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为他造一个虚假的梦◎
忽有疾风, 催得树影婆娑。
心头如擂鼓阵阵,贺七娘别开眼,空着的那只手抬起遮在眼前, 掩饰般嘀咕了声风沙迷眼。
即便是虚与委蛇,即使脑内有道声音在不住地叫嚣, 只要她应下这话, 来日等到许瑾发现事实时, 他才会更痛、更悔,她的报复才更似利刃,把曾经的体无完肤一一归还于他。
但此时此刻, 许瑾的这个问题,唯独只有眼下的这个问题, 她不想说出欺骗的应答。
她不愿承认, 冥冥之中,于此般反应之下,其实掺杂着的还有些许的不忍。
目光所及之处,许瑾牵着她的那只手在月晖的映照之下, 修长润泽犹如白玉镌刻而成的玉质扇骨。可贺七娘的手背之上, 到底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温热指腹间的粗粝。
曾经养尊处优,得耶娘爱护的小郎君, 因为阿姆的一句等她回来, 便被落在城破之后的角落里惶惶不安。
那连片的坟茔与诡异的枭鸟, 甚至叫人连他到底是怎么在那般境遇中活下来的, 都不忍细想。
贺七娘自认在阿耶失踪之后, 她着实受过好些委屈。但这些委屈, 较之那个小小孩童可能遭遇的那些......
不可否认,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
这片刻的将心比心, 使得她说不出违心的应许。她到底还是不忍,不想让眼前这个展露笑颜如同悄然褪去所有伪装的人,再次去等候一个虚幻的梦实现。
就当,是用这一瞬的心软,为前世之时那个被灌溉了二人骨血,却来不及见见这凡世百态的孩儿祈福。
就当,是用这一瞬的不忍,偿还了他对她**心声,真诚以待的那些瞬间,给二人之间的孽缘彻底做个了断。
待她这次离开,他们之间便是两不相欠。
不去回应许瑾的期盼,贺七娘故意逼自己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顶着眼角挤出来的泪光闪闪,抬脚往屋前走。
“头有些晕,我想回去歇着了。”
她的手始终被许瑾牵在掌下,这会儿的回避使得他身形一顿,手下不自觉地收紧,使得贺七娘无法继续前行的这些反应,她尽皆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不再为他造一个虚假的梦,已是她对他最后的仁慈。她,不会让步。
“嗯,好。”
片刻的沉默与无声的僵持,身后终是响起许瑾似妥协一般的应好声。
而他也是踩着月色,将贺七娘送回屋后没多久又送来一碗醒酒的汤,盯着她喝了个干净后,方才离开。
那一夜,也不知是酒意后劲,还是因为一些旁的,贺七娘睡得极好,早起后也是格外的精神。
此后一连数日,白日里许瑾带着栴檀远松出门,却总会赶在酉时之前回来。
而贺七娘则会在他回来后,系上围裙,由许瑾烧火,亲手做上几道小菜,再在那颗树下坐着,同他一块儿用饭。
饭后,二人有时会静静地在一处坐一坐,待到月上半空之时再各自回屋歇着。有时,许瑾则会轻声同其道一声抱歉,并为她拿来外衫披着后,先行回书房议事。
似是从贺七娘那日亲自下厨之后起,许瑾就再没半是强制般地要求她一定要在他身边待着,即便议事也不能离开了。
而且若是白日里贺七娘需要出门,也只需同柜坊管事说一声,由他们安排着套了车配了护卫就可。
对此,贺七娘只能说是喜闻乐见至极。至于内里许瑾为何这般做的原因,她不愿去想。
就是这般,日子过了小半个月。康令昊的人早早送来消息,道明他那边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只等约定好的时间一到,便可启程。
而贺七娘在这期间,也由许瑾安排的护卫送着,去大长公主府拜访、探望过几次。
她早已同余青蕊说好各处安排,并同大夫再三确认过,阿姊的身子眼下已是大好,远行也不妨碍。
说来眼下能似这般顺利,她还得好生谢过大长公主出手相助。
那日也是凑巧,本不过是秋日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和煦温暖的艳阳天,她同余青蕊说过来日的安排后,正是不知该如何从这大长公主府中名正言顺地将人带走,又不会让许瑾得知。
愁眉苦脸之际,犹豫着是不是该如何同府邸的主人去解释这桩事,谁知却是乍然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循声望去,二人定睛一看,那掩于花丛之后,身着浅金大袖襦裙的女子,原是也不知在花丛后待了多久,手拧一斛酒,裙摆与肩头落满秋日馥佩花瓣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倚于灼妍花木之后,神情慵懒,香腮如雪。
“愁什么?这般有趣的事儿,同本宫直说即可。本宫一贯乐意给许家那心眼子多的小子添堵。”
当时的贺七娘二人,发现所谈论的话语早已被大长公主一一听去,当下被吓得噤若寒蝉不说,更是不知该如何同其解释这事得前因后果。
谁知,大长公主起身懒懒拂去一身花瓣离开之际,除开留下一句尔等安心自理,届时从本宫这儿接走人,本宫亦会相助一臂之力外,对于其中关窍,再未多问过一句。
可贺七娘在窥见那位唇畔安抚并鼓励一般的笑意后,只觉在大长公主那如同可洞悉万物的眼神之下,她与许瑾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早已被眼前这位尊贵的殿下一一知晓。
而这位殿下,愿意成全她......
