,那是不是就把你们的青哥给忘了?”

“那怎么会,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味道。”

就这样,四人不时进山改善伙食,洪忠天天喊着要去看军队操练,卫青、公孙敖三人架不住他死缠烂打,只好一起去。

四人走在冬天的田野上,目力所及之处,是秋收后的田地,光秃秃的树木矗立着,鸟兽亦不见了踪迹,满目苍凉,尽是一片肃杀之气,一阵寒风吹来,冷得四人一个激灵,不由得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几乎没有停顿地走了一上午,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高高飘扬的汉军旗帜。

一处草地,稍显干燥,四人早已气喘吁吁,也顾不得其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歇息,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卫青、洪忠、郑虎各自从怀中掏出面饼,就公孙敖一人什么都没有,原来这个马大哈根本就没想起还要带干粮这回事。

四人正走得口干舌燥,这干饼子实在难以下咽,附近也没有水源,只好匆匆地吃了几口,开始向目标走去。

一道自东向西的山梁拦在面前,梁上有汉军旗帜,隐约还能见到几个人几匹马,公孙敖见状马上就要爬上去,被卫青一把拉住。

卫青仔细看了四周,道:“汉军应该驻扎在前面那道山梁后的平地上,最好的观察点应该就是这座山梁。”卫青指着山梁道,“从旗帜看,汉军有斥候散在四方,如果贸然爬上山梁,会被当做奸细抓了,只好想办法从旁边绕过去。”他听洪伯说起过军队之事,隐约有些了解。

卫青往前走了几步,继续说:“你们看,如果能从这道山梁脚下向东,就能钻进草地和森林相接处的灌木丛,应该不会被发现了。”

公孙敖说:“哪来那么多鸟事,直接过去看看不行吗?”

洪忠骂道:“虎子你个狗日的,每次都这么鲁莽,哪天你要吃大亏的,你的小命不要紧,我还上有老娘,下有小妹。”

卫青说:“军队有严格的军纪,操演时禁止偷看,抓住严惩不贷,这绝非儿戏。”

公孙敖吐了吐舌头,连连点头。

四人按照卫青的指挥,绕了一个大圈子,钻入灌木丛,最后终于选定在一棵大树下,树身上爬满了藤蔓,虽然是冬天,叶子已经落了,但无数枝条还是将两丈见方的范围遮挡得严严实实。

卫青常年穿梭在草地丛林,知道这种藤蔓的枝条都是拼命向上生长的,树根部位有很大的空间,所以示意三人,钻到下面去。果然,树根部位很宽敞,足够四个人或坐或趴着,更难得的是地上都是厚厚的落叶,干燥而舒服。

公孙敖坐在树叶上,扭着屁股道:“他娘的,舒服,真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卫青示意他们小声点儿,仔细观察四周,没有什么动静,才往下面的军营望去。

此时正好是正午,汉军正在温暖的阳光下进行日常训练,汉军军服以红色为主色调,军士普遍头戴铁盔,脖颈处有两片铁甲,连着黑色的皮胄,两肩处是细密的铁叶子连在一起的铁甲,一直延伸到腰部,胸口两块护心铁甲,下身着红色军裤,脚踏黑色战靴。

卫青仔细观察,这部分汉军以步兵为主,单兵装备主要有大刀、短剑、长枪和小圆盾,部分军士没有盾,但身背弓箭,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分成三队操练。三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军队,完全看不懂演练的章法,郑虎很快就索然无味,洪忠、公孙敖虽饶有兴趣,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有卫青,虽然和他们一样一窍不通,但是他在认真地观察其中的玄机,从队伍的排列到各种武器的使用,都一一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中,已过午后,洪忠怕老娘担心,先着急要回去,四人遂悄悄离开。

回家的路上,四个少年兴高采烈,这一天的跋涉和他们看到的新鲜事物,让他们兴奋不已,让他们归家的脚步更加轻快,仅用了来时的一半时间就回到了村子里。

第二天一早,公孙敖睡懒觉,怎么拉都不起床,卫青只好去喊洪忠、郑虎,谁知二人一听又要去军营,都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坚决不去。

卫青无奈,只好自己起身,想想路途遥远,索性去找洪伯,洪伯也闲着无事,两人骑马前往。

秋天马正肥,二人也不吝啬马力,策马疾驰。一个时辰后人马都已大汗淋漓,马儿放慢了脚步,两人信马由缰就在马上饮水吃了些干粮。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昨日的那个山头,此处靠近军营,估计也无人放牧,秋草虽已微黄但甚是茂盛,两匹马埋头大吃起来,两人小心地伏在山梁后观察军队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