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牛冬生被温县长叫去给工作团介绍玉龙村的全面情况。前天工作组来了之后,没有立即分散到贫雇农家,而是集中住在了文昌庙上。准备学习几天,先了解一下村里过去的历史、现在的情况,然后再分头去发动群众。团员们对牛冬生的介绍,很感兴趣,连那个先来的范秘书也红着脸认真地听。牛冬生一直说到小半夜,才算告一段落。他走出文昌庙,看着老宋关了庙门,这才回到家。正顺便给驴添草,忽然冯二海跌跌撞撞走了进来。一到院里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坏了!队伍跑啦!地主也跑啦!”牛冬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冯二海东一句西一句,说了半天,牛冬生才闹明白:昨晚来的队伍是化装成解放军的阎匪军。领头的就是冯承祖的大儿子冯守仁。刚才把他爹、妈接上走了,待会儿还要返回来收拾温县长和工作组。冯二海本来打算去向工作组报告,可是又想到自己还是胡踢蹋贫农团的副团长,怕人家不相信,所以跑来找牛冬生。

牛冬生弄清情况以后,立即要他赶快去通知高二锁,自己忙出了院子,向文昌庙奔跑。他急着要去给工作组送消息。快跑到文昌庙的时候,在淡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看到庙门口站着五六个人,他们正在敲打庙门。同时传来了冯金狗的喊声:

“老宋,快开门!县上送来了紧急通知!老宋,老宋……”

紧接着庙里传出老宋的答应声。牛冬生不顾一切地可着嗓子大叫道:“老宋,是敌人,千万别开门。我是牛冬生!”他刚喊了两句,就听到有人压低声音道:

“快,抓活的!”话音刚落,就见有两个人提着枪,弓着腰向他跑来。牛冬生急中生智,忙从地上捡了块砖头扔过去,同时喊道:

“看,手榴弹!”

两个敌人立即卧倒地上。牛冬生趁机向后跑了几步,闪在了一棵树后边。敌人向他开了两枪,然后爬起身又朝他冲来。正在这紧急关头,幸好高二锁拖着一条腿来了。他趴在一条土墙后,大声喊到:

“一班,向左迂回,二班跟我来!”他边喊,边朝敌人开了一枪。牛冬生故意喊道:“别浪费子弹,抓活的!”

这时,工作组的人都已上了钟鼓楼。他们除徐组长有支手枪外,其他人都没有武器。徐组长向敌人开了两枪,同时叫其他同志就用砖头瓦块向下砸。敌人看看不能很快得手,不敢久拖,只好匆匆忙忙撤上走了。

牛冬生跑到高二锁跟前,说道:“把枪拿来,我去追!”

高二锁道:“你能追上?就算你追上了,一个人顶甚事?!”

“至少可以侦察情况。你赶快组织几个民兵随后来!”牛冬生不由分说,夺过枪来,一直向村外追去了……

半夜三更忽然响了几声枪,把睡梦中的人们大都惊醒了。马丽英被惊醒之后,她认定是阎军偷袭来了。她诚恐温县长和工作组的人还在睡梦中,必须马上给他们送个消息。她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就跑了出来。在路上碰到了周斌。他也是听到响枪,怀疑是阎军来偷袭,跑出来探听情况的。两个人互相询问是怎回事?可谁也说不清楚。两个慌慌急急跑到下堡村东口的时候,听到文昌庙门前有些人在那里说话。静耳一听,听出了是冯二海和高二锁的声音,这才放放心心走了过去。模模糊糊看见他俩正在给工作组一些人讲刚刚发生的情况。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时只听工作组长老徐吩咐两个工作队员,火速去田平镇团部报告。马丽英忙跑过去问温县长在哪儿,她诚恐温县长出事。老徐说:“昨晚听完牛冬生的汇报,正好接到县里来的紧急通知,跟着通讯员回县里去了。”她忙又问冯二海:“这事冬生知道不知道?”

高二锁抢着说:“他一个人夺上我的枪追敌人去了!”

“怎能让他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我去把他追回来!”

高二锁忙说:“你别乱跑。我已经让玉兰叫民兵去了!”

