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眉挂了他的三个电话后,顾淮安的信息发过来,很短:如果想好了,那你就走吧。我等你回来。
还有子晗的好几条:展眉,你去哪儿了?今天早上顾淮安来我这儿找你了。
展眉,你有什么话好好和他说清楚,别赌气,你到底在哪儿?
展眉,他跟我说了是怎么回事。展眉,一定有误会吧?你别生气了,你先回来和他好好聊聊。
展眉?你连我也不理了?
你回云城了么?展眉,你看到了快回我消息…
展眉回了她一条:小晗,对不起,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我回云城了,不再回来。没有误会,只当我爱错了人。
然后她关了机,倚在窗子边看着窗外。因为是午后,长途列车上的乘客大多百无聊赖地躺回各自铺位安然睡着。她和三两乘客安静坐在窗边,互不打扰。窗外是高低错落的山,远远近近——这些山依旧是绿油油的。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但展眉没办法用“苍翠”来形容它们——苍,苍凉,苍劲,不管怎么样,这个字在她心里是用来形容北方的。北方的山,在冬天早就变成了一片莽原,树木都落尽了叶子,虬劲而嶙峋的枝干如同坚硬的血管一样深深扎进黄色的土壤中,忍着朔风,忍着暴雪,忍着苦寒——直到来年春归,再大大方方,漫不经心地舒展枝桠,吐绿生长。而南方的树——你们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地在冬天依旧这样绿油油?
展眉只有这么胡思乱想,才能打发这漫长的旅途。她在上车前给人事部经理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家中有事,仓促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这个月工资也不拿了。人事部经理沉吟一会儿,坚持说:“小眉,你在公司一直做的很好。不管怎么样,工资我会打给你,还有,公司随时欢迎你回来。”展眉道了谢挂断电话,可她也不知道,再回这儿是什么时候。展眉没有告诉淮安,其实她在意的不是别的。她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没什么在意的,却终归是放不下自己脆弱的,肮脏的,肤浅的自尊心和挑剔的,苛刻而求全的爱情。她确实没办法容忍自己的爱人,是一个能残忍对待曾经心爱之人,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背叛者。就算这背叛是为了她,也不行。她更痛恨他让自己成了一个世俗眼中的“第三者”——说到底,展眉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
到家时已是次日晚上。母亲忙让她进来,为她做了一桌晚饭。吃了两口,展眉的眼泪簌簌扑落。她抬头说:“妈,我和顾淮安…”
“我知道。他已经告诉我了。”沈玉如温和笑着,“说实话,我相信他是真心为了你们好,才隐瞒了他已经结婚的事。但确实,错了就是错了,我不帮你做选择,你决定了就好。好好睡一晚,别想这个了。”
“妈,但是有件事他不知道。”展眉不躲闪地看着沈玉如,“我本来想在他生日那天跟他说的。我怀孕了。”
玉如略有惊讶,然后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怎么和电视剧里面一样。”
展眉也笑了:“是啊,而且还是挺俗的电视剧。”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展眉踌躇着,“但按照一般剧情,我应该要生下这个孩子。”
“可生活不一样。你要是生下他,你以后会过得很辛苦。”玉如认真地看着她,“别的我不劝你,他是你的孩子——可你是我的孩子。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听我的。”
展眉低下头微微笑了笑:“好。”
北方的冬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因为工业长期的污染,雾霾会在每个冬天到来时也如期而至。展眉摘下口罩和围巾,推门进了这家小咖啡店,走到最里面的座位,对方已经安然坐着等她了。她坐在对面,对着他微微一笑:
“江起帆。好久不见了。”
江起帆也对她笑了笑,露出他标志性的洁白整齐的牙齿和深深的酒窝:“展眉。好久不见。”他耸耸肩,“你更漂亮了。”
展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不是专门来云城夸我漂亮的吧?”
“还是这么直接。”江起帆哈哈一笑,“我快结婚了。是她想来见见你。”
“她…是蒋蔓吧?”
“啊…”江起帆吃惊地张张嘴,“你怎么?唉…展眉,一个女孩子,太聪明了不好。”
展眉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起帆,祝你们幸福。”
“谢谢。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还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先来告诉你了。”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我有次借你的代数课本,看到最后一页写着这句话。南园十三首,众人都喜欢‘男儿何不带吴钩’,你怎么偏偏记得这句偏僻的诗?后来我看到了你手上那条手串。同样的手串,顾淮安那里也有一条,一样的手法编的——我问了他,是蒋蔓送的。你瞒得了子晗,可瞒不了我。”展眉略带得意地笑笑,“总算是恭喜你,也算是心意成真。”
“确实什么都瞒不住你,以前子晗总夸你聪明,现在我信了。”江起帆摇摇头,“子晗…她还好么?”
展眉笑笑:“还好。我们都得往前看,是不是?子晗她比我通透。”
“我来晚了——”闻声抬起头,是蒋蔓,“展眉,好久不见了。”她坐在江起帆身边,含笑托腮看展眉。展眉对她笑笑,近一年不见,蒋蔓依旧美丽——除此外,更多了几分安定和柔和。她开门见山地说:
“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叙旧的,我是替我以前的心上人鸣不平,顺便当个说客——展眉,那件事,你是真的误会顾淮安了。”