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问题似乎问得有点抽象了, 毕竟拥抱其实分成很多种,从理解性的接触到亲密关系的证明, 范围太宽, 很难概括。

但对齐允来说,越过与人交际的正常距离,进入到各自的私人领域, 用相贴的身体感知对方的存在,各种各样的形式, 融汇在一起,尽头都不过是宁瑶夕三个字而已。

他被用力扑进怀里的宁瑶夕撞得向后仰,被低矮的椅背拦了一下,后背硌得生疼,却是眉眼舒展, 抬手回抱住自己的女朋友,笑着低低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也很烦自己嘴笨。”他说, “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 我这段时间特别想你。”

宁瑶夕将脸埋进他怀里, 手臂收紧,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带着点鼻音开玩笑:“怎么个想法?茶不思饭不想,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个倒也没有。”

宁瑶夕低低地笑了一声,齐允稍稍仰起脸, 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

“成年人的世界有自己稳定的运行规则, 谁离开谁都不至于变成一场承受不住的山崩。”他说,“我这段时间特别忙, 面对着很多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做好的事, 忙起来私人想法都抛在脑后, 也没有什么精力特意去想你。”

宁瑶夕错愕地提醒他:“不是真情剖白呢吗?说点我爱听的。”

知道了。齐允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特意去想,你本身就已经渗透在我工作生活的每一个地方。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提起你,在做的事情对你有利,是我重要的动力。”

在宁瑶夕潜心闭关拍戏的这两个月里,外面风云变幻,个中种种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热搜很难完全说得清楚。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公众接收到的舆论就已经是经历了先期的种种交锋,最后固定成一个上层介入后的结果。

看似风光大胜,占尽便宜,实则其中的崎岖波折,很难和外人讲清。

被查出来公司的账务问题和李浩然被带走,都只是让华盛一时的发展受掣肘。利益相关方不会甘心于让华盛就这么倾颓下去,个中利益关系复杂,人是保不住了,但还可以将人摘出去留下公司,这反而更合了另一批人的心意。

但他想要的当然都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结果,斩草如果不能除根,只会留下无穷的后患。接下来的这一个月,舆论初步尘埃落定之后,另一些更深层的对峙博弈真正浮现出来,涉及到一些更深层的领域,早已超出他游刃有余的范围。

“有些事情越去做,越觉得时间紧迫。”齐允低声说,抱紧怀里的人,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理想化的生活谁都想过,实际上每天碰见的永远都是一地鸡毛的现实,什么都和理论上的应该如此完全不一样,烦透了。”

谁都不是呢。宁瑶夕应了一声,轻轻地笑着叹了口气:“要是人生始终都能遵照本心发展,完全不被影响就好了。我其实只是想拍好自己的戏,有更多的人喜欢我,你其实只是想带出一个绝世巨星,体现自己的能力,多简单明了的愿望,怎么实际上就这么难做呢。”

“你不用管这些。”齐允说,“好好拍你的戏,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宁瑶夕无声地摇摇头,笑了起来。

“不是那么回事。”她说,“那只是我曾经的追求。”

齐允微怔,意外地拍拍她的发顶:“什么时候变了?”

“和你在一起之后呀。”宁瑶夕笑着说,“之前只是想着,能努力地展现自己,被人喜欢就好了。但是现在变贪心了,想要被人喜欢,也想要和你一直互相喜欢。”

所以对于你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奢求,希望你在路途上始终初心不变,希望你始终有熟悉的样子,希望我们的关系始终一如从前,希望能留住此刻相爱的感觉,一直持续下去。

她的未尽之音,齐允显然听懂了。他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平和稳定,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瑶夕。”他叫了声她的名字,说,“今明两年你如果营业频繁一些,我在合理范围内多给你接一些商务资源代言,差不多到明年年底的时候,你的债务就能彻底还清了。”

宁瑶夕愣了一下,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惊愕。

“这么快?”她问,惊喜交加之下,一时有些不太敢相信的茫然。

“咖位上去了,赚钱从来不是大问题。”齐允简单地说,语气肯定,“如果你今年上的《燕歌行》热度能超过预期,这部电影也能在奖项上有收益,这个时间说不定甚至能提到今年。”