老徐忙过来拦阻,可马丽英已经跑了。正好这时民兵贺石锁和赵碰牛提着枪跑来。老徐急匆匆向范秘书说:“这里的事你先关照一下。”立即又向两个民兵一挥手说,“快,跟我来!”于是三个人就相随着向村南跑了。

工作组有人问范秘书该干什么?范秘书搓着两手,自言自语地说:“这,这,贫农团已停止了工作,原来的干部停职检查,村里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

“怎么没有主事人?冯二海不就是!”周斌站出来大声说,“他虽然是贫农团副团长,可他还是原农会副主任,你并没有要他停职检查呀!”他回头又向冯二海道,“二海哥,你挺起腰杆来,干!”

冯二海觉得周斌说的有道理。忙说:“我干。可兄弟,你看眼下该干啥?”

“你先派人带工作组把石狮院保护起来,免得有坏人乘机偷抢财物,乱了套。”周斌胸有成竹地说,“另外,赶快召开农会紧急会。把今夜发生的真实情况,给大家说一说。免得人们慌慌不安胡猜乱传。让大家也看看这个‘善财主’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好,就这么办!”冯二海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果断过。他立刻就分派高二锁领工作组去石狮院。

“同志们跟我来!”高二锁当即就踮着一只脚,领上工作组的人向上堡走去。当他们来到石狮院门口的时候,文昌庙上已传来了农会召集会议的钟声。

石狮院场房院大门上吊着一把大铁锁。正院门上没有门搭,没上锁,而是用绳索把两个门环拴在了一起。显然这只是敌人怕里边的人出来走漏了消息,采取的应急措施。他们解开绳索进去的时候,只见院里所有的房门都敞开着,屋里明灯亮烛。正屋里所有箱柜上以前贫农团贴的封条,早已撕了。靠近炉台的墙上被抽去了几块砖。显然是把藏着的金银财宝取走了。炕上、地下各种衣服物件扔的到处都是。有老式的绸缎衣服,还有一些臭袜子、脏衬衣,以及很多破军毯、烂棉花套子。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这么大的财主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破烂?后来才知道:冯守仁为了奖励跟他来的兄弟们,就让他们挑选好衣服穿在军装里边,把好被子、好毯子用旧被面包起来打到背包里,这些破烂就是他们扔下的。

东屋里传出“嘣嘣”的声音,进去一看,只见二忙人满头汗水,正用头刨地,显然是在挖她埋下的财物。她见工作组的人进来,只好扔了头坐在那里哭泣。

他们走进十二婶屋里,只见十二婶跪在一尊白瓷观音像前烧香祷告,喃喃自语:“求菩萨保佑我儿子平安无事。”她见高二锁领着工作组的人进来,立刻就跌坐在蒲团上哭诉开了:“他们真狠心呀!把俺的心头肉都挖走了,留给俺的只是一顶地主婆帽子。享福没俺的份儿,挨斗争就轮上俺了,俺好苦命呀,真是没法活了呀!”

高二锁忙劝道:“你在这个家的情况村里人都知道。你不要怕,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们走出屋的时候,范秘书忍不住批评高二锁:“你怎能这样对地主婆说?”

高二锁随口说道:“我说的没错,你以后等着瞧吧。”

正在这时,只见二忙人提着两个大包袱从东屋里走出来了,说要回娘家去。高二锁不让她走。二忙人说:

“我回我娘家。我男人早死了,我要改嫁,我不是地主家的人。”

高二锁说:“可户口册子上写的你还是地主家的媳妇,改嫁不改嫁我们管不着。要回娘家现在不行,得等农会开完会再说。”

二忙人只好把包袱放在台阶,一屁股坐在上边。

这时候,文昌庙里农会正在开会。

半夜三更一阵枪声,把村里好多人都惊醒了,谁也弄不清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点惶惶不安,可是又不敢贸然出来,大都是躲在街门后边听街上的动静。后来听到响起了农会召集开会的钟声,都匆匆忙忙赶到了文昌庙上。听了冯二海讲述,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叹声、谩骂声。有人提出为什么不赶快通知前方部队,把这些反动派截回来?冯二海回答不来这个问题,周斌忙站出来说:

“咱们既没有电话,又没有电报,怎通知前方部队?靠转送鸡毛信能赶上趟吗?”

又有人说:“那就让这些反动派安安稳稳跑了?”

