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见褚昭然许久未开口,凌二姑娘以为褚昭然是有所害怕,她竟然开始大言不惭起来。
褚昭然松开手,凌二姑娘脸上得意之色更盛,她回头朝凌大姑娘看了一眼,像是在说:“胆小鬼看到了吧?连她褚昭然都害怕我。”
她正得意,耳边突然响起褚昭然的声音。
“我乃朝廷亲封的县主,圣人亲点四品女官,你什么身份敢受我的跪拜?”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宫里正经的皇妃,见到褚昭然也不会要求她行跪拜大礼,凌二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能不能成为皇子妃还不一定,就敢端着皇子妃的架子了。
褚昭然掏出手帕,用力擦了擦刚刚抓凌二姑娘衣领的手,厌弃之情溢于言表。她刚刚的火气只上头那么一下,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主要在生气和旁人争论成本太高了,尤其在宫里,稍不留神可能是触犯宫规,惹出麻烦。她不想惹麻烦,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自觉放完狠话,能够震慑住凌二姑娘就够。
可凌二姑娘显然不是这般想,她觉得褚昭然这是在挑衅她,是瞧不起她。这叫她如何能忍?她扬起手,便要给褚昭然一记耳光,她要让褚昭然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凌二姑娘用了全身的力气,手臂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手掌夹杂着掌风朝褚昭然袭来,然后……停在半空。
凌二姑娘瞪大双眼看着褚昭然,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又惊恐的神色。她怎么敢拦下的?
褚昭然捏着凌二姑娘的手腕,因为用力,她的手指都开始充血泛红。她又稍稍加了一点力,凌二姑娘当即嚎叫起来,不停地喊着“疼”。
褚昭然估摸着力道,又加了一分,等她觉得教训得差不多了,这才松开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凌二姑娘,说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去。
凌二姑娘坐在地上,明明眼角还有来不及擦拭的泪水,眼神却如蛇蝎般怨毒地盯着褚昭然的背影,她一把推开过来扶她的人,是个小官家的姑娘,她身边的跟班。
“滚开。”凌二姑娘说道,可因为太过用力,自己没稳住身形,朝后倒去,还好她眼疾手快用手朝后撑住,不然摔个面朝天,这脸就更丢光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多有脸面……
凌二姑娘愤愤地想着,手指不小心碰到一个东西,她回头看去,是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石头,她看着石头,心中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说凌二姑娘是个行动派,从她起意到行动,不过瞬息时间。内文学馆门口看热闹的姑娘们都没看到她的动作,只见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臂高举,如箭矢般朝褚昭然冲去。
下一刻,凌二姑娘被人用刀抵住……
凌二姑娘看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男子,这人身形挺拔,一袭铠甲将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若不是此刻这人杀气腾腾地用刀抵着她,凌二姑娘一定会为这个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的俊美男子心动。
可惜此刻她被用刀抵着,虽然刀未出鞘,但已经十分有震慑力了。
凌二姑娘一动不敢动地盯着面前的男子,颤抖着嘴唇,道:“慕……三郎,你想……做什么?”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可见之慌乱。
慕云琅冷着脸,心里止不住地后怕,若不是他碰巧在此处执勤,若不是他正好赶到,昭昭可能就被这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蠢货给伤到了!
“将军。”
慕云琅身后跟着一队人,呈一字型竖排站着,为首的金吾卫凑上前,小声唤了一声。同时不停地给慕云琅打着眼色。这位慕将军刚入宫不清楚,他可是心如明镜,今日入宫侍选的姑娘进宫,瞧眼前这个姑娘的打扮,多半就是入宫的姑娘。
这样的人,保不准哪个会有造化,所以一般只要不是明晃晃违反宫规的,其他小动作,他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悄悄放过了。
他此时开口,就是为了提醒慕将军,这位是圣人的外甥,长公主的儿子,天不怕地不怕,万一脾气上来,真和这个姑娘计较起来,事情闹大可就麻烦了!
慕将军有圣人罩着,他们这些卫兵可没有啊!
慕云琅假装没看懂卫兵的眼神暗示,公事公办地说道:“此女宫中持械伤人,按宫规送掖庭局扣押。”
“天爷!”
内文学馆门口站着看热闹的姑娘中,不知道谁惊呼出声,掖庭局可是关押后宫犯事者的地方,听说情趣就出不来了!
