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永远禁锢在身边◎
莫名的寒意沿着颈后窜起, 面前是如临大敌的康令昊,身后,是施施然一步步走近她的许瑾。
自风暴之中步出, 门口的寒风冲进邸店的前堂,吹得门上的帘子往外翻卷、拍打。
待贺七娘后知后觉般明白许瑾到底还是追了上来时, 心头那颗自今日眼皮子狂跳开始, 就一直高悬不落的巨石, 也终是轰隆一声,重重落了下来。
终是尘埃落定,贺七娘心知, 到底还是避不过同许瑾对质的这一日。
想起身唤他去个安静的地方,本是站在她对面几步开外的康令昊, 却是倏地有了动作。
迅速自她耳畔向后抓去的手带起一阵风, 拂过贺七娘的面颊,带起鬓旁碎发随之飘动。
身后劲风忽起,许瑾的反制使得康令昊非但没能拦下他的动作,反而还使得他右手揽上贺七娘的肩头, 将人一把从胡**提了起来。
肩头的手臂一瞬舒展, 贺七娘顺着那股向后的力道往一旁倒去,伴着许瑾一声“栴檀”, 耳后亦有疾风袭来, 下一刻, 她已被飞身而来的栴檀扶稳站好。
全程, 贺七娘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而她的视线之中, 许瑾已是一手扣住康令昊的小臂, 将人钳制着往前堂一处略微空旷些的位置而去。
康令昊空着的手脚无论是直往腿下扫去, 还是击打向许瑾面前, 不消一瞬,都会被许瑾化解并反击回去。
几个来回之间,康令昊已是单手按在肩头,被许瑾一脚踹在小腿前,踉跄着往后退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许瑾极冷的警告。
“康令昊,我且看你待七娘一贯不错,便不同你计较偷偷将人带走之事。但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否则我也不会再顾忌。”
“笑话,老子还需要你个狗东西不计较?你只管不说这些废话试试。”
言语间,康令昊已是飞扑上前,二人再度缠斗在一处。
贺七娘由栴檀扶稳后,一直关注着二人之间的交手。
很明显,当康令昊说出这话之后,许瑾再出手时,就已不再只往四肢钳制,而是招招直往其腰腹胸前,及至肩头。
几下下来,康令昊非但没有在他手下讨着好,甚至于已是不得不撑着身子,靠在梁柱上,像耕牛一般喘着粗气。
贺七娘眉心紧皱,脚随心动,便想冲过去拦着许瑾。
毕竟,康令昊是被她连累的......
一抬脚,手臂便被人从后一把拉住。随之回头,同样是灰头土脸模样,连衣襟褶皱处都积攒处清晰可见尘沙的栴檀,正微拧着眉,同她摇头。
“娘子,不要上前。”
像是看懂了贺七娘眼下的疑惑与不赞成,栴檀加大了手下拦住她的力道,并补充道。
“郎君同我们一样,习得惯是取人性命,伤人要害的招式。您冒然闯进去的话,恐会伤了您。”
栴檀还欲再说,表明眼下郎君同康郎君交手的招式已是刻意留了余地,并不会真的伤了对方,但若是有人忽然闯入,只怕会乱了郎君此时的控制。
手下却是一空,转眼间,贺七娘已经跟只泥鳅一样,从她的阻拦下钻了出去,大步往康郎君那头跑去。
速度快得栴檀一时都呆住,望着自己空了的手发愣。怎么也想不明白,娘子到底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的。
而就在栴檀愣神的这一瞬,贺七娘已是闭眼冲进了许瑾和康令昊之间。
她展开双臂,似护着小鸡崽儿一般牢牢护着身后的康令昊。眉眼紧皱成一团,不自觉地缩着脖子,像是生怕下一瞬许瑾的拳头就会砸在她身上。
很快,贺七娘在耳畔感受一道疾风掠过后,立时就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
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循声看去。
许瑾不知怎的已是从对面站到了二人身旁,而在他的手下,一张从中碎裂的木案正四分五裂地散了一地。
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他的手背,嫣红刺眼的颜色,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贺七娘目光所及之处。
不待她说出什么,贺七娘展开的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力道不大,不至于让她觉得疼,但那架势,却明显令她觉得挣脱不开。
许瑾的面色极冷,就像是冬日里那凝成冰的折罗漫山脚下的泉水,只消看上一眼,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气自脚下油然而起。
只是他眼下的形容,却是在贺七娘记忆中从未见过的狼狈。
就连曾经伊州城起的那场洪涝里,他浑身黄土泥浆挂了满身的模样,也不及眼下的狼狈不堪。
几乎就在许瑾抓上她手臂的同时,原本在她身后被拦下的康令昊亦是再度有了动作。
可惜没等康令昊再挥出一拳,栴檀已是从一旁跳出,一脚踢开康令昊的手,并用未出鞘的佩刀横在其身前,一副再动便要拔刀相向的架势。
贺七娘也是将视线从许瑾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康令昊。
“康大,你先回屋歇着。顺便去我那头看看,若是阿姊醒了,帮我同她说一声。”
“贺七,你这家伙!你给老子过来!我不信这狗东西还能要我的命......”
康令昊尤还跟头暴怒的豹子似的咆哮个不停,动作招招式式往许瑾这头来,却被栴檀三下五除二地一一拦下,甚至还被刀鞘在身上狠狠敲了好几下。
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莫说自动手起,康令昊就没能在许瑾手下讨着一处便宜,便是这会儿,他连摆脱栴檀的阻拦都是够呛。
冲其摇摇头,贺七娘眉头仍是紧紧皱着,眼底满是不赞成。
“康大!回去!”
