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作为母亲,长公主很不爽这种越过她,来教训自己孩子的做法。但谁让这个舅舅前面还沾着个“皇”字,正如祁国公府那个,试问萧氏,她甘心自家女儿被皇后留在身边教育吗?

天突然下起雨,零散的雨滴惊扰了院中心思各异的母女,二人快步躲进西厢内,院子里的仆役忙着四处找伞……说话声,脚步声,将下雨天安静的氛围搅得不成样子。

而被搅乱的安静何止镇国公府这一处小小的院子,骤雨急点,溅起数道涟漪,疾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公府如此,宫里自然也无法逃脱。

宫正司正堂,一个小宫女跪在当间,她垂着头眼眸里数不清的惊恐,身体抖如筛糠,偌大空旷的正堂里,她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正堂上首,韩宫令和宫正司宫正一左一右坐着,她们二人喝茶笑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跪在哪里的小宫女。

茶过三盏,该表达的意思都以表达清楚,韩宫令起身告辞:“虽然与宫正大人交谈甚欢,但也不得不告辞了。不然等雨势再大,就不好走了。”

宫正在韩宫令起身时已经跟着站起,她弓着身子,嘴上奉承道:“早就听闻宫令大人谈吐风生,下官钦慕已久,今日终于了却心愿。承蒙大人不弃,下官今日受益匪浅。”

说着,她拱手向韩宫令深深鞠了一躬,看向韩宫令的双眸真诚又炽热,仿佛真的见到钦佩许久之人。

韩宫令笑笑没接话,她跟在皇后多年,见到形形色色人无数,如宫正这般会阿谀奉承之人她也见了不少,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眼便看透了。

宫正知道自己这般做派骗不了韩宫令,但做官嘛,能力不是最要紧的,眼力和态度才是。她让人把伞找出来,亲自撑着伞将韩宫令送出宫正司院门。门外她躬身将伞柄递给韩宫令,站在大门口,看着韩宫令的身影走远,才转身回了宫正司。

一回来,就见到那小宫女揉着膝盖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原本脸上已经没了笑意的宫正,当即脸黑如铁,喝道:“跪下!”

小宫女听到声音,刚刚离开地面的膝盖“咚”地再次磕了下去,剧烈的疼痛叫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苦着脸,委屈道:“姑姑。”

“你还知道我是你姑姑!”宫正快步走到小宫女身边,说来这个小宫女不是旁人,真是先前被杜女官拉去褚昭然那里作证的宫女黛娟。她今日从褚昭然院中仓皇回了宫正司,还没等她在房间把丢了的三魂七魄找回来,含凉殿那位韩宫令便找上门来,随后便是和宫正看似谈笑风生,实则暗藏玄机的交谈。

宫正伸手狠狠地连戳黛娟脑袋数下,嘴上骂道:“蠢出生天的东西!平日里教你的东西都教到狗肚子里了吗?”

连戳带骂宫正大人犹不解恨,只恨不得将手指化为刀刃,直接捅死这个蠢到无药可救的侄女。就她这样性格莽撞的猪脑子,多活一天,只会多闯一天的祸事!

黛娟头如不倒翁一般,被宫正戳着的额角早已泛红,痛倒不是很痛,只是头来回这般摆动,脖子有些吃不消。更重要的是,面对此刻怒到极点的宫正,她着实有些害怕。

“姑姑,我错了。”

不知是黛娟认错认得诚恳,还是宫正戳累了,话音落下,宫正竟真的收手了。宫正垂下手,藏在广袖下的手正握成拳,大拇指不停地揉搓着发疼的食指。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娟开始原原本本讲述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宫正一字一句听着,眼中的怒火一点点蔓延,直到听到黛娟对着国公府的令牌大放厥词时,宫正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黛娟脸上。

一记耳光清脆又响亮,可宫正司上下无一人出来看热闹,每个人都窝在不同房间,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将空间留给这对姑侄。

黛娟被宫正的一巴掌扇倒在地,脸上出现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她直起身,捂着火辣辣疼着的脸,仰头看着宫正,眼眶里还有泪水打转,哽咽地喊了声“姑姑”。

“别叫我姑姑!”

宫正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走到屋檐下又快步折了回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之前怎么会答应让你这个蠢货进宫呢!县主生病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知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故意为难她身边的宫女?这么作死,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大约是怕旁人听到,她说这番话时,声音压得极低。

黛娟替自己辩解:“宫里都传汝宁县主是受皇后娘娘厌恶,这才进宫的。”她在宫正快要冒火的双眸注视下,越说越心虚,说话声也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都没发出音节。

“愚不可及!我没教过你吗?宫里的传言,三分真七分假,你怎么敢全信的?”

