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次死人墓之旅与第一次大不相同。差不多是白天里的同一个时间,上午十一点左右。但这次我睡了一整夜好觉,前一天晚上几乎没喝酒。第一次我是在关押他的牢房里见他。现在,我在前台见他和他的律师。他把一切紧张和沮丧都丢在牢房里,看起来就像英雄凯旋。

我走进去时,他和塞尔顿·沃克已经在前台了。看到我,布罗德菲尔德喜形于色。“我的人来了,”他大声招呼,“马特,宝贝,你是最棒的。绝对是最棒的。要说我这辈子做了一件聪明事,那就是和你勾搭上了。”他握住我的手,剧烈地上下摇动,笑容满面:“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离开这个厕所般的地方吗?我就知道你一准儿能让我重获新生。”他把头倾向我,仿佛密谋一般,压低声音,近乎耳语:“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说话算话,伙计,你会有奖金的。”

“你给我的酬劳够多了。”

“这还用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有价值?”

我经常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但问的方式不太一样。我说:“布罗德菲尔德,我差不多一天赚五百美元,知足了。”

“叫我杰瑞。”

“当然。”

“我说话算数,该有奖金就有奖金。你见过我的律师了吗,是塞尔顿·沃克?”

“我们通过电话。”我说。我和沃克握手寒暄了一番。

“哦,差不多是时候了,”布罗德菲尔德说,“我估摸该来的记者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不觉得吗?要是有谁错过,就算吃个教训,记得下次要准时。戴安娜开车来了吗?”

“她在你让她等候的地方等着呢。”律师告诉他。

“好极了。马特,你见过我老婆,对吧?你当然见过,我让你拿了那张便条去的我家。咱们要做的是,你找个女人,大家找个晚上,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咱们应该增进了解。”

“一定。”我表示赞同。

“一言为定。”他说。他撕开麻纸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到桌子上,捡起钱包放进衣袋,把手表戴在手腕上,抓起硬币装到兜里。然后,把领带搭在衬衫领子下面,系到脖子上,精心地打领带结:“马特,我告诉过你吗?我想我可能打两次结。不过我觉得这个结看起来还不错,你说呢?”

“看起来很好。”

他点点头。“是的,”他说,“我觉得看起来相当不错,很满意。马特,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感觉好极了。我看起来怎么样,塞尔顿?”

“你看起来很精神。”

“我感觉像个百万富翁。”他说。

他操纵起记者来游刃有余,回答提问既真诚又神气,二者之间的平衡把握有度。他不待记者们问完全部问题,便亮出一等一的笑容,凯旋般挥挥手,推开人群钻进自己的轿车。戴安娜踩上油门,把车开到街区尽头,拐弯扬长而去。我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她当然得来接他。她又不差这一天两天,过了当下的关口,再让他知道事态如何也不迟。她说她料想他不会给她带来太多烦恼。她确信他不爱她,她在他的生命中早已无足轻重。她要我给她几天时间,然后她会打电话给我。

“嗬,这番表演还挺激动人心的。”我身后有个声音说,“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向这对幸福的新人抛撒大米,或者搞类似的仪式来祝福他们。”

我没有转身。“你好,艾迪。”

“你好,马特。多美的早晨,不是吗?”

“不坏。”

“我想你感觉不错吧。”

“还不太坏。”

“抽雪茄吗?”艾迪·科勒副局长不待我回答,就把雪茄放到自己嘴里。他划了三根火柴才把雪茄点着,风吹灭了前两根。“我应该买个打火机,”他说,“你注意过布罗德菲尔德用的打火机吗?看上去价值不菲。”

“可能很昂贵。”

“看来像金的。”

“有可能。不过,纯金和镀金看起来一样。”

“价钱可不一样。是吗?”

“这还用说,肯定不一样。”

艾迪笑了,挥出一只手,抓住我的上臂。“噢,你个狗东西,”他说,“我请你喝一杯,你个狗东西。”

“艾迪,现在喝酒对我来说有点早。喝杯咖啡就好。”

“那就更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请你喝酒还嫌早了?”

“哦,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少喝点,看看有没有不同。”

“是吗?”

“可不,总之,有一段时间了。”

他以品评的目光打量我:“你知道吗?你听起来有点像过去的你了。我不记得上一次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艾迪,别小题大做了,我只不过是拒绝了喝上一杯而已。”

“肯定有别的原因。我说不清楚,不过你确实有些不一样。”

我们走进里德街的一家小餐馆,点了咖啡和丹麦酥。他说:“哎,是你帮那个浑蛋脱身的。我不愿看到他脱钩,但又不能怪罪于你。你救了他。”

“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上钩。”

“是啊。不过,他上不上钩是另外一回事,不是吗?”

