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

萧浅怎么都没想到,在回南落的马车上,她会遇到宁白锦!

此时宁白锦懒散地走在马车里,一身红色的便衣,头发束起,红色的发带淹没在发间,她眉目间透着冷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也没注意上车的萧浅。

萧浅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差点就露馅了!!她现在可不是上官瑾姝了!

她乖巧地坐在一边,又偏头瞅了瞅宁白锦,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这个宁白锦,好像更加成熟了……也是,已经五年过去了……

小姑娘也变成大人了。

“你好,我名李瑶,你呢?”

萧浅差点红了眼眶,她犹豫片刻,还是凑过去跟宁白锦搭话。

宁白锦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回话,宛若没听见似的,她指尖绕上红色的发带,缓缓瞌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萧浅一愣。

不知为何,萧浅看着这样的宁白锦,有些如坐针毡,心尖泛着苦楚。

明明……

以前的宁白锦不是这样的啊……

他们一行人自然是跟着四叔去了医馆,一路上,萧浅好几次跟宁白锦搭话,可宁白锦愣是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萧浅有些心疼。

她……到底怎么了?

到了晚玉堂,萧浅就看到了,坐诊的人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宋衿之,他看到宁白锦挥了挥手,“宁娘子。”

原来……

晚玉堂是宁白锦开的医馆?

门口的对联是一句诗,晚逢秋词落寒霜,玉瑶琼浆待佳人,横批金萤凉夜,看着不像什么医馆,毕竟医馆从来都写“妙手回春”。

东方溯去了前线,萧浅自然待在后勤。

南落周边大多都是流民,晚玉堂里收留了一些,还有一些在安济坊,萧浅这些日子从零开始学起,跟着宁白锦跑上跑下,学着医疗知识。

“你,去抓药。”

宁白锦将手中写好的药方交给萧浅,示意萧浅带着那个老妇人去抓药。

“啊?噢噢好。”

萧浅有些惊讶,毕竟她在这个晚玉堂里,平时干的都是打杂的活,帮忙晒药,搬东西,组织纪律等等,还是第一次,宁白锦让她去抓药呢……

这些日子,萧浅也是了解了现在的宁白锦。

她不爱笑,不喜欢说话,喜欢一个人发呆,喜欢一个人看医书,从一身青衣换成了一身红衣……但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梅花香饼,喜欢松花酒。

至于萧浅如何知道,之前同宁白锦一起用膳,游玩,经常看到她买这两样。

萧浅叹息,老老实实去抓了药。

“娘子慢走。”

萧浅笑着,两颊露出浅浅的酒窝,不一会,赵寅齐就在偏院叫她了,“李二娘子!且将那烈酒拿来!”

“来了!”

萧浅应了一声,拎起裙子就跑过去了。

只是她没看到,宁白锦盯着她的背影迟迟没移开视线,一时不察,狼毫笔笔尖的墨水侵染了宣纸,晕染开来点点墨迹。

宁白锦回过神来,有些懊恼。

她……在什么呢?怎么会觉得那李二娘子,像玉娘呢?

宁白锦收敛心神,搭上下一个老翁的手腕,凝神探脉,换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沾墨提笔,写下药方。

是夜。

“晚娘,你歇一下吧……这些日子你都未曾用什么膳食呢……”萧浅给宁白锦端上了时蔬粥,笑眯眯地盯着她。

“……别叫我晚娘。”

宁白锦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瞥了一眼那粥,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医书,萧浅只得将那粥放置一边,托着脸静静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就有人匆匆跑出来收拾东西的声音,萧浅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下雨了。

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倾盆大雨。

让萧浅欣慰的是,这不是夏季的梅雨,让人头疼,空气里还是能感觉到清凉。

只是那雨越下越大。

外面乌黑的云紧促着,大片大片地笼罩在天边,只能透过房屋和乌云之间的片刻缝隙看到原本的天空。

黑云压城城欲摧,宛如世界末日一般。

萧浅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翻开的书籍发着呆,双眸无神。

突然,一声巨大的雷声伴随着闪电出现。

萧浅身躯一震,迅速弯下腰,双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缩成一团,她眼底全是震惊,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

“卧……”

卧槽!!