宁瑶夕怔怔地看着他:“……啊……”

曾经压在她身上,让她深深佝偻着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闻得到血腥气的重担,终于已经可以望见彻底移开的一天。宁瑶夕一时百感交集,脑中掠过纷乱铱誮复杂的许多想法,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宁瑶夕看着齐允,在震**的情绪中过了一会儿,忽然从他的视线中看出来,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讲完。

宁瑶夕的情绪定了定,疑惑地看着他,目露询问。

“稍微提醒你一下。”齐允说,“瑶夕,还完这笔钱,你就自由了。”

自由?宁瑶夕怔了怔,茫然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当年和华盛签了八年合约,卖给华盛的八年已经过去。现在你是燃星的合伙人,我们的合作合同没有写具体的签约年限。”

齐允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其实还完钱后就完全自由了,可以不用继续向现在这样为了挣钱高强度工作,频繁营业,你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继续当明星,或是改去做其他工作,都可以。也可以继续留在圈里,但不是非要继续向上,在这个阶段多停一段时间,接自己喜欢的角色,做自己想做的事,工作之余还能兼顾自己的生活,不用像现在这样拼死拼活。”

宁瑶夕看着他,眸光专注。齐允稍稍垂眸,清了清嗓子。

“你现在的人气已经到一线了,角色和奖项上还差一些,不过顺利的话,今年就能追上。”他说,“绝大多数演员,明星,艺人,都有一个明显的事业上升期,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会稳定下来,不会继续向上,以后的工作就是将衰退期尽量拖缓,大爆难糊,对你来说并不难。”

每年有一部戏稳定产出,其余的时间可以上上综艺,站站舞台,当当评委。宁瑶夕发第一张专辑的成绩相当不错,在演员当中是数一数二的成绩,她天生的好嗓子,舞台大家也一直很买账。

“不用继续再向上走,停在这里也已经是很好的成绩。”齐允说,“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剧本,钻研自己想演的风格,放缓工作节奏,保持现状不会花费太多力气,对你对我都是这样。”

他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太舒缓安适,太有吸引力。如果她能满足于现在的成绩,决定停在这里,不继续去拼奖拼角色,拼演技拼作品,她一定是会轻松太多,现在掌握的戏路和表演已经足够让她在电视剧圈游刃有余。

她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鲜血淋漓地去触摸与角色的边界,挣扎在入戏太深的悬崖边,在岌岌可危的个人状态上走钢丝,只为体会最纯粹表演的微弱脉搏。

宁瑶夕很难控制自己不去顺着他的话心动,这其实也和她想被人喜欢的想法不违背。她眨了眨眼,还记得齐允的志向,问他:“不是想带出一个绝世巨星吗?我停在这里的话,你怎么办?”

“那是我之前那个时期的梦想。”齐允说,迎上她询问的目光,突如其来地顿了顿。

“现在的我觉得,能让你一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说,“而且,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很快结婚,如果放下更大的野心,婚恋情况对事业的影响可以不考虑。”

但如果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结婚对戏路的限制就有些过大。别人加诸在身上的标签是客观存在的,嘴硬地否认没有意义。

“……我不是在催婚,也不是在求婚,真到那一天不可能这么不正式。”齐允语速很快地说,难得显出几分不自在,“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如果我们真的停在这里,不用继续向上拼的话,余地就多了很多。”

他顿了顿,向她保证:“守成比开荒容易太多,结果也不需要那么在意,我们可以做一个温吞但稳定运营的公司,我不用再签新的艺人,继续始终做你的专职经纪人,一直是你熟悉样子,不会变。”

宁瑶夕看着他,目光专注,眸子在这个瞬间,无法否认地被点亮了一瞬。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这条路越往上走,越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坎坷曲径。之前并不是没人想走,只是的确越向前走越是艰难跋涉,形单影只地向前闯,要付出的东西太多,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放下自己原本的某些坚持,用一种不那么体面的姿态行进。就像她和齐允,开局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越向前走,越要付出更多艰辛。

他也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宁瑶夕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

“这么说好像不够直观。”她说,专注地看着齐允,说,“现在这样和光同尘,让步原则的生活,你会觉得难受吗?”

