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陆将军”三个字,正厅内众人不约而同朝褚昭筠看去。

范阳郡陆将军名唤陆川,乃范阳郡太守之子,家中排行老二,获封游骑将军,是当年老国公为褚昭筠定下的未婚夫。

褚昭筠在七八道目光中,缓缓低下头。见状,众人皆露出善意的笑容,姑娘家脸皮薄听到未婚夫上门,自然会不好意思的。

魏氏原本见妇人急匆匆的模样,还以为有坏事发生,心中再三做好克制情绪的准备,谁料妇人带来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急忙问道:“将军现在何处?公爷呢?”

妇人忙答:“将军进门时,正好和在门口公爷和二爷撞见,此时他们正结伴往正厅这边走呢。公爷怕夫人这边没有准备,故而差遣奴婢过来报信。”

听到人正这边走,厅里几个姑娘急忙准备告退。

原本魏氏计划为褚昭然设宴,如今佳婿进门,计划被打乱。魏氏心中多少有些歉意。

“昭然,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本该设家宴给你庆贺的。”

褚昭然莞尔一笑,“伯母好意,昭然感激不尽。不过我一介小辈,劳动长辈心中恐惴惴不安。倒不如一切如常。”

魏氏没有急着回应,她作为国公府当家人,总要尽可能平衡好府里每个人,不能因为自己亲生女儿的未婚夫婿上门,就怠慢了三房姑娘的事情,传出去她这个当家人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在脑海中快速想了几个方案,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这样吧,我让人做一桌席面,在湖心水榭处摆上一桌。我们这些长辈就不参与了,把地方腾给你们几个小辈。”说着,她视线在国公府几个姑娘身上环视一圈,和蔼笑道:“你们几个好好给你们大姐姐庆祝一下。”

几个姑娘异口同声答应下来,而后便准备结伴离去。临走前,褚昭筠被魏氏叫住,她挽着褚昭然胳膊的手瞬间僵硬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目送姐姐妹妹们离去。

出了正厅,褚昭然便和几个妹妹们告别,她今日为领旨,穿的衣服过于隆重,尤其是满头的珠翠,压得她脖颈发僵,她迫不及待回去将这身行头换下来。

国公府五六七八四个姑娘目送褚昭然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六姑娘嘟囔道:“大姐姐不亏是大姐姐,什么好事都是她的。”府里唯一一个有爵位的姑娘是她,如今还能入宫做四品女官。比寻常科举入选的男子初次官职都高。

五姑娘听出她言语中的酸意,抬眸在她脸上轻轻扫了一眼,欲言又止,转头对着八姑娘招了招手,“小八,咱们走。”

六姑娘冲着她们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撇嘴嘀咕道:“装模作样。”老五的眼神她看得明白,不就是嘲笑她,觉得她口中带酸,眼眸短浅吗?有什么的?

大姐姐不过是运道好,出生时祁国公还是祖父当家,她能占得一个祁国公府大姑娘的名号,还有个做皇后的姨母撑腰。若是没这两样,凭着三叔父的官职,她能有我们尊贵?

六姑娘越想越不忿,想着那身边的七姑娘出气,谁料一低头,哪里还有七姑娘的影子?

原来,七姑娘早就主意到五六二位姐姐之间的机锋,五姑娘前脚离去,她后脚就带着丫鬟悄悄遁了。

另外一边,褚昭然穿过连接院子的回廊,忽而想起刚刚褚昭筠被留下时,刹那间的僵硬举动,心中有些困惑。褚昭筠和她定亲时间相隔不远,陆将军虽然没有陈麟的便利,能时刻上门拜访,但定亲的这几年逢年过节也没少往国公府跑。

就算两人没能培养出感情,但也不应该有那么明显排斥的反应吧?

褚昭然思索了半晌,奈何她和这个陆将军只有一面之缘,对此人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想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头绪。

“银花金盏,你们觉得陆将军如何?”她低声问道,既然自己没有头绪,不妨问问旁人。

“陆将军?”银花下意识重复着,拼命在脑海中寻找对此人的印象,可回忆了半晌,她脑海中也只有零星的碎片,“陆将军是个好人。”

这样干巴巴的回答,听得褚昭然嘴角一抽,这陆将军可是老国公亲自挑选的孙女婿,人品上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当然,陈麟是个意外,老国公不是神仙,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追问道:“还有别的吗?”见银花摇头,她又转头看向金盏。

“听二门的妈妈们说,陆将军出手很是阔绰,打赏人都是用银裸子打赏的。”说到银裸子,金盏眼前一亮,一副十分向往的模样。

褚昭然伸手戳了戳她,笑骂道:“收敛点,你这模样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每月克扣你月钱呢。”

“嘿嘿。”金盏挠头憨笑,“县主自然不会克扣奴婢月钱,只是谁会嫌手里的银子少呢?”