又是接连着几声巨大的雷声。

仿佛要把地劈开似的。

萧浅心嘭嘭直跳,脸被吓得惨白,她其实不怕一般的打雷声,但她怕所有突然的巨大的声音。

“……这个雷声,稍微……稍微有点大了。”

门窗被呼啸的大风吹得嘎嘎作响,她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连忙拎起裙子小跑过去把窗栓挂,将门也紧紧关上。

宁白锦侧着头,看着萧浅,眼底似乎流转着什么,她道:“你……认识上官四娘子吗?”

萧浅回过头,手一顿,“不……不认识。”

宁白锦没再说话。

萧浅也默默低下头,手中拿起墨锭开始帮她研磨。

外面震耳欲聋的雷声,淹没了屋外刀枪剑戟相撞的声音。

柳沉修手持弯刀,黑色的长靴踩在泥潭里,溅起水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的利器在月光下闪着渗人的光泽。

他手中飞快地旋转着弯刀,刺客一个一个接连着倒下,在他身后,是同样拿着弯刀的赵寅齐。

刺客越来越多,柳沉修微微眯眼,眼底闪着杀意,他的手腕微转,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刺客倒地。

湿哒哒的鲜血顺着刀柄往柳沉修手上流过,他皱了皱眉,转身躲过刺客的攻击,不过片刻,刺客被清理了,血腥味充斥着院子,十来个武功高强的刺客。

幕后之人也真是舍得。

“也不知道是谁……”赵寅齐皱着眉把血迹擦干净,“不会又是那个什么端王吧?他都在前线打仗了,怎么还盯着我们不放?”

柳沉修不语。

他想起了那个上官四娘子,还想起了那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半晌他叹气,终究是物是人非。

“诶?晚娘?晚娘!”

宁白锦想站起来挑燃灯芯,谁知一阵眩晕突袭,她眼前直发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萧浅一惊急忙扶好她。

“赵兄!赵寅齐!——柳兄!”

门外的柳沉修跟赵寅齐来不及清洗身上的血迹,听到萧浅的声音闪身进来,柳沉修眸光一沉,抱着宁白锦就去了偏房。

赵寅齐跟萧浅紧随其后。

只见柳沉修修长的手指搭上宁白锦的皓腕,紧蹙的眉峰一松,“她……只是疲劳过度,加上许久未用膳,身子有些虚弱罢了。”

萧浅松了一口气。

心下又有些生气,气这个小姑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一言不发去熬了药,小扇子哼哧哼哧地扇着,旁边是正在捣药的赵寅齐。

他瞅了瞅李二娘子,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太寻常。

不过他一向是傻愣愣的,也不明白萧浅这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害怕。

熬好了药,萧浅就去屋内守着宁白锦了。

她垂眸盯着宁白锦那张精致妍丽的脸,一分一寸都像是上帝精心打磨的,那双漂亮曜黑的眸子此刻紧闭着,红艳的唇瓣没了光泽。

萧浅盯着对面墙上的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第二天早上,宁白锦这才醒来。

萧浅困得趴在床边睡了一觉,宁白锦醒来的动作惊醒了她,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宁白锦醒来有些惊喜。

“晚娘,你醒啦?”

下一秒,她绷直了脸。

倒了一碗温水,面无表情地都给她。

之前宁白锦不理她都没什么,但是这次萧浅真的被这个小姑娘气着了。

她生气了!

宁白锦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萧浅面无表情的样子罕见地有些心虚,缓慢吞咽下口中的温水,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萧浅的脸色。

她忽然惊觉。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李二娘子的情绪呢?!