齐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知道做得不对,但做时不会犹豫。”他说,“我的道德感没有那么高,比如会所里的那晚,如果给我一个当场给李浩然有仇报仇的机会,我肯定不会一直留他到接受法律制裁。其他事情也是,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行事太过,如果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换成我被其他人这样踩在脚下,我会平静接受,没有怨言。”

人在做事时总要考虑后果,他并不是一时情绪上头的冲动,也没有形势所迫的无奈,只不过是深思熟虑后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是这样的人。

“郭炎这样的人我看不上,但不妨碍我和他合作,我知道云芷在这件事情上无辜,但她本人也不是什么人品上佳的好人,和郭炎的斗法输了而已,与虎谋皮就要有这样的觉悟,我对她没有同情。当然,我也不指望有朝一日我被人这样对待,会有人同情我,对我高抬贵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宁瑶夕面前,将自己的这些想法直接地表述出来。关于这个方面,一直是他们两个有点避而不谈的部分,这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之间明显的差异,再炽烈的感情也只能充作一时将就的围裹。

“你没有怨言,不指望别人同情。”宁瑶夕重复了一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可是对我来说,一件事情如果必须赔上你,那就完全是我亏了。”她说,“我会想,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既然也认为现在的有些做法不对,就不会觉得很开心吧?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每个决策都做得特别完美,力挽狂澜,峰回路转,时隔多久还是会被人再次津津乐道地提起,是我无所不能的齐纪。”

能够在势单力薄时就敢于直言评价张桐给她规划的路线不对,不顾旁人劝阻执意要签除了演技一无所有的她,奔波千里为她争取一个试镜机会,比赛中暗地交锋不为锁定一个结果,只为给她争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相信她一定可以。

他本质上明明也是个恨坦**的人。

从昔日的筹谋规划只为公平竞争,到现在的多方博弈弄出一个双人颁奖的结果,宁瑶夕没法评价天真或是成熟的想法哪个更对,对于这种客观存在的变化,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齐允始终都是为了她。

于是她只是拿出手机,翻找了几页,将屏幕亮给对面的人。

“我这两个月一直没怎么用手机,相关话题还是最近才发现的。”她说,“《恋爱纪念册》播到后期的时候,网上大规模流传出了我们两个是合约情侣的消息是吗?当初官宣纯粹为了消除负面影响,之后一起上节目圈钱?”

齐允对着屏幕皱起了眉,显然,这件事让他相当不快。这个话题在将近一个月以前,节目播了三分之二被突然曝出来,从宁瑶夕能搜出来的遗迹看,堪称地动山摇,掀起风浪无数。

但在他们两个之前每天简短的沟通中,齐允半个字都没和她说起过,也没特意要求她营过什么业,甚至没上过她的号回应,看着完全没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好在现在意识到错误之后,态度坦诚许多。齐允皱着眉,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眉心。

“……是有这么回事。”他说,“看时间也知道,华盛最后恼羞成怒的反咬一口。整件事他们那边根本没有一定证据,但这种谣言恶心就恶心在,完全没法澄清,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我立刻发一张亲密照片回应,也只会被说合约的尺度大,亲密接触对现代人来说根本不能算什么证据,也没法证明当初我们的开始不是源于一场利益捆绑。”

更别说关于这件事情,他们本身的情况就有点复杂。真正在一起时当然是心意相通的,但官宣的时候还真就是权宜之计,本身甚至也不算是完全的造谣,更是无从辩解。

网上的爆料就是这样。哪怕他们当时在恋综里的感情肉眼可见地好,关系亲密稳定,照样有人仅仅是出于恶意的怀疑心理,就声称一早就觉得娱乐圈没有真感情,他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甚至能快速掀起不小的认同之声,匿名人士爆料,一群人空口相信,然后再口口相传给其他人。