慕云琅抬眼看去,眼风在每个人身上扫过,一圈下来,再没有扭头朝他们看过来的,都纷纷低下头,只是因为难得遇上热闹,没有人想提前离开,错过眼前这场好戏。
“请姑娘们回屋。”慕云琅吩咐道。
他身边的金吾卫不愿得罪人,站在原地。
“将军我去!”
队末一个声音清亮的声音响起,说话人从队伍中走出,是个尚未褪去稚气的少年,年龄最多十四五的样子。
少年快步走到人群前,说道:“各位姑娘,日头正毒,小心将皮肤晒黑,赶紧回屋吧。”少年唇红齿白,看上去就如邻家小弟一般,人长得讨喜嘴又甜,轻轻松松将门口围着的姑娘们劝了回去。
当然也可能是被慕云琅吓的,若是旁人说要把人送去掖庭局,她们可能不相信,一个金吾卫而已,怎么敢越过圣人和皇后,就把要侍选的姑娘关押起来。胆子肥了?
可这话是慕云琅说的,这就让她们不得不信了,毕竟谁不认识慕家这个小混世魔王?这混世魔王过去在京中做的恶事,至今历历在目,好不容易消停几年,如今居然跑到宫中做起金吾卫来,有了官职,又师出有名,他什么事不敢做?
惹不起,惹不起。
看着门口的“观众”们一溜烟全部离去,褚昭然暗暗感慨:想不到慕云琅这般有震慑力。
她看了看已经被吓得发抖的凌二姑娘,又看了看脸冷到如寒冰的慕云琅,说道:“慕将军。”她不知道慕云琅此时官职,但跟着那金吾卫的称呼总是没错的。
“凌二姑娘到底是侍选之人,贸然送入掖庭局于理不合,不如交由内文学馆的教习,请教习惩处。”
她这话说完,就见慕云琅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她看懂对方的意思——“我在帮你,你居然反过来替她求情???”。
三个问号都是少的,褚昭然感觉慕云琅脸上此时就好像现代一个充满问号的表情包……
画风歪楼了……
言归正传,褚昭然此时开口,并不是为了给凌二姑娘解围,让她免受责罚。而是站在公平道义上,提出解决方案。
凌二姑娘是入宫侍选,不完全算后宫中人,若是被关押到掖庭局,就有量刑过重之嫌,定远侯府闹起来,慕云琅一定会被人诟病,甚至扣上徇私枉法的帽子,那样于他前程有碍,他既入了金吾卫,有了奋斗之心,总不能因为这些事被拖累了。
当然,她不光是为了慕云琅,也是为了凌二姑娘。
掖庭局是什么地方?里面的监牢常年不见阳光,如死水一般,死气沉沉的。被关进去的人,无论是服役还是受刑,都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像凌二姑娘这样娇滴滴被宠坏的小姑娘,进去不用三日就得疯掉。
褚昭然虽然厌烦凌二姑娘,厌烦到一刻都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也不想一个鲜活的人,因为她变凋零。况且,今日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被其他入宫侍选的姑娘看在眼里,日后旁人想起定远侯时,会想到定远侯府曾有一个姑娘,因为和她起了冲突,被关进掖庭局。
这样大的帽子,她可承担不起。
慕云琅看着褚昭然,对方目沉如水,平静地看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僵持着。
许久,慕云琅败下阵,“你……”他本想吩咐刚刚出言提醒的金吾卫去和内文学馆的女官交涉,但话到嘴边,想起此人瞻前顾后的性子,交给他未必能强硬地要求内文学馆出手惩处。说不准,还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可不行!
此人既动了要伤害昭昭的心思,就得付出代价!
慕云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更稳妥,他转头吩咐其余金吾卫,“你们接着巡逻,莫耽误差事,本将去去就来。”
说完,他转头看着褚昭然,依旧公事公办的口吻:“褚女官在此稍等,我去找教习交涉,很快出来。”
“将军自便,时候不早,我不便逗留,就此告辞。”褚昭然比他还公事公办,都咬文嚼字起来。
“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慕云琅不愿和她来回拉扯,丢下一句话,便用刀推着凌二姑娘往内文学馆的院子走去。
“等着?”褚昭然在心中重复道,她看着慕云琅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接着腹诽道:“你说让我等着,我就等着吗?”
她转过身,一去不回头地往自己院子走去。
既然前尘已断,就别再私下有交集了,藕断丝连,受煎熬的还是她自己。——来自头也不回的褚昭然的自我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