宁白锦觉得有些古怪。

大概是……这个李二娘子平日里的做派,实在是跟玉娘有些相似,甚至某些小动作小习惯一模一样!宁白锦好几次盯着萧浅忙上忙下的背影发呆……

就好像,玉娘没有牺牲,没有离开她一样。

她一次又一次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她觉得把李二娘子当做玉娘,是对玉娘的亵渎,也是对李二娘的不公。

可是……

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每次看到李二娘,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玉娘,她根本控住不了自己渴望的心。

死去的白月光,杀伤力是巨大的。

“我说了,你别叫我晚娘。”

萧浅没应声,她不知道宁白锦在想什么,见宁白锦喝完水,就去端来了瘦肉粥,盯着宁白锦用完,这才起身。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露出一个搞怪的笑容,“好的晚娘,再见晚娘。”

哼!我偏不!

萧浅扮了个鬼脸,就把柳沉修叫来了。

宁白锦傻愣愣地看着萧浅欢快离开的背影,突然她不受控制的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她的胸口剧烈地颤抖,直到心脏都有些泛疼,她的眼眶红着,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顺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往下。

美得动人心魄。

她这个样子还把柳沉修吓了一跳。

宁白锦伸手拂去眼角的泪,“没什么。”

玉娘,我真的好想你啊……

她视线落到窗外被风吹落满地的桃花上,那棵桃树是三年前她种下的,如今……也有这么高了呢……

“听说最近街角又多了好些流民,不少人都饿死了……不过也是,这些日子战事愈发紧张,好多人都从启川逃到南落来了……”

“那那些流民怎么办?就这么让他们活活饿死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你出钱给他们布粥?……现在粮食上交,哪来多的粮食给他们啊?就算有,谁会去当这个冤大头?”

“也是……”

萧浅看着那两人拎着药包离开。

如今天气愈发寒凉,她裹紧了衣服,看着墙角缩在一起的流民,他们抱在一起取暖,她心里有些难过。

“……怎么?你还想去帮他们?”

宁白锦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这是宁白锦第一次主动跟她搭话,萧浅有些受宠若惊,她看了一眼宁白锦,眨眨眼。

“我……挺想去帮他们的。”

宁白锦轻嗤,“你自己都是住在晚玉堂,靠着我才勉强果腹,如何帮得了他们?”她低垂眼眸,带着讽刺的意味,“明明自己都弱小得可怜,还担心他们,简直可笑。”

萧浅侧着头,看着她不语。

宁白锦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我是很弱小,我确实自不量力,妄想帮助这世界上所有受苦受难的人,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如意,但就是看不得人间疾苦。”

听到萧浅的声音,宁白锦的脚步微顿,扭头看着她。

“可在这个世界上,人类都是渺小的,一点自然灾害,一点病痛苦难,我们就会死,所有人都很弱小,我很弱小,同样的,宁白锦你也很弱小。但总有一些人,愿意尽微薄之力,帮那些更弱小的人顶起一片天空。

“每次看到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我就会很高兴,这或许就是我一直做志愿活动的动力吧……我想成就我的价值。”

萧浅曾经也去过幼儿园,去过敬老院,去过医院,扫过大街,关过电灯,自发喂养流浪猫,给流浪猫绝育招领养。

她省吃俭用,给志愿活动垫了好多钱,可她觉得这是值得的。

志愿自愿,她若是心疼钱财,自然可以不做,可她还是做了。

宁白锦觉得自己喉咙一紧,有些干涩难忍,她突然想问一个问题,她艰难地开口,“如果,我说如果,你的朋友有难,你会帮助她吗?”

看萧浅要回答,她立马补充一句。

“如果帮她你会死呢?”