律师函的效果已经越来越弱,时效性也太差,就算有最后白纸黑字的判决,谣言也已经大规模传播出去,造谣永远比澄清容易。

这种事情发生在身上,十个人里有十个人要自认倒霉。齐允面色微沉,时隔一个月想起这件事,依然心情恶劣。

“公司层面的博弈还非要夹杂对个人的造谣。”齐允不快地说,“有时候确实是没法高尚起来,对手都是这种德行。”

宁瑶夕叹了口气:“那也不是你干脆把所有嘉宾都拉下水的理由把,我能认出来是你的手笔。你知道被造这种谣难受,怎么转头就对别人用了。”

“我觉得我还是要强点。”齐允说,“陈致远和杨晓珊本来也就不无辜,原先或许有过感情,现在早就淡了,各玩各的,我没把全部的证据都放出来,不然现在就不是双方粉丝互骂,而是两人要直接分手了。既然还继续捆绑就肯定有利益在,暂时还不是敌人,我也没必要给自己结梁子。”

“那卫嘉和邵铃呢?”宁瑶夕问,“他们总是无辜的吧?”

“我事先打了招呼。”齐允道,“如果他们当时不同意,我会再找一对其他的情侣爆料,只要让类似的消息扎堆出现,大家就会怀疑其中每一个的真实性,从反面澄清是个有效的办法。”

是,或许确实有效。宁瑶夕点了点头,笑着叹了口气。

“我相信这是你的应对范围内最好的反应。”她说,“但是齐允,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有我呢。以后我们一起面对这些事好吗?两个人的智慧总还更丰富一些吧?你如果当时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关于这件事的澄清,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齐允略略一怔,视线落在她身上。宁瑶夕拿出手机切换账号,将自己那个一串乱码的小小号翻出来。

里面记录了她种种或酸涩或甜蜜的少女心事,从开始对齐允心生好感,到后来得到了最好的回应,宁瑶夕有好几个月没更过这个号了,里面内容不算多,但每一条里都写着时光当中的一段心情,令人眷恋而怀念。

去年此时此刻,宁瑶夕在除夕夜晚发了年夜饭的照片,在小号上也没能忍住,拍了张照片发上去。照片里的齐允正严肃地微皱着眉,跟着菜谱一本正经地学做菜,宁瑶夕拍摄的角度在客厅的餐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她面前。

宁瑶夕在配文中写:「可以和你有从今往后的年年岁岁吗?」

她用自己官方认证的账号转了这条微博,附上了一张今年的年夜饭照片,在转发里写:「在和你一起的这一年里,许愿今后的岁岁年年。」

“你看。”她发送成功,将手机递给齐允,认真地抬眸看他。

“我知道我不可能每次都像这次一样有办法。”她说,“但我会努力去想的,我们一起面对。你说让我专心拍戏,不用管其他事情,但其实对我来说,需要你参与进去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已经不属于没必要留意的杂事,你人都被押在其中无法抽身,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不如让我一起面对。”

她说得很郑重,但齐允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在后台快速增长的互动中点进那个一串乱码的小号,看到了一场克制而含蓄的心动,从擅自沦陷到得偿所愿的全过程。

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能比这个发布在互联网上,自带无可争议清晰时间线的账号内容更直观。十分钟后,#宁瑶夕小号#就在除夕夜的团聚时刻中,强势进入热搜前列,在这个大家一起看春晚段子的轻松夜晚,猝不及防地自曝马甲,引来大家目瞪口呆的热烈讨论,发酵了一个月之久的谣言终于不攻自破。

网上的这些动静,坐在剧组简陋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完全没有留意。齐允翻了这个账号很久,仔仔细细地看了每一条内容,从头看到底。

孤独的少女心事,心酸的暗恋记录,她曾经写你像是我遥不可及的一场好梦,也曾经写,我所经历的最好的事,就是在一场好眠中梦见了你,带着微笑醒来,发现你就睡在我身边。

简陋的棚户区两室一厅里没有电视的动静,毫无喜庆氛围。零点悄然而过,齐允终于抬起头来。

说:“世界上怎么会恰好有一个你,又恰好被我遇见。”

点亮我乏善可陈的人生,让我从此后的岁岁年年,好过任何一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