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皮一阵阵跳得厉害◎

寒风凛冽, 拍打着邸店破旧的木质门窗,似下一瞬就要将这小小邸店摧垮。

沿着缝隙钻进来的风声被挤出怪异的尖啸,衬着外头乌云低垂、尘沙肆虐、将天地染成黑黯黯一片的景象, 就像马上要有什么鬼怪妖魔的,趁机从戈壁深处横空出世一样。

贺七娘放下手中的针线, 将桌上燃着的油灯转移到背风处, 那时时跃动不止的灯火终是渐渐稳定了下来。

将手中缝好贴身内袋的新羊皮袄子就着光仔细检查过一遍, 余青蕊抻了抻腰,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这才转向复又低头给二人添置的厚毛皮靴子加固鞋帮子的贺七娘, 轻声道。

“从东都出发的时候分明还是暖和的好天气,倒是没想着今年会冷得这样快。”

他们自离了东都之后, 便是马不停蹄地往西走。虽说有康令昊安排的后手抹去痕迹, 也有大长公主的暗中协助,但未免夜长梦多,他们这一路走得是丁点儿不耽搁。

只是没想着,才进了陇右地界没多久, 这天儿倏地就被风一刮, 陡然冷了下来。

一路行来,为更好地掩人耳目, 他们基本都是在外简单地收拾出一个营地休息, 并未进城到邸店投宿。

但自打昨儿起, 风沙骤起, 久不停歇。

未免会在行至戈壁内腹那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着风暴, 康令昊便带着一行人投宿到了这座小城的邸店中, 打算等到狂风暂歇之后, 再启程。

贺七娘这一路逼着自己专注于前路, 不去分神想起某些人的身影,倒也还算心神安定。但自今儿晨起,她的右眼皮就是一阵阵地跳得厉害,连带着整个人都心神不宁了起来。

为着能够平复心绪,所以在康令昊带着人去探路之后,她便邀了余青蕊一道,在衣物上缝上贴身的内袋,打算将重要财物贴身放着,顺道也给着急买来,做工有些粗制滥造的毛靴再添几针。

将凉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放在嘴前哈了两口热气,贺七娘一面纳着鞋帮子一面接话。

“也不知道康大他们探路探的怎么样了,这天儿要是一直不好转,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动身。”

说完,眼瞅着针尖儿又是一歪,险些戳进指尖肉里,贺七娘不得不叹口气,放下枕,将僵得并不复往日灵活的手指压在大腿下头,蹭些热呼气儿。

陇右这地儿就这点不好,一冷下来,那股子寒气就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烦人得紧。

“是啊,也不知道小妹在家乖不乖,五郎管得住不......”

余青蕊正是怅然若失地小声念叨着家中等她归去的那双弟妹,门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头拍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康大的声音。

“贺七,我,开下门。”

余青蕊坐得靠门近些,没等贺七娘起身,她便摆着手站起来,自去打开了门。

房门一开,一阵寒风从外头呼地闯进来,吹得矮几上的油灯猛地一暗,险些灭了去。

一手护在油灯前头,贺七娘看着钻进来关了门的康令昊在原地好一阵儿搓手跺脚,猜到今日只怕是又不能启程了。

“哎呀!外头那风刮得,跟刀子似的。眼下明明还没完全入冬哩,怎的就这么冷了呢?”

康令昊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接过贺七娘为他递来的一碗热茶,他仰头一口气喝得一干二净。

终于得了口热乎,他将茶碗搁到一边,然后抱手站到墙边,在贺七娘的眼神询问中摇摇头,说道。

“走不成,外头彻底起风暴了。我带着人往外走了不到二里路,那风沙就黑得人都看不见前头的胡杨林了。要是冒然上路,只怕被困在里头失了方向。”

“这样啊?那咱们今儿还是别走了。”余青蕊轻声应了句,然后又是耷拉着眉眼,对着外头似虎啸一般的风声发愁。

“就是不晓得这阵风暴得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这话,屋内没有人能回答。

贺七娘焐热了指尖,见无法动身,早就低头继续纳鞋。但心头思绪,到底还是飘啊飘,飘到了旁的事儿上头。

今儿起来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危险的气息正在朝她涌来一般。

她曾生出怀疑,怕是许瑾会借机追上来,将她逮到。

但又是转念,觉着既有大长公主从旁襄助,按说许瑾不会这样快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又自知他们所处的这间小小邸店,是开在过秦州后一处掩于戈壁间的小城之中,方圆数十里,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荒漠。