萧浅笑着,脸颊的酒窝浅浅,她丝毫没有一丝犹豫。

“会啊。”

宁白锦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她看着萧浅浅笑歪头的样子,整颗心脏像是泡在酸楚的水中,那些愧疚,那些绝望扑面而来。

玉娘当时……

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为了她这样一个不完美的朋友,不计后果。

“……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萧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镯纠结,心脏拧成麻花,还是当掉了,去买了粮食熬成粥,打算布粥给那些流民。

“诶?你……你怎么来了?”

她一回头,就看到宁白锦手中拎着一大袋粗米,随意地丢在桌子上,宁白锦环胸看着她,“怎么?只允许你一个人当英雄?”

萧浅眼睛瞬间亮起来,“哇!晚娘你真好!”

她立马凑了过去,一把抱出宁白锦,给了宁白锦一个大大的拥抱。

宁白锦有些嫌弃地推开她,“都说了别叫我晚娘。”

“晚娘最好啦!”

萧浅摇晃着小脑袋,恨不得给宁白锦来几个啵啵,她抱着宁白锦不肯撒手,磨磨蹭蹭半天她松手去把粥熬了。

赵寅齐力气最大,他是宁白锦的二师兄,擅长制兵器,他把熬好的粥搬到街上。

那些流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闻到着香甜的米香,一个个来了劲,只是他们只敢躲在暗中观察萧浅。

萧浅正在写标题——她的字并没有上官瑾姝的好看,毕竟她没有肌肉记忆,在上官瑾姝的身体里,是有肌肉记忆的。

宁白锦拧着眉嫌弃地看着她的字。

“你字怎么变——”她猛地一顿,转了话语,“这么丑?”

萧浅“啊?”了一声,她有些委屈地捏起那标题的纸,歪着脑袋盯着片刻,“很丑吗?”

宁白锦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表情,心里软成一片,一块凹陷进去,她动了动嘴,视线挪到一边,“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好看啦……”

闻言,萧浅立马就高兴了,脸上的笑容很傻,踮起脚挂好。

那些流民看到布粥的标题,一个一个拿着碗围了过来,他们还在害怕观望,萧浅脸上挂着笑容,非常热情,“你们快过来呀,我们免费布粥,不收你们的钱的。”

一对母子犹豫片刻,试探地走至铺子前。

“小娘子,这……这真的不要钱?”

他们母子两人一路向南逃命,身上的钱财被人抢了去,如今是身无长物,她没什么,可是她儿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我们是志愿者,这是志愿活动,自然是不要钱的。”

“……志愿者?”

“就是自愿进行社会公共利益服务而不获取任何利益、金钱、名利的活动者。”萧浅解释,伸手接过她手中有些脏的碗,洗干净后盛了粥。

那母亲接过热腾腾的粥,眼眶微红,嗫嚅道:“……谢谢。”

不要利益,不要金钱,不要名利。

宁白锦倚着一根柱子,看着萧浅,她白皙柔软的脸颊,圆圆明亮的杏眼,乖巧可爱的酒窝,不是往日的红裙。

她忽然就想起来,二娘子第一次见她时,脱口而出的“宁”字,她真傻,怎么这个时候才发现……

布粥的过程很顺利,即使有些凶神恶煞的流民想上来抢粥,都被赵寅齐赶了回去,萧浅连忙高声道,“你们别急!大家都会有的!”

“哼,就这简单的白粥,也好意思出来布粥?”

一个充满轻蔑不屑的声音响起。

萧浅觉得有些耳熟,她下意识闻声望去,一个红裙子的小姑娘,身后的下人们扛着粥,里面还散发着肉香味,让人饥饿万分。

宁白锦瞥了一眼那个小姑娘,淡淡道,“妹妹还真是有钱,瘦肉粥,大气。”

那红裙娘子手持团扇,乐呵呵地笑着,“自然是不及阿姊,这般早就来布粥了……”她瞥了一眼萧浅,“阿姊不是说,以后都不做这等毫无意义之事了吗?如今这般装模作样是给谁看?”

阿姊……

这人是……

萧浅愣愣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