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坛能让他安眠的酒◎

意识为刺骨疼痛所左右, 彻底坠入混沌浮沉之前,方砚清眼中所见的最后一幕,是他托起贺七娘的下颌, 欣赏她面上为他所染的血污时,她由深藏惊惧、转至慌乱凸显的眼神变幻。

她不过普普通通的乡间酿酒女, 无法分辨出风中的马蹄声也属正常。

可她在发现偷袭之人后, 想要推开他的动作, 倒令方砚清觉得有些意思。

想要再靠近一些,看清她那双眼睛到底想说什么。方砚清就这般将人扯入怀中,却又懒得去躲闪身后的偷袭。

反正, 远松他们会处理的。

他现在,只想看看贺七娘在发现她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后, 那双映了他影子在其中的眼睛, 里头又会有怎样的情绪变化。

是不是,会跟方才一样有趣?

可惜,方砚清还来不及看清,额角沿至百会穴的剧烈疼痛就已将他左右, 意识被彻底驱逐, 随即被猛然投入一片混沌之中。

在这恍惚之间,方砚清感觉自己好似成了这片混沌里的一抹幽魂。

他能听见, 亦能感知到, 却无法控制真实的他, 赶紧睁开他的双眼。

不过, 原来鬼魂也会感知到疼痛吗?

感知到一阵比一阵激烈, 且一次比一次延长的痛楚, 方砚清冷笑着掸了掸衣袖, 静静等待。

疼痛再次汹涌袭来, 方砚清用力攥紧双手,想要借助这股力去驱除脑内剧痛。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反正总会结束的。

忽地,一声痛呼入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臂处试探着碰了碰,然后又躲开了去。

这样的试探引起了方砚清的兴趣,他盯着自己的手臂,并未如以往一般,将这不知好歹的玩意儿甩开,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等着它的再一次试探。

他看不见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其故作不知,从而将它引入己方设下的陷阱。

这个计策,他尚是垂髫小儿时就已熟知。

只不过,等他抓到它的时候,他一定会立马将它彻底捏碎......

果不其然,那蠢笨的玩意儿没过多久就再次攀上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一点一点的试探,见他好似全然无知后,竟还得寸进尺地伸向他的后背。

啧啧,无趣却又蠢笨。

方砚清轻蔑地笑了笑,正想抓住那作乱的蠢东西,将其一寸寸捏碎,那家伙却是一下一下,沿着他的脊背轻抚起来。

呵!摸狗呢?

面色晦暗,方砚清微皱起眉,看来,单是将它捏碎都是便宜了。

他低头转动手上被血弄得看不清本色的戒子,琢磨到底是将这玩意儿挫骨扬灰还是扒皮抽筋,来得更解气些。

未等他择定折磨的手段,却有一股淡淡的酒香穿过混沌,闯入他的鼻间。

这味道,不错。

挺像那坛能让他安眠的酒......

贪婪嗅闻这股酒香,方砚清的头痛得到一丝缓解。连带着,便是那冒犯了他的蠢笨玩意儿,都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么这次,就放过它吧。

方砚清如是想着。

谁知,他不过才稍稍动了这个念头,那抹酒香竟隐约有了消散的迹象。

方砚清眼神一冷,立时冲虚空中伸出手,在其彻底消散前,将这抹酒香牢牢攥入手中。

刺痛难忍的太阳穴为酒香所安抚,方砚清终是有了少许精力,得以将这片混沌巡视一圈。

只不过,他还是没能找到出口。

反倒是疼痛而紧绷的肢体,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见状,方砚清索性找了块地儿躺下。眼皮酸涩,他想要阖眼睡一觉。

可恨的是在半梦半醒之际,总有人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嘀咕。

“栴檀,栴檀!帮帮我,我,我的手快被他勒断了!”

啧,这声音,听上去像是贺七娘。她又叫栴檀做什么?日日跟她混在一起,栴檀都不似以往了。

“你快想法子啊。”

嗯?栴檀?她让谁想法子?难道今日请君入瓮的局被破了吗?

“娘子,您再忍一下!求您了!郎君他就是不放手,我们这实在也......这,这也不能强来啊。”

远松怎的也来了?

