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阿华的老头就是霜知的父亲,他是听到了的,他的听觉要比老太太更加灵敏一点,早在第一声“爸爸”喊出口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握着老伴的手都不自觉更紧了。

“是……是霜妮子,我也听到了。”

可是两个老人还是不敢回头,可想而知以往给自己的失望打击到底有多大,他们宁可就这样听着自己女儿的声音,也不愿意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空****的巷子。

权霜走到他们身后了,就站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米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满脸泪水,从眼里流淌下来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直往下掉。

尽管当年他们做了一些错事,也曾经伤害到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们归根结底也还是在乎自己的女儿的。

权霜没有敢伸手去触碰自己年近花甲的爸妈,一条空****的巷子里,旁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和喷了拆字的居民房,画面就像是静止了,直到小家伙出于天性跑到两个老人面前好奇地看了看。

两个老人在看到小孩的第一眼几乎就认出来了,屑祁年也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的小家伙长得跟小时候的屑祁年有七八分相似,简直就是他的缩小版,老人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才终于敢回头。

可这一回头,就隔着好几年的距离,他们在梦里无数次幻想的画面终于在现实里得到了重现,尽管面前的女人跟自己的闺女容貌相差甚远,但是那双眼睛和那套衣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几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相对,视线在不到一米的距离交汇又碰撞出昔年的火光,两个老人家的眼角湿润了,但是没有权霜泪流满面。

“是霜妮子吗?”霜知爸率先开口,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怀疑和不确定的语气,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权霜拉回到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

权霜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捂着嘴,眼眶通红,开口的时候就连声音都带着哽咽:“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爸妈……”

即便是在梦里幻想过很多次再次重逢的场景,也没有现在这一刻来的震撼,她想过无数句要说的话,在看到熟悉的亲人时又都被吞了回去。

太苦了,这些年,大家都太苦了。

霜知爸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抱着权霜痛哭流涕,霜知妈也没有冲过去抱着她,而是把手里的拐杖一甩,拐杖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见,她听到母亲责备的声音: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么多年你都死哪去了?!啊?”

尽管言辞之间是责备和埋怨,但是她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怪罪权霜的意思,声音带着哭腔,颤颤抖抖的,她只是太想念女儿了,太想了。

和家人团聚是一件很激动又幸福的事情,带着权霜回家之后,两个老人忙上忙下,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最后当一盘盘熟悉的菜被端上餐桌的时候,权霜才真的感受到了温馨感觉。

没有嫁给屑祁年之前,霜知经常会吃到家里做的菜,母亲尤扇厨艺,特别是做的一手好红烧猪蹄,每次她都能吃两碗饭,后来她嫁人了,父亲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再后来她好像再也没有一次吃过两碗饭了。

霜知爸从杂物间里拿出来收藏的霜知小的时候玩的玩具给自己的外孙玩,小家伙也不嫌弃,反而兴高采烈的,坐在沙发上捣鼓着手里的一些小玩意。

老人家看着三岁大的外孙,脸上笑眯眯的,就连眼里都是打心坎里的怜爱和疼惜,小家伙不认生,特别是在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外公外婆的时候,还经常拉着两个老人一起玩,把他们逗得乐呵呵的。

在家里吃完一顿午饭之后,霜知妈才终于歇了下来,厨房里的碗是霜知爸在洗,她看着消瘦的女儿,话里行间止不住的心疼:

“你这两年哪里去了?怎么不回家看看?还瘦成这个样子……”

当年所有人都告诉他们霜知死了,他们唯一的女儿死了,他们和杨露一样,也是不信的,霜知从小就很乖,学习成绩也很好,乐观积极,身体也很健康,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后来霜知下葬的时候,他们亲眼见着屑家的人给自己的女儿立了一座墓碑,他们才真正五雷轰顶,两个人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十几岁。

权霜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的父母说清楚自己遭遇的一切,当年她说自己过得不好,回娘家的时候也曾经把在夫家遭受的一切委屈跟爸妈说过,但是他们反过来责怪她,说她没有做好一个儿媳该做的事情,说她自己嫁的夫婿自己承担后果。

后来她甚至连说都不跟家里说了,免得无故惹来一通职责,其实有一句话很有道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而霜知的死所有人都有责任,包括她自己。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说出来,平白惹得两个老人情绪激动,也平白给自己和家人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权霜笑了笑,一脸的云淡风轻和满不在意,她开口道:“这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刚刚好,就回来了。”