一声稍显严厉的低吼,而后,她放缓了语调,轻声规劝。
“别伤着自己。”
“带路。”
几乎就在贺七娘话音才落的一瞬,许瑾亦是出声,冷冷的,像悬在屋檐下锐利的冰棱。
没头没尾的话,贺七娘却是懂了。
望向瑟缩在柜后抱成一团的掌柜夫妇,她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同二人说道。
“劳烦安排一间安静避人的屋舍,带我们过去。”
这一天反正是避不开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二人当面说清楚,也省得后头她还得东躲西藏地去避开他。
被许瑾拉着跟在岣嵝着背的掌柜身后,贺七娘将头偏向一侧,盯着黑漆漆不见一丝灯火的院子,于脑中回想着许瑾今日的狼狈。
他跟栴檀,先前的那位汉子一样,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清晰可见的黄土尘沙,挂在黑色的衣衫上,泛起一层脏脏的黄。
没穿皮袄,也没穿外袍,就是薄薄的一身圆领袍子,看上去像是没有任何准备就上路那般。
许瑾好似又瘦了一圈,面色青白,眼窝凹陷,发际与面容、**在外的手背上尽是尘土。
下颌处,也不再是单单的青色,而是肉眼可见的青色胡茬,像是好几日都没有打理过。
曾经,他在伊州遇着风沙四起的天儿,若是下了马车的话,还有护卫从旁撑起油伞为之遮挡。白色的鞋底子上,更是连丁点儿黄土都不会沾上。
如今他的裤脚、鞋面上,却全是在褶皱处堆满黄沙,看上去像是才从沙土里挖出来一样。
目光梭巡,最后落在许瑾别在腰后的马鞭上。
他出门惯是坐马车,不管再急的事情,自戈壁再遇之后,就一直是坐着马车的。
唯一一次为她所知晓的骑马,还是在黑沙城时,他邀她于月下骑马漫步。现下看来,这第二回 ,便是今朝了......
吱呀一声,掌柜率先进屋点了油灯,然后脚步匆匆地退出来,站在门外。
“请,郎君您请。”
“有劳了。”
“有劳。”
贺七娘同许瑾异口同声地道谢,而那掌柜自是连头都不敢抬,只迭声说着应该的,应该的,便飞快往前头跑去。
“方才动手惊着掌柜了,应付的赔偿,栴檀会一一给付。”
其实,贺七娘能看出许瑾周身萦绕着的怒火,也能看出他强行压制住心间怒意的举动。
纵使他眼下仍能用这般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同她说话,纵使他始终控制着力道,没有弄疼她丁点儿,但那手背上虬起的青筋,衣襟掩印下不住滑动着的喉结,俱都将他此时的烦躁愤怒显露无疑。
跟着进了屋,贺七娘也没说话,只是微微挣了挣手臂,然后等许瑾一松开,就自顾自去了桌案的一边坐下。
许瑾见她一声不吭,甚至连一声质问都没有,愣了一瞬,便也一撩衣摆,坐在了另一侧。
只是双眼一直落在贺七娘身上,见她不悲不怒,一脸淡然的模样,心中的惶恐不安之感愈甚。
发现贺七娘不见之前的那几日,事关贵妃一族当初构陷庭州守军,对外勾结突厥的证据越查越多,其后被牵扯进去的一众官员也越来越多。
而顺藤摸瓜之下,就连他一直没能找到的关键性的,七皇子近年为母族遮掩、灭口,直至操控朝臣,屠戮、焚尽深山苗寨,强取豪夺之举业已一一暴露在他眼前。
并且,许瑾还顺着那些线索,找到了前世旧梦之中,那个“许瑜”会对七皇子马首是瞻,鞍前马后的缘由。
那个深埋在他体内的,在七皇子的刻意引导下,叫人查出为大长公主所为,难以解除,却叫他许瑾因祸得福落入旧梦的蛊,原是拜这位殿下所赐。
这下消息绊住了他的脚步,亦或者,还有七娘日日在门前那颗银杏树下,等他归来的身影将他蛊惑,许瑾选择忽视掉那些细枝末节处的不对劲,只以为她真的会选择永远陪着他。
可管事匆匆寻来,禀报娘子自入大长公主府之后久未回返,他才恍觉,她根本就没有放弃过离开,更是早就下定决心要丢下他。
大长公主出手,将康令昊的到来,她的行踪掩得一干二净。
面对他的质问,他的请求,皆是一句与其追问本宫,不如细细想想,到底是哪般行径使一女子心死来得容易。
飞鸽传信伊州,没有她的消息。
洛水村,没有。秦州城,没有。沿途的各处商道,尽皆没有她的消息!偌大的一个人,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许瑾觉得,他真是要疯了。
当他终于求得一丝消息,终于策马踏上这条她为了离开他而走过的路时,许瑾自认,只要被他寻得她的踪迹,不管是何种手段,怎样的方法,他都要将人永远禁锢在身边。
哪怕她会恨他,他也不会松手。
可这一切丑恶、阴郁的念头,在他踏入邸店,一眼看见那熟悉的背影时,心头骤起的欢愉,以及她没事,她好好的,她还在这世间好好存在着的事实,却叫他生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还好,还好......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明天终于可以写到脑婆你该叫我夫君了~~唉 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