褚昭然笑笑,没有说话,打工人嘛,一心向钱看才是正道理。她上辈子做打工人的时候,也是这个心态。只不过这辈子运气好,换了个衣食无忧、富贵闲人的身份。

被金盏这个插曲弄得,褚昭然险些忘了正事,她回过神,转头看向银花,这次她给银花提供了一个方向。“银花,你对陆将军可还能想到其他印象?比如外形或是性格方面。”

银花想了想,小声说道:“外形奴婢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陆将军看上去有些五大三粗,和京中风流倜傥的郎君们很是不同。性格……”银花拉长语调,手掌在下巴处摩挲了半晌,忽然眼前一亮,“陆将军很爱笑,笑声如雷,应该是个爽快的人。”

褚昭然哦了一声,听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武将形象。而昭筠被誉为京中第一才女,行的是淑女之风,端的是大家风范,日常喜欢的都是插花焚香品茗弹琴等附庸风雅之事。

如此,倒也难怪她想到要见陆将军时,会有排斥反应了。

褚昭然心中不禁长叹:“老国公当年怎么想到,把自家文雅端庄的孙女,和豪放不羁的习武之人安排一处的?”

褚昭然一边感慨,一边走进自己院子,一进门院内洒扫的丫鬟看到褚昭然,脸上立刻洋溢起兴奋的笑容,高呼道:“县主回来了!”

随着她一声高呼,无论是仆妇还是丫鬟都聚集到院子里,众人站得整齐,齐声恭贺道:“恭喜县主高升。”

祝贺词虽然说得不伦不类,但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真切。在她们看来,自家主子被圣人亲封二品女官,这是天大的荣耀,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伺候这样的主子,她们与有荣焉。她们哪里会知晓这份“荣耀”,其实是一道枷锁,从此将褚昭然困在那宫墙之内。

她们还当这圣人亲自下旨的女官,会和朝中大人们一样,每日点卯,定期休沐。

看着她们的笑容,褚昭然淡淡说道:“今日大喜,府中每人多加一月月钱,咱们院,由我出资额外再发一月。”打工人嘛,再多的话都不如一句涨工资发奖金来的实在。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眉眼中都是收敛不住的笑意。乖乖,这个月可以拿三个月的月钱!发达了!

褚昭然让众人散开,单独将海棠唤住,“你随我来。”说完,她率先迈步回了正屋。进门,她直奔西稍间,在梳妆台前坐下,银花帮着将她头上的珠翠钗环卸掉,金盏则到顶箱前帮褚昭然寻替换的衣物。

跟随她们一并进来的海棠,在西次间的八扇屏风前止步。她在国公府待了些日子,逐渐了解这个时代豪门贵胄的规矩制度,没有“主子”的吩咐,下人是不得随意进主人卧房的。

只是,今日县主将她唤进来,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入内呢?

思来想去,海棠最终透过屏风,试探地唤了一声,“县主。”

稍间内传来褚昭然的声音,“等我片刻。”

海棠应了一声,老实站在屏风前。

片刻后,褚昭然款款从屏风后走出,她挥手将屋内候着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屋内只余下银花金盏这两个心腹。

“今日我找你,是想给你另寻一个出路。”褚昭然开门见山,当初她留海棠在身边,虽有拿对方做“人质”之心,但也存着帮这位“同乡”一把的心思。原本她想着慢慢推进的,可入宫为官的事情,将她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她只好重新安排。

海棠不明白褚昭然的好意,她直愣愣地问:“县主是不打算留我在院中了吗?”

“你莫慌。”褚昭然耐心解释道:“朝廷任命已下,不日我便要入宫为官,非诏不得随意出宫。如此将你困在这院中,平白耽误你大好青春。”

说到这里,褚昭然注意到海棠眼中的慌乱神色,急忙补充道:“不是要撵你走的意思。我是想着,我手中有几间铺子,其中有间成衣铺生意惨淡,我有换成衣铺掌柜的打算。若是你不介意抛头露面,我想把掌柜这个位置交给你。”

相当于给海棠换一个工作岗位,只要海棠还在褚昭然这个老板手下干活,大家还在一个阵营,利益统一,当初荥阳郡的事情,海棠自然不会透露一丁半点。

海棠瞪大眼,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吗?我可以吗?”她语气中带着狐疑,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