周斌说:“刚才牛冬生,还有工作队老徐带着几个民兵追去了。结果会怎样,现在还说不来。”

老徐带着两个民兵,很快就追上了马丽英。他们大步流星一直追到南山根,也没看到牛冬生的影子。这里是个岔路口。一条上山,一条进沟,都是通向骆驼岭壑口的路。他们摸不清牛冬生走了哪条路,正在犹豫之际,马丽英发现山路上蹲着个人,她低低冒叫了一声:“冬生!”

果然那人是牛冬生。他回应了一声就跑了过来。说:“敌人是上山了。沟里的骡马粪冻得铁硬,山路上拉下的粪还热着。弄不清敌人为什么不走沟里的近路,而要爬山走远路?”

老徐毕竟是在县游击队当过指挥员,随口说道:“敌人已发现村里有武装,从沟里走怕追兵来了展不开火力,走山路则易守难攻!”

马丽英插嘴说道:“咱们赶快回吧!”

“回?”牛冬生说,“咱们有了几个人,几条枪,正好能打他个伏击!”

马丽英忙说:“敌人已经走远了,还打什么伏击?”

“这条山路为什么叫十二拐?”牛冬生说,“盘来绕去要拐十二个弯。没有几个时辰上不了岭,如果咱们进沟从小路爬上西崖……”

“你是想来个侧面袭击?”老徐抢着说,“好主意!至少可以打乱敌人的阵容,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是咱们白跑一趟。”

贺石锁和赵碰牛虽然当民兵两年了,但从来还未打过仗,今天好容易有了这么个放枪机会,都要求马上行动。老徐让马丽英留守在这里,立刻就跟着牛冬生向沟里奔跑,他们顺沟走了有二三里路,然后就沿着东崖上一条蜿蜒小路,向上爬行。死气败力快爬到崖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闪亮了。隔沟看到西岭上一队人马正向壑口方向前进。老徐立即叫大家散开隐蔽。一声令下,一齐向敌人开枪射击。

行进中的敌人,突然遭到袭击,人喊马叫乱套了。隐隐看到一头牲口蹦跳着从岭上翻滚下来了,敌人没有还击,而是不管不顾地向壑口那里匆匆逃跑了。

老徐他们喘息了一阵,然后顺原路下到沟底,向后沟走去。走到出事地点,这才发现从岭上摔下来的是冯承祖家的那条大青骡子,已经死了。旁边躺着的一个人是冯金狗,骡子的缰绳还在他手上挽着,显然他是被骡子拽下来的。只见冯金狗满身尘土,满脸血污,一条腿压在死骡子身下,看样子还活着,不时发出一点哼声。牛冬生连忙跑过去,把挽在他手腕上的缰绳解开,其他几个人忙帮着把死骡子挪开,这才把他的腿从骡子身下抽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忙着对他进行抢救。

正在这时,周斌领着一伙人来了。他们是听马丽英跑回去说了这里的情况以后,冯二海派他们前来支援的。牛冬生见他们还带着两副担架,忙说:

“正好,快来抬抬冯金狗。”

扛着担架的人说:“我们是怕你们万一出了事,来抬伤员的,不是……”

牛冬生抢着说:“他是个有罪的人,可也是个活证人!”

老徐接上说:“说的对。正好给大家当反面教员。”

人们听了只好把冯金狗用担架抬走了。

大青骡子跌死了,骡身上驮的两个红漆木箱也跌落在了附近荒草里。两个木箱都上着锁,而箱板则跌得散架了。打开一看,只见一只箱里装的是他家的神主、牌位以及一些银制的香炉供器;另一只里装的则是一些文书、地契、租约、借据,连“贫农团”那次公布的分地名单底稿都夹在里边。从字迹上周斌认出来那是冯德厚的手笔。

民兵贺石锁说:“我只当装的是一些金银财宝,没想到是这样一些破玩艺!”

周斌说:“我看是一些宝贵资料。这证明冯承祖梦想有朝一日变了天,他要回来反攻倒算的。咱们回去可以办个展览。”

牛冬生忙说:“是个好主意!”

民兵赵碰牛说:“这些罪证,正好是发动群众的活教材!”

老徐说:“他们能跑到哪里?无非是跑到太原,这就只好等到太原解放以后,再找他们算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