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莫要再取笑还景了。”余还景看着中书令老大人那笑不拢嘴的模样。

中书令老大人连连摆手, “不笑了。不过老夫还要问旎,你这可问过人家长公主愿不愿意?”

亲事虽是喜事,但也不能一头热。

余还景和宁妍旎什么时候相识的, 中书令老大人还不知道,结果就听到余还景说要求娶宁妍旎了。

一旁还在听着的老夫人拍了下老大人的胳膊肘, “你当还景是你这样冒失无分寸的人。”

老夫妻在余还景面前笑说了几句, 便再继续问余还景。

明月高悬, 灯火晃耀处, 年青公子肃然而轻缓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不就费周章了些?老夫看陛下与你素日关系不差,老夫直接同陛下说, 陛下应是会同意的。”听了余还景的打算, 中书令老大人有些不解。

余还景摇摇头,他张口欲道。

老夫人却觉此法可行, “姑娘家的心事,陛下身为男子如何会体察到。只要长公主同意, 这事由谁下旨便是不重要。此事不难,我看下这两日得空,我就入趟宫去。”

中书令老大人轻啧一声,他对他这夫人是言听计从的没法子, 当下也没多的异议。

余还景起身,朝两位老人深俯了身。

这一日, 惊蛰就这样度过了去。

时辰在事情的摩想之中很快逝过, 未多久,天光便初亮, 空气中还带着春寒料峭之意, 一夜多少的人未眠。

宫中撞钟之后, 厚重沉闷的宫门便打开了。大臣们浩浩****从宫门处进入,走过横桥,踏上阶梯,到了大殿之内。

领衔百官的阁老及中书令在前,各掌一部的六部尚书紧随其后。

百官按着位置站列好,中书令老大人捋了下白胡子,波澜不惊的眸子从殿内划过。

今儿的余还景眼下有层淡青,这能想到,毕竟昨夜他估摸也未睡。但大殿高台之上的宁子韫,精神看着也很是不好。

大殿之外禁卫军肃穆,大殿之内的百官今日也十分安静。

今日这朝散得很快,散朝后,宁子韫让余还景和中书令老大人留下来去言德殿寻他。

“还景,你觉得怎么样?”宁子韫语调低沉地说着话。

宁子韫让两人与他一同坐在案前,跟余还景说着他的想法。但他说了一遍之后,余还景却好似没听到一般。

宁子韫用指叩了叩桌案。

清响泠泠然。

一旁的中书令老大人见状,明目张胆地用手肘掣了余还景一下,余还景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宁子韫。

见余还景回了神,宁子韫才重新说道着,“宫城内的宫人人数众多,他们的这伤药用度,若是每年自内廷司支出,于现在的国库而言负担如何。”

国库的收支,户部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宁子韫今日下朝直接把余还景也一起召了过来。

余还景垂眼,忖量了下,“确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但是现在宁子韫宫中并无妃嫔,后宫开销其实较往年已是省下许多。那笔开销用在宫人的伤药上,应是还有多出来的。

余还景还想开口细算给宁子韫听,但是宁子韫却先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后宫中太妃嫔等出了宫后,有一些多的使役宫人可以差遣出宫,届时让内廷司重新统分一下。”

“各宫再从中削减一些额度出来,以宗室皇亲为首,我与九弟的宫中用度都减半,以让国库少支,这样如何。”

余还景抬眼定定看着宁子韫。

宁子韫身上还是今日上朝时的那身明黄龙纹锦袍,玉带金冠,衬得宁子韫的脸更是冷白如玉。

不是温润的良玉,而是霜潭里的锋玉,冷锐不可挡。

宁子韫没有开玩笑。他的神色很是认真,似乎余还景要是再说不行,那他还能再削减些用度出来。

宁子韫也确实是躬行黜奢的人,他在营中,向来一桌一椅一榻便是一帐。

如今上位了,言德殿中,宁子韫也将先前太上皇那些奢靡的器件撤了去。

只是,余还景到今日,才发现宁子韫竟还能是一个视民如子的人。宁子韫对宫人都能这般好,因着宫人伤病无医,宁子韫便可自行削减用度。

这实是,让余还景想不到宁子韫竟然会做那样的事。

余还景放在案下的手紧攥了起来。

“臣觉得可行。这笔用度开销,稍后臣算完便呈上给陛下阅览,陛下届时再行定夺。”余还景点点头。

中书令老大人也自是没有异议,他的慨叹还是忍不住道出口,“陛下,自登基后,好似是真变了。先前老臣以为陛下沙场百战,冷血冷心。未想到,陛下实是仁德。”

说完,中书令老大人也想起上回宁子韫所问之事,“不知道,陛下与那姑娘现在如何了?”

