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打起的篷帐内, 近榻花色细颈瓶,横斜着珠兰四五枝,长枝细叶和碎小花衬在旁。
日洒透帐门而过, 恰把花枝的影子打叠在榻上,疏影朗雅。
近来天气渐凉, 榻上的人一起身, 身旁的人就忙为她更加了衣物。
青织缎料的褙子, 同色织绫裙。
不堪一握的腰间, 斜斜地缠了珠玉噤步。
宁妍旎今日的小腹有些疼,脸色也跟着白了些。
“公主。”阿栀从托盘拿起,递上了温参茶。
她看着, 今日的宁妍旎, 面色虽是一般,但比前几日的精神劲都要好上些许。
阿栀有些放下心, 一边说道着,“公主, 泽哥儿他们来信了,公主是现在看还是先传膳?”
宁妍旎刚醒转的眸光,登时就清明了许多,“不急着用膳, 先让我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信是天未放明,太子那边的人就悄声送过来了。
宁妍旎从阿栀那接过信, 便拆了开来。
这信用的是上佳的澄心堂纸, 只有徽州那边产,坚洁如玉, 匀薄如一。
信上是泽哥儿的字迹, 虽然力道看得出很是稚幼, 但笔划间看得出是有些族学儒骨的文风在。
比上次她收到的信上面的那字迹,看着要进步不少。
宁妍旎看着信里的内容,眸光愈发是温.软可亲,唇角都柔和地微微翘起。
信的内容不算长,她却盯着看了好久。
“公主,该用膳了。”阿栀觉得自己再不提醒公主,她就一直捧着这信不放了。
宁妍旎最后再看了一遍,才点点头。
她把信细细折好回去,收进了荷囊中。
她先前自己绣的荷囊灾难般地落在了宁子韫手上,她现在腰间系的是阿栀另寻的一个天水碧色荷囊。
“泽哥儿说了,他现在功课学得很好,夫子也多次夸赞他。太子还命人寻了骑射的师父来教他,他晚课会自己多加练习。”
“他说他会照顾细细,让我不用担心。他还说,等以后,他长大了,他也要照顾我,然后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一家人一起在温府。”
泽哥儿今年才十岁,细细比他还小上三岁。他们自幼同住温府,算是宁妍旎看着长大的。
宁妍旎向来怕极了茶婆虫,还有灯蛾毛虫那种软趴趴的蠕虫。
但温府院落多,栽的花树也多,就算家奴经常打理,也避免不了。泽哥儿那会才四五岁,就敢挡在她身前,告诉她,不要怕。
宁妍旎说着,想着,说到了后面这两句话时,她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些。
她眸光自荷囊移向了篷帐四围上,上面新挂了一副《林溪行旅图》。
这是余还景送的,亦是他画的。
宁妍旎收到画时,便看到了右下角那落款,字如行云风姿。
画似风过山林,青绿油然,还洋洋洒洒挟着河溪远长。叫她喜欢,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她昨夜在榻上,其实枯坐了许久。
她思着,余还景的话不管无心有意,却是有理。
没有到万般绝境,没有下到火海死地,她既还有牵挂和爱在,也还有时间和机会。
宁妍旎拿出太子予她的大璋玉,将它一同收进了那个天水碧色的荷囊中。
她这几日确实太过消沉了。
宁妍旎想着,摇头笑了下,她对阿栀说着,“等下用过膳,我们便去探望下太子。”
今日的早膳较往日要更丰盛上许多。
类目就多了数样,除了甜香的花盒小饺儿,咸味的尔糕花卷,酸口的醋溜芽菜,还有清淡的玉尖面和软烩八仙羹。
看得出是膳厨是用了心了,不管是怎么挑,总能挑到些合口味的。
只是如果杭实不出现,宁妍旎会心情更好上些许。
杭实在帐外请见时,宁妍旎恰好用完早膳。
宫女领他进来时,刚好是宫人们正动手撤着盘。
杭实转眸看着,见碟盘盏中用过的膳食,暗道这虽然吃得少了些,但看着也不太像吃不下去的模样。
但他都已经来了。
杭实向宁妍旎见过礼,恭敬便道,“公主,四皇子令我送两件火狐狸皮子过来,是四皇子前几日亲猎的。”
火狐狸难寻,但皮毛却是顶好的轻飏御寒。
看到杭实,阿栀也没有什么好表情。
但杭实已经让人把火狐皮子搁放在了宁妍旎帐门口的角落处。
他抬眼偷瞧着宁妍旎的脸色,见她一言不发。稍顿之后,宁妍旎才总算说了句,“既然是四皇兄的好意,那阿栀就收下罢。”
杭实微舒一口气,这个任务完成得还算是简单。
想是宁妍旎自己也知道,就算她真不要,最后这火狐皮子也是丢在她这帐门口,他是万万不能带回去的。
杭实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这下他说得更是恭敬了些,“听闻近日公主心胃一直不佳,四皇子特令我,带了嵇大夫来给公主请脉。”
“嵇大夫虽现在民间,但他其实也是千请难一诊的朝医圣手。他的医术,较太医也是不遑多让。”
“公主,嵇大夫现在就在帐外,我现在让他进来为你请脉?”