“嗯嗯。你应该为事情得以了结感到高兴。布罗德菲尔德不会对艾布纳·普雷亚尼安有太大用处,接下来一段时间,普雷亚尼安必须保持低调。他的助手因为杀了两个人并诬陷他的明星证人而被判刑。现在,他自己的处境也不太妙。你老是抱怨他喜欢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我想,两三个月内,他会极力不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你说呢?”

“有可能。”

“诺克斯·哈德斯蒂的处境也不太妙。就公众舆论而言,他还没受到什么压力,但他不太擅长保护证人的说法会流传开来。他找到卡尔,卡尔给了他曼奇,两个都死了。如果你希望有人与你合作,这可不是一个良好的记录。”

“不管怎样,他自然还没有找警局的碴儿。”

“只能说还没有。但在普雷亚尼安不作声的情况下,他可能会插手。艾迪,你明白这里的道道儿。每当他们想登上头条时,就会拿警察开刀。”

“是啊,这就是他妈的真相。”

“这么说,我待你并不太坏,是不是?到头来警局看起来也不坏。”

“不坏,马特,你干得不错。”

“是啊。”

艾迪拿起雪茄,吸了一口。雪茄已经熄灭。他又划了根火柴点雪茄,看着火柴几乎烧到指尖才抖灭扔进烟灰缸。我嚼一口丹麦酥,又喝一大口咖啡。

喝酒我可以减量。但有时减量会有困难。当我想起福尔曼,想到本可以接他电话的时候。或者当我想到曼奇,想到他骤然坠地的时候。单凭我的电话倒不至于使曼奇跳楼。哈德斯蒂一直在给他施压,多年来他也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但我没有帮助他,也许要是我没有打电话——

只是你不能允许自己这么想。你要做的就是提醒自己,你抓到了真凶,把无辜之人从监狱里救出来。你不可能通赢,不能一失手就自责。

“马特?”我注视着他。“那天晚上我们的谈话。在你常去的酒吧?”

“阿姆斯特朗酒吧。”

“对,阿姆斯特朗酒吧。我讲了些不当讲的话。”

“哦,艾迪,去你的。”

“你没有怨气?”

“当然没有。”

一番迟疑。“好吧,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所以来找你,有几个人知道我会过来,所以让我转告你,他们对你没有恶意,请你别见怪。他们总体上没有恶意,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只是希望你当初不要和布罗德菲尔德勾搭在一起。”

“我明白。”

“总之,希望你不要记恨警局的弟兄们。”

“绝对不会。”

“嗯,我想你也不会,但我想还是开诚布公,讲明白为好。”他以手加额,抚了抚头发,“你真想少喝些了?”

“试试又何妨。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这是准备重新加入人类吗?”

“我从来没有自绝于人类,对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你已经一展身手。马特,你依然是个优秀警察。你真正擅长的就是做警察。”

“所以?”

“带上徽章,做个好警察会容易些。”

“有时候会更难。如果上周我有徽章,我就会被解职。”

“也对。不管怎样,你被告知过会被解职,可你没听。不管有徽章还是没有徽章,你都不会听。我说得对吗?”

“也许对吧。我不知道。”

“要想建设好警局,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住好警察。我真他妈希望你能重返警队。”

“艾迪,我没打算回去。”

“我不是要你作决定。我是说你可以考虑一下。你可以考虑一下,对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天都喝一肚子酒,这样肯定不行,什么时候不喝了,才可能想通。”

“有可能。”

“你会考虑吗?”

“让我考虑考虑。”

“嗯嗯。”他搅了搅咖啡,“最近有孩子们的消息吗?”

“孩子们很好。”

“嗯,那就好。”

“这个周六我要带他们外出。童子军搞父子活动,先出席演讲集会和宴会,然后观看网队比赛。”

“我永远不会对网队感兴趣。”

“网队应该有一支优秀的球队。”

“人们都这么说。你能去看他们真是太好了。”

“嗯嗯。”

“也许你和安妮塔——”

“艾迪,打住吧。”

“是啊,我话太多了。”

“反正她有人了。”

“你不能指望她空闲着。”

“我不指望,也不在乎。我自己也有人了。”

“哦。当真?”

“我不知道。”

“我猜,要慢慢来,走一步看一步。”

“差不多吧。”

这是周一的事。接下来两天里,白天,我走很多路,在很多教堂里流连。夜里,我会喝上几杯助眠,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喝太多。我四处走动,享受秋日的天气,不停地查看电话留言。早上读《时报》,晚上读《邮报》。不久,我开始诧异于依旧没有收到期待着的电话留言,但我并没有沮丧到要拿起电话拨打的程度。

周四下午两点左右,我漫无目标地在路上游**,经过五十七街和第八大道拐角处的一个报摊时,碰巧瞥了一眼《邮报》的标题。我通常会等着买晚报,但新闻大标题吸引了我,就买了一份。

杰瑞·布罗德菲尔德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