权霜的身体属实算不上好,包括现在,光是哭了这一场,又和家里人多说了几句,脸上的气色就肉眼可见的虚弱,霜知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以前是爸妈不对,我想清楚了,我们只有你一个宝贝闺女,不管什么时候,家都是你温暖的港湾,和最后的依靠。”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流到干涸了,权霜强行扯出一丝笑,擦了擦又快要湿润的眼角,“我知道了,放心吧,妈。”

两个老人难免地问到了屑祁年,当年是他们家说自己的闺女自杀死了,现在权霜回来,身边又没有跟着那个男人,他们肯定多少想到了些什么。

权霜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说自己已经离婚了,现在带着孩子过,跟大学时期最要好的闺蜜杨露一起租了个房子,两个老人这才安心,还不忘夸了夸经常来看望他们的杨露是个好孩子。

从家里出来之后,权霜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相反,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甚至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她还睡得刚蒙蒙醒,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床板摇了摇,甚至连家里的吊灯都有些轻微的晃动。

权霜被警惕心很强的杨露叫醒,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拽下楼去,同样跟着被抱下楼的还有两个孩子。

热搜里突然一条时事新闻迅速占据了全国前列榜单,处于板块活跃地带的宁海市发生了地震,系数还不小,个别区域房屋倒塌,宁海市政府迅速派出救援队进行搜救和灾后安置工作。

权霜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想到白天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旧楼房上的“拆”字,心里就不安稳,她给爸妈打了好几个电话,全部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不知道权凛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她有难必挺身而出的,就在她百般焦灼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就停在了她家的小区门口,他给她发消息:

“我在你小区门口。你这边怎么样?没事吧?”

或许是因为天还没有完全亮的缘故,外面看上去都有些昏暗,但是街坊吵闹得很,大概是因为地震了,所以人群一拥而下全都堵在外面,但是一辆出租车都看不到。

收到权凛消息的时候,权霜正在寻找能够快速赶回爸妈家里的办法,她看了看权凛的消息,脑海里浮现出男人凉薄的面庞,也顾不得其他马上回了一个消息:

“我没事,你在我小区门口?那你能送我一程吗?我不放心我爸妈那边。”

那边回复简洁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权霜低头,手机里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然后屏幕上就亮起权凛的一句话:

“过来小区门口。”

坐上了权凛的雪佛兰,权霜心里着急,差点连地址都忘记报了,从这边到那个老旧小区至少半个小时的车程,不知道是权凛暗自下了指令还是其他,司机开得格外快。

但是权霜看着车窗外面刷刷而过的风景和车流,收听着车里蓝牙车载播报的时事新闻,心里隐隐的恐慌再度加剧,一个劲儿地催促:

“麻烦再快点……”

权凛侧首,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权霜的侧颜,因为外面天色不是很凉,车里也有些昏暗,光和影打落在她的脸上,竟然意外的漂亮。

大概快到七点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了老小区的附近,权霜刚从车上下来,准备直奔父母的那栋楼,就看到不远处灰蒙蒙的,空气里都是倒塌建筑物带来的灰尘。

这个时候恰好接到一通电话,权霜问对方是谁,语气焦急,那边一句很有礼貌的抱歉,然后带来了一个噩耗。

老小区在地震中倒了几栋楼,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她父母所在的那一栋,简而言之,搜救队到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没了声息。

权霜不信,说要亲自去看,权凛陪着她,她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往前一天在的那栋楼跑,还是在跑到一半的时候气喘吁吁,疲惫到快要倒下。

权凛跟着她,男人的胸膛格外的结实,每次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停下来扶她一把,她又卯足了力气往前面冲,直到跪倒在一座废墟前。

谁也没有想到,前一天还好好的人第二天就被埋没在了废墟里,谁也没有想到,她前一天还在这个位置其乐融融的和爸妈吃饭,第二天就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堆废墟。

她早该知道的啊……

悔恨和懊恼的情绪占据了权霜现在的脑海,她咆哮一声,指尖被攥得发白,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在废墟里挖掘。

权霜眼前一黑,男人迅速将晕倒的人接在了怀里,他也看着这一堆废墟,漆黑的瞳孔里神色未明,然后以一种硬抗的姿势将身上的人带回了车里。

黑色雪佛兰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权霜的手机里一阵阵的响铃声,无人关注,屏幕上是备注名为“屑祁年”的号码。

宁海市高层的行动很迅速,政府在地震预警后的不到三分钟内就组织了一大批搜救队前往各个受灾区域进行搜救,甚至还安排了不少补给中心和灾后安置点,亲临指挥的就包括了叶念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