竟然还找了个大夫为她请脉。
宁子韫又是什么鬼心思。
宁妍旎蹙眉,她想起那日那个灰色布衫的男子,想必杭实说的嵇大夫便是他了。
“不用了。”宁妍旎未有多想,这下直接就是语气不好地拒绝了。
“我既无病痛,无需请什么脉,四皇兄实在是太多虑了。只要不看到些可憎的人,我也不会心口这般难受。”
“公主。”
杭实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却没能多说些什么。他来之前,就觉得主子让他做的这事确实有些难。
想是自家主子,有些什么疑心的。
但再怎么样,直接让大夫过来给宁妍旎请脉,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他总不能押着人家嵇大夫,一进来就直接为宁妍旎请脉,所以此时的嵇大夫也只是站在帐外。
看着宁妍旎脸上薄怒飞红的,杭实着实踌躇了会。
但宁妍旎已经唤来了帐外的守卫,请着他出去。杭实一时也是没了法子,到底是只能带着嵇大夫回去,再行请示。
“公主,四皇子行事向来诡测。”
阿栀在宁妍旎身旁,听着刚才的话就担忧道,“今日他让人来请脉,公主这番拒绝了,想是四皇子会再找机会来刺探些什么。”
杭实走后,宁妍旎便同着阿栀前往太子篷帐。
宁妍旎也知道宁子韫那疯子,做什么事都难料。
但她也只能先躲着,宁妍旎侧首对着阿栀说道着,“那个火狐皮子,你找个时间,送去给余公子罢。让他自己用也好,转送给余小姐也成,实在不喜欢,便丢了罢。”
宁妍旎收下皮子的时候,就不准备自个留着。
阿栀点了头。
这几日,太子妃竟是又病倒了。此次的秋猎,可真是伤病得无数。
宁妍旎缓步行至了太子的主帐前。
她身上拢了件翎羽披风,柔弱得细白指根还半搭在阿栀手臂上。
雾鬓云鬟,仙容姣好。行经之处,不少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她。
太子妃那个大宫女,此时守在太子帐前。
见了宁妍旎,便福身见礼说道,“公主安好,公主前来,可是为了探看太子?”
这大宫女不守在太子妃榻前,反倒是守在了太子帐前。
那必定是太子妃下的令。
太子妃倒真是看得很紧,生怕哪个小狐媚借机钻了空不是。
只是太子妃自己也没想个明白,太子若是真得想做些什么,又岂会让太子妃知道。
男人,向来都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更管不住自己的身。
宁妍旎轻柔颔首着道,“太子哥哥伤重,身为皇妹,至今未来探望过,实在是皇妹骄慢了。”
那大宫女自是不敢应这话,“公主看着脸色也不好,想是近来也是劳心伤神的。太子这个时候,怕是还在安歇。”
所以,那大宫女这是让她回去了?