眼下起了风暴,在这样的天气里,这处就像是一座被包裹在风暴深处的孤城,想来也没人能够拿命当儿戏,从风暴里闯进来才是。

她就这样忽而担心,忽而说服自己的,心慌意乱下,到底是又一时分神,将针狠狠戳进了肉里。

在余青蕊的惊呼中,贺七娘朝其安抚般笑了笑,将指尖上冒出来的血珠子挤掉,然后把指腹含进嘴里。

一双眸子,却是直勾勾地望着紧闭的窗扉,有些发愁。这会儿,贺七娘满心只希望明天这风沙等消停下来,让她赶紧离了这叫她不安的地界。

可惜,一直等到白日里最后一丝光亮为风暴所吞噬,到了夜间,外头凶得像是要将这座小城连根拔起一般的风声到底是愈演愈烈了。

本就是心中有数的事情,临了没什么意外的惊喜发生,贺七娘也只得是彻底按下心底越发不安的异样,同余青蕊各自用了些汤饼后就歇下了。

余青蕊眼下虽是不需再日日进食汤药,但出发前,大长公主府那位大夫还是为她备了好些养气血的药丸子,叮嘱她务必记得服用。

本就不是会因自己的小性子而辜负他人好意的人,再加上身边又还有贺七娘的存在,所以日日按时服药,从不曾落下。

而这药丸子带来的一处立竿见影的效用,便是夜夜睡得沉不说,还天只一黑就开始犯困。

因而,余青蕊早就已经陷入沉沉睡梦许久,贺七娘却还是瞪着俩溜圆儿的眼睛,盯着头顶的房梁发呆。

担心她翻来覆去会影响了余青蕊,害得人着凉,贺七娘便是一动不动,笔挺挺地躺在被褥里。但这一时半会儿的问题不大,躺得久了,倒还是连带着小腿和后背都酸痛了起来。

想着反正是睡不着,贺七娘索性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将搁在一旁的羊皮袄子拿来穿好,然后掀开被褥,下了地。

拢好头发,踩着鞋子出了屋,她沿着邸店后院的回廊,拢紧身上的袄子,打算走到前头去坐一坐。

这邸店不同秦州那般繁华城池里的那些,没有什么二层小楼,只简简单单的前后两个院子。

后院是供投宿的行商们休憩的屋子,前头则是邸店的柜面和用饭的桌案。

贺七娘走到前后相接的那扇小门前,里头还有隐隐的谈话声隔着门帘钻进耳朵。

对此,她倒是并未多想。

眼下虽是黑得厉害,但到底时辰不过戌时,除开他们这一行人外,店内本也有别的行商投宿,这个时辰在前头进些吃食,很是正常。

她打起帘子走进去,一眼就瞧着柜面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同掌柜说着什么。

只不过,那人身上的黑色衣物上满是灰扑扑的尘土,看上去倒像是才从外头进来的一样。

难不成,外头已是可以行走了?贺七娘如是猜想。

可到底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不好多问。存心寻了个靠近柜面些的位置,她同掌柜家的娘子点点头,这边坐了下来。

甫一坐下,她特意支棱着的耳朵里头,便传进了二人的对话。

“依掌柜所言,这往前四五十里路都会在风暴的范围里头?”

“那还说得假吗?您好歹听小老儿一声劝,这夜里头就别往风暴里继续走了。你们这些外乡人可能不知道,但小老儿祖祖辈辈都在这里,那些敢在风暴天气往戈壁里走的人,我是再未见人回来过的。”

“按你们说的,白日里你们虽是打那头出来,那也只能说一句福大命大,得了老天保佑。”

“但眼下外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若依您的盘算,真进了风暴里头,不管你们用的是多好的风雨灯,那都是派不上用场的。最多,能看见三步开外的地儿,万一失了方向,那跟找死简直就没得差。”

“嘶,这样啊......那掌柜你这邸店还有几间屋子?我好去同主家郎君回个话,看到底怎么弄。”

“小老儿这处现在全是因风暴耽搁的行商,这余下的大概还有个四间屋子,里头有两间都是通铺,咱不赚亏心钱,价同之前的一样。劳您去同主家说说?”

没能听得她的猜测被印证,贺七娘不由地自嘲一笑。她还真是被这跳个不停地眼皮子弄得疯魔了,竟还想着晚间往生了风暴的戈壁里闯。

换了个姿势,她不再刻意去留意那个往外大步行去,想来是去同主家回话的汉子,背对着大门的方向,转而双手按在眼前一轻一重地按揉着。

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一阵急而不乱的脚步,代表着前头那汉子一行人进到了店内。只不过,听脚步也有好几人的这般动静里,竟是全然没有交谈的人言。

按着眼睛的贺七娘并未往那头看,但心底还是啧啧称奇,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家,能带出这样规矩的一支行商队伍来。

恰是这时,康令昊嚷着贺七,你在这儿干什......的声音才起,却又戛然而止。

松开按揉眼睛的手,贺七娘往后院的方向看去,正打算打趣康令昊怎么回事,怎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

用力眨眨因过度按揉而有些起雾的眼睛,待眼前一清明,她一眼就看清他见鬼一般的神情,以及落在她身后的视线。

那股不安的感觉沿着她的脚底迅速窜起,贺七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不敢回头。

视野之中,一道暗影自其身后覆下,恰好将她的身形笼罩其中。

熟悉的声音,轻唤:“七娘......”

作者有话说:

脑婆~~~~我来啦~~~~

七娘:退!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