中书令老大人这话问得促狭又突然。

宁子韫刚入口的温茶一下子就呛在了他喉间,上不上,下不下的。

猛咳了几声,震得胸腔顺了,宁子韫才微红了眼看向中书令老大人。

宁子韫昨夜也一夜未寝。

瞧他今日这副模样,中书令老大人难道觉得他像是心满愿足了。

中书令老大人还丝毫没有探察别人私事的自觉,兀自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老大人还笑着在对宁子韫说道着,“陛下是面上冷了些,龙纹绣在身,更是威厉赫奕,不恶而严。老臣瞧着,常服之上那竹纹和连云纹也很好,叫人容易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老大人仗着自己有内人,又开始呶呶道着。

宁子韫抿了抿唇,不发一言。

倒是余还景,听了老大人的话,从刚开始的错愕,到现在已是一副怔住的模样,心绪难辨。

上回宁子韫问中书令老大人如何能伉俪情深时,中书令老大人就想着宁子韫应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果不愧是春令,中书令老大人笑吟吟地看向了宁子韫和余还景,只希望他二人都能如愿以偿,不负四时。

中书令老大人那笑脸,倒让宁子韫看得是真没法子说什么。

他们二人走后,宁子韫深深缓了两口气,窒憎地拿起折子。

折子上的字密密麻麻,但宁子韫的目光却一直只停在首行的那几个小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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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禧宫外之前掉得光秃秃的楸树枝桠,现在也已经长出了特别青绿的芽尖。日光从黄琉璃瓦掉落,明亮骄骄。

宁妍旎醒来时,怔忪望着木窗外的绿意,便觉已是有些久违。

杏子正拿着团绣线在榻下咬着,看到宁妍旎从榻上起身,便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轻吠了起来。

“长公主,起榻了。”香叶听到了声响,当下端着温水和帕子就过来到了这榻边。

温热的帕子扑在宁妍旎面上,驱散了她的迷蒙之后,宁妍旎后知后觉才发现,宁子韫自几日说了不来她承禧宫,就当真这几日没来她承禧宫。

也不知道宁子韫又想玩什么把戏。

宁妍旎蹙眉看着。

她的眸光望过榻间平整的被褥罗衾,又望向还在榻下吠着的杏子。杏子见她醒了,便伸出后边一只小爪子出来,求救地唤着。

宁妍旎抱着它在怀里,抬起它的后爪一看,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系上了个金铃铛。

杏子一贯喜欢跳到它榻上,宁子韫在时,抬手就会将杏子丢下榻。眼下宁子韫几日未来,杏子竟也没跳上榻。

宁妍旎蹙眉看着杏子后爪的金铃铛,造得是有些巧致。

不是寻常的圆铃铛,铃铛的左右倒像是别的什么材质,拎着杏子左右摇了摇,铃铛也没响。

杏子见自个主人悟不到,当下就急得瞠圆了眼,挣着就从宁妍旎怀里跑下了榻。

在榻下的杏子跳回了榻上,这下,金铃铛终于响了。

原是个防小贼上榻的铃铛,宁妍旎松了眉。她稍忖了下,任着杏子示意小吠,宁妍旎也没去解了杏子爪上的那金铃铛。

香叶听见了,也很是惊奇,“长公主,咱杏子上什么时候还绑了个金铃铛。”

杏子还在吠着示意,只是宁妍旎面色淡淡地随意回着她,“可能是半夜什么贼人进了殿绑上去的罢。”

宁妍旎殿内的书案上还放了一堆书。

都是那日宁妍旎去言德殿送汤时,在那香色书架几上看到过的书。

连之前那卷外封着严实蜜蜡,卷侧上写着“圣祖·密”的隐晦,都已经拆了蜜蜡,现在就放在她殿内的书案上。

阿栀显然也看到了那一堆书,她见宁妍旎走到案前,半响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卷曾经封着蜜蜡的书,翻了起来。

“长公主。”阿栀端着温茶水到了书案旁随侍着。

见香叶退了出殿,阿栀才拿出了一卷画,轻声说道着,“长公主,这是余公子托人带给长公主的,说是泽哥儿踏青的课业。”

宁妍旎伸手接了过来。

上面画的是那日踏青,草野绿地上,一袭玉涡锦裙的宁妍旎站在锦簇的芍药之旁,清夭濯濯。

那日,宁妍旎同余还景说完,宁妍旎甚至没敢去看余还景是什么表情。

但宁妍旎自己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坦诚在的,她看多了两眼,便把画卷递给阿栀,“好,收起来罢。”

阿栀轻声应了是。

阿栀嘴上不敢提,心里却直犯嘀咕。

她道余还景是个谦润君子,也知他为人持礼方正。但没想到自踏青回来后,除了送这副画过来,余还景便再无其它的表示在。

当真是她自己还暗自期望着余还景是自家小姐的良配,阿栀现在气得只想跺脚。

阿栀手上的画卷还在卷着,刚收卷一半,香叶便进殿来了。

“长公主,陛下来了。”香叶上前几步说道着。

而且今日的陛下还与往日有些不同,香叶匆匆一眼抬过,便觉有些奇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