宁妍旎转眸,难得她想清楚了些,要来探望下太子,没想到竟然还是白来的这一遭。
她看向帐门前,太子其中一个近身伺候的宫人也守在那。
这些个宫人向来贼精,他此时看到了宁妍旎来到帐门前,便是悄声地进了帐。
不过两息功夫,那宫人就顶着大宫女那瞪视的目光,过来躬身对着宁妍旎道,“公主,太子已是醒来。太子听闻公主前来探看,特让奴才来为公主领路进去。”
闻言,宁妍旎便是一颔首。
她让阿栀等在帐外,自个抬足往内走去。
太子妃那大宫女不敢再阻拦,却也跟着宁妍旎入了太子的主帐之中。
太子是被乱石击中的。
虽然要卧榻,但是到底也是皮肉筋骨伤,再躺养上些许日子,便也可以痊愈。
只是太子听闻宁子韫只是中了箭,毒也解了,心下也有些郁然。
宁子韫如今不比刚回来那时候,像在外秋猎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太子虽然现在卧在榻上,但神思却很是清明。
他知道,要把宁子韫从朝堂上踩下来,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还在费心想着,就看到宫人一溜烟地钻进来。听着帐外来人,他的精神就更提起了几分。
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宁妍旎了。
这几日他等着,总想着宁妍旎会什么时候来看他。
他这般的牵肠挂肚,却是未想到,她竟这么久才来看他,这着实让他有几分暗恼在。
太子还有些面色不善。
但当宁妍旎真缓步进了这篷帐,看着她被秋风吹得微红的双颊,还有那细弱裹在披风里的身子,他的火气就消散了几分。
“怎么今日,皇妹会想起来探看本宫?”太子微沉了声。
他向来都是只唤她阿旎,如今唤了皇妹,宁妍旎便是知道他心中是有几分不悦在的。
她站在了榻前,眸中软润,反而是有些愠恼道,“阿旎这几日身子不适,常日也卧在榻上。今日终于身子稍好些,就巴巴来探望太子哥哥了。”
“没想到,太子哥哥好像并不欢迎。”
这事,太子倒是真没听人说起过。
但是看着宁妍旎小脸似是消瘦了不少,连下颌都可见地尖了些,他反倒有些心疼了起来,“阿旎竟是病了,可有寻太医?”
宁妍旎鼻尖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再不开口。
太子这下没了辙。
她这番带着软刺的性子,让他刚才想发作的恼气全无。他伸手,就拉着她坐到了他的榻前。
宁妍旎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
她知道她这般模样,太子看着就会心软下来。只是这举止,宁妍旎不免轻声阻拦道,“太子哥哥,帐里可还有人在。”
刚才领她进来的宫人一溜烟就又跑出去了。
但是太子妃的那大宫女还守在帐门那呢。
太子抬眼看了一下,就扯着宁妍旎还在动的腕子坐近了些。
“阿旎莫怕,她看不到。她只是个宫人,怎么能直直盯着主子瞧。”太子实在是太过想她了。
他压低着声,在她脖颈说着,温声道了许多的好话。
太子想起,“你弟弟妹妹的信,可看了?若是要回信,直接还是递予本宫就行了。这事容易。”
宁妍旎方才看信时,其实对太子是有些感激的。
从泽哥儿的字里行间,大抵能看出最近他们也都过得还好。当年温府家财散尽,若无人日常庇护,无人时时照应,他们的日子怕都没那么好过。
宁妍旎又笑着跟他说了些近日的事,太子尽皆点头应着。
他温笑着看着她,听她说着闲碎的话也未觉得烦。反而觉得这般和她家长里短的,其实很是解了他这几日卧榻的烦忧。
只是面前人太过娇俏,又是许久未见。
望着望着,太子便有些心痒痒。趁着她不备,他轻轻张口_含_着她的耳垂。
她今日配了个小珠花耳珰,稍有些碍事,却不妨着他一下一下地,唇温柔慢啄着她饱润的耳垂。
宁妍旎乌睫随着他的动作缓慢,轻颤了颤。
她实在有些害怕,眸子转了一下望过去。
那大宫女就站在这篷帐内,帐门处,却是分寸地背对着她们。
“太子哥哥,你这伤,这伤看着有些重,太医怎么说吗。”宁妍旎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若是他们太安静,她实在怕这个大宫女会转过头来。
她的手正抵在太子的胸膛前。
还好太子此时衣物整齐,不然真叫她的手可无法安放。
宁妍旎本来还在这般庆幸着。
但太子看着她这惊怕的娇怯模样便愈是兴起,他嘴上还很是配合宁妍旎,“本宫这伤,太医说卧榻些时日,就可以了。”
说话间,他的唇稍离开了宁妍旎的脖颈,眼中却是愈发染上了沉色。
作者有话说:
最近风声有些不好,被编敲.了下,本文要改下文名了哈。谢谢大可爱们支持~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