虽不知大长公主口中的相助一臂之力具指为何,但想到能够顺利地避开许瑾接走余青蕊,贺七娘到底还是安心了许多,更觉胜券在握。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打那日无意间被大长公主撞见了之后,许瑾自那时起,就变得更为忙碌了些。
本是日日在酉时之前提前回来的安排,成了都要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才能见着,用过饭后也是过不得许久,就能见着远松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想要将许瑾请走的身影。
不过,他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适,且每天归来时,都不忘给贺七娘带一小包新鲜的糕点果子。
眼瞅着与康令昊约定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贺七娘原本还有些悬而未落的心也是彻彻底底落进了肚子里。
如此,只待顺利返回伊州,将余家姊弟三人和酒铺安置好,她便可以动身去寻阿耶了。
这一茬,贺七娘倒是从未在余青蕊还有康令昊他们面前提及过。
他们以为她不过是想要离开东都,知晓二人之间暗潮汹涌的余青蕊,也满心以为贺七娘是想逃离许瑾的身边。
虽说,余青蕊可能也在心底生出过怀疑,觉得贺七娘纵使逃去了伊州,也不可能不被轻而易举就能以伊州刺史身份归来的许瑾找到。
贺七娘早在余青蕊一次次的欲言又止里猜出了她的心思,但贺七娘到底还是没有同她说过自己的这一层打算。
他们姊弟三人好不容易才在伊州安定下来,若是这一趟大长公主和许瑾二人的合作,确实能够为余青蕊了结后患,那对他们来说,伊州的酒铺也能让他们三人好好地活下去。
可她贺七娘不一样。
且不说这趟离开后,许瑾会不会善罢甘休,会不会追到伊州去,单是她离开家乡之时打定的,务必找到阿耶行踪的主意,也不允许她一直安稳地待在伊州。
所以,她打算回伊州后,每酿好一批酒,就跟着商队一起,到别的城池去寻阿耶的踪迹。届时将酒放在寻鹤酒坊售卖,也能为她赚一些在外行走的本钱。
而她若是现在就同余青蕊说到这个安排,届时,阿姊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陪在她的身边,一定不会安心在伊州休养。
可是阿姊的身子,不会允许她这样做。
在大长公主府时,大夫诊脉并未避讳贺七娘,所以,她也在阿姊的默许之下,知其身子受尽磋磨,若不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想要见到五郎小妹他们的气,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因此,贺七娘打算等到回伊州之后,先同五郎、小妹交代好,再与阿姊细说她的打算。
似是这般每日静待,终于,在这日晨起,她特意早早去了灶间,为许瑾再次煮了一碗鸡蛋汤饼,亲眼见着他笑着一点点将汤饼吃得干干净净,又目送其出门后,她离开此处,离开此人的日子终是到了。
西市噪杂忙碌的一角,驼队的商人们整装待发。
作了男子打扮的贺七娘与余青蕊二人立于其间,待见康令昊比划了一个手势后,这才对视一眼,各自牵起身后的骆驼,混在商队里往城外行去。
今日许瑾临出门前,曾同她说,今儿晚间他会回得迟些,所以无法回来用饭。
而她借口要去大长公主府拜访,也是在大长公主有缘再会的叮嘱中,同余青蕊二人一道行了大礼后,被大长公主府的护卫护送着与康令昊汇合。
她俩紧赶慢赶地混进商队里,终是于此刻踏上了回去的路。
康令昊为她们安排了两匹骆驼,余青蕊不会骑马,所以便由贺七娘载着一块儿共骑,另一匹则是牵在手里,还给背上装模作样地装了些布料货物。
驼铃清响,当他们走出东都城门,贺七娘平稳了一路的心跳突地一刺,叫她眼前一雾。
借着回头的动作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她眺望于视野中越来越小的城门,眼前隐隐浮现出许瑾的眼眸......
轻叹一声,贺七娘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驱使着骆驼慢悠悠地一步步远去。
作者有话说:
折耳根:狗子~~你追脑婆不追~~~~
狗子:怎么可能?我脑婆疼我~~~~
一回家~脑婆不见了~~~~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