“我昨日……”

黛娟还想替自己辩解,可不等她说完,就被宫正一口打断,“别说昨日的事情了,午后你和我亲自去给汝宁县主赔罪。”

“是。”黛娟回得干脆。

“今日你和内文学馆的人去汝宁县主那里又做什么?”

黛娟当即回道:“是杜女官来找我,让我帮忙作证。”

“她让您作证你就作?她让你死你,你死不死?”宫正抬起手,恨不得再甩黛娟一个耳光,但终究没把巴掌落下去。毕竟人已经这般愚蠢,再打万一更蠢怎么办?

宫正闭上眼,略平复了下情绪,再睁眼,眼里戾气一闪而过,冷声道:“你在此跪着,我回来前不许起来。”

黛娟嘴快,这时候仍脱口而出问道:“姑姑你做什么去?”

宫正一字一顿:“我去算账!”这账不是替她这个蠢侄女出的,是替汝宁县主。虽然韩宫令并未吩咐,只是模棱两可地说起汝宁县主幼时的事情,言辞间和汝宁县主亲近之意溢于言表。她是皇后心腹,她的态度便是皇后的态度。

而今汝宁县主受了委屈,皇后自然要替她出头。至于谁来执行,从韩宫令进门将黛娟点出来,就已经很明了了。于公,宫正司统领六局,解决六局的纠纷。于私,宫正司宫女被人利用,她这个做姑姑的宫正自然要出头。

“娘娘。”

含凉殿,韩宫令迈着碎步走到皇后面前。皇后正坐在书案前看折子,听到声音她嗯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折子上。

韩宫令主动向皇后汇报了今日褚昭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去的晚,没看到全过程,但茯苓在,通过她的复述,韩宫令已然清楚发生的一切。

“谈宫正亲自带人去内侍省了,内文学馆那边也有人过去,今日去县主院子里闹事的人都被扭送到掖庭局,等候审问了。”韩宫令不忘把后续的事情汇报出来。

皇后点点头,并未有任何指示,而是问起褚昭然的情况,“汝宁怎么样?”

“县主看着精神似乎还行,但还在发热。”

“还在?”皇后抬头,“不是说退热了吗?”

“毕竟在院子里又受了风。”韩宫令回道,她想了想,补充道:“另外,太医说县主有气郁停滞之症。”

皇后啪的将手里的折子放到书案上,难得变了脸色,惊讶道:“她小小年纪,怎会落个气郁停滞的毛病?”

韩宫令心说:“毕竟是娇养着长大的姑娘,突然进宫,难免有所不平。再加上近日宫中的流言,和旁人的奚落,小孩子家一时想不开也很正常。”她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也只能说“不知”,旁的无法多言。

皇后想了半晌,仍旧想不出头绪。她自然是想不到了,她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自小立志做人上人,性格强势好胜,一门心思要做天下最尊贵的人。在她看来入宫没什么坏处,无论是为妃还是为官,都比窝在后宅蹉跎要活得快活,有价值。

她自然不会理解褚昭然那种失去自由,每日处在牢笼的烦闷憋屈。观点不同,想法不同,自然无法想明白。皇后唯一想到的,就是褚昭然是不是在后宫受了委屈。但这本来也是她给褚昭然的一道考题……

罢了!皇后在心里叹气,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忍心让她收受到太多磋磨的,考题到此结束吧。

皇后当即下令:“你寻些血燕等补品,带人给汝宁送过去。让太医院也都警醒着些,类似这次的事情,本宫不想看到第二次。”

韩宫令带着十几人浩浩****地去了褚昭然的院子,她们这一群人,手里又都捧着木匣,不可谓不显眼,她们前脚进了褚昭然的院子,后脚宫里的风向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将关于褚昭然“失宠”的传言吹得一干二净。

宫中如何变化褚昭然自是不知,她一直迷迷糊糊睡着,中间偶尔醒来,一点胃口都没有的她,服用完药后,又继续睡了过去,直到午夜梦醒……

褚昭然迷迷糊糊睁眼,屋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她翻了个身,脸触碰枕上的水痕,她顿时怔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也残留着湿痕,或是汗渍亦或是泪痕。不过褚昭然觉得应该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