方砚清奋力想要睁开眼一探究竟,结果却在背后一下下的轻抚,与越来越浓烈的酒香熏陶下,彻底失了意识,陷入沉睡之中。

————

雪,越下越大了。

从最初那片雪闯进她眼帘开始,好像都还没有过去多久,那些倾洒在地的血痕,就已被薄薄的一层白雪所掩盖。

贺七娘哭笑不得地站在街角,身侧围着的,除开栴檀远松外,剩下的几个也尽是方砚清的护卫。

眼下,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正七嘴八舌地小声商量着,到底该怎么将方砚清和她分开。

就在不久之前,栴檀开口想让贺七娘帮着先照应一下犯了头疾的方砚清。

结果她还没表态,眉眼紧紧阖起,好似没了知觉的方砚清却是骤然收紧双手,将她整个人死死禁锢在了怀中。

那力道大得,贺七娘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他给捏碎了。

二人实在贴得太近,以至于贺七娘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他牙关紧咬时的动静,还有他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

猜想他约莫是实在痛得厉害,贺七娘脑子一热,竟是试探地伸出她唯一自由的那只手,一点点试探着爬上他的背,见他没有拒绝,便轻抚他的脊背,想以此帮他舒缓疼痛。

所幸,这手每每逗得来宝四脚朝天,笑得舌头都耷拉出来的手艺也的确派上了用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听着方砚清的呼吸渐渐放缓。贺七娘也趁着他力道微微散去的机会,终于将她的脑袋从禁锢里解救了出来。

而她也终是看清,方砚清眉头紧皱,面色惨白,额角青筋仍未消退,俨然是已经疼得失去意识的模样。

只不过,无论她后头再怎么想办法,她都挣脱不出被他攥紧的手,也推不开他大半压在她肩侧的身子。

甚至,这分明失去了意识的家伙,反倒还将她的手越攥越紧了。

就这样,他们之间便这样诡异地僵持住了......

等到远松收拾完他那边的残局,闻讯赶来时,见着的第一幕,便是郎君将身子倚靠在贺娘子身上,仪容狼狈,意识全无。

偏偏,他手里却还死死攥着贺娘子的手。

而贺娘子则是欲哭无泪地靠在栴檀的背上,借以获得一份支撑。

栴檀......她一腿撑在街角的土墙上,一手握着她的弓,一手叉在腰间,面色既含了担忧,偏又冷得像要吃人。

见了他的出现,贺娘子和栴檀那陡然亮起的眼神,让远松瞬时联想到了刚刚被放出笼子,见着肉食的猛虎,吓得他险些掉头就跑。

让两人失望的是,他的出现也全然无用。

远松已经围着姿势奇怪的三人不知绕了多少圈,可不管他是轻声呼唤也好,还是壮着胆子,上手轻轻掰动郎君的手指也好。

郎君不放,那就是不放!

哪怕郎君这只手明明还受了刀伤,只被简单包扎了一下......

眼见雪越落越大,远松吩咐护卫们撑起纸伞,为方砚清和贺七娘遮挡住这漫漫洒下的鹅毛大雪。

盯着马车缓缓停下,远松想到他和其他护卫商量出来的那个法子,很是为难地搓着手,向贺七娘请求到。

“娘子,这雪越下越大了,我们郎君他,他这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是醒转不了。但郎君这伤,又的确是再耽误不得了,您看?要不还是劳您先陪着换个地方?”

见了贺七娘瞥来的眼神,远松心底突然一阵发虚。

先前打上照面时,他就已经发现贺娘子脸上被人抹上的血污。

那样的痕迹,怎么看都是被人捏起了脸,用手指一点点蹭上去的。

联想到以往,郎君每次犯头疾时那副嗜血癫狂的模样,远松心里已经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好在的是,贺娘子见了他,也没有多问。只说希望他赶紧想想法子,将她的手解救出来。

可这并不代表远松他心里就不犯怵啊!

栴檀都没那么了解,可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郎君从刻意模仿许家那位的性子接近贺娘子,到追来伊州,打算给贺娘子一个教训的全部过程的啊!

远松正想着他该再加些什么理由,才能让贺娘子松口答应,那头的贺七娘已是踌躇着开了口。

“让我暂时陪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弄?”

远松喜出望外,连忙指向已经一旁已经停稳的马车,解释道。

“我们稍后会将郎君背上去,然后,就劳您跟着一块儿上马车陪着就行。当然,您这个要是不好走动的话,就让栴檀抱着您,我们一起往车上去。”

脑子里莫名显现出当初村里宰杀年猪的那一幕,贺七娘狠狠摇头,将那副场景赶出脑海,非常肯定地说,她能自己走。

别开眼,贺七娘选择不去看他们小心翼翼将方砚清从她肩侧扶起,然后将他往马车那处背的画面。

她就垂着眼,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只不过她的手,还是被方砚清牢牢攥在掌心里。

走着走着,贺七娘心生怅然。

分明一开始是她去拽他,想要拉他一起逃跑的。这怎么就成了,她被他攥在掌心了呢?

按远松所说,方砚清在邸店的屋子眼下是没法住了的。所以,他们上了马车后,只得是往贺七娘的小院而去。

车轮碾过,在雪地里留下两道印记。

可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密密落下,不消片刻,就将这车辙掩去。连同之前发生过的所有,尽数被掩于天地。

作者有话说:

七娘:对啊~!摸狗呢~

orz~加班er累了~~~明天,明天再见吧宝子们~~不过明天的更新可能也会比较晚哦~~~毕竟我这个好人明晚要开会呢~~呵